49 ☆、又到地府

? 我坐在王生池邊兒動也不動,這一坐便有三四個時辰。旁邊也有那麽兩個鬼魂癡癡的望着池水,想必也在想着前生往事。

紅佛指辦完了公事走了過來在我旁邊兒坐下:“看到哪了?”

我往池子裏瞧了瞧:“顧臻……十二叔在幫我入殓收棺。”

當時在芙蓉谷,顧臻抱着我的屍體不放,承軍奉世子口令上前搶人,雙方人馬打的不可開交,承軍的鐵蹄折損了千朵芙蓉花,秦氏一族不善騎兵卻也不肯相讓。眼看承軍便要勝了,哥哥卻看了我一眼,說:“讓慕顏跟他走吧,我妹妹不願意看到如此光景。”杜若堂才下令收兵。

秦信作戰不善騎兵摔了一跤,看着承軍作勢要走,便冷笑:“小世子沒了郡主的血,怕也沒多時辰候着了,如此甚……”

秦信話尚未說完,杜若堂皺了皺眉,拿起弓箭朝秦信射了過去,看着秦信再次摔馬倒地,道:“去陰府這路,總有那麽幾個搶先的。”

秦信扶着手臂站了起來,怒瞪杜若堂一眼,回頭一看,早已不見顧臻。

杜若堂回頭瞧了瞧哥哥,道:“真的不追了?”

哥哥搖了搖頭,瞧了瞧杜若堂:“等手刃了齊淵,便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總歸時日不長,也死得其所。”

杜若堂低眉不語,半響擡起頭笑了笑:“只怕某人釣魚時又羅裏吧嗦。”

這一笑,仿若墨林山水,高遠悠然。我在池子旁邊看着這抹笑容,想起自己這副光景倍感自憐,便替自己哭将起來,越哭越委屈。

生算什麽,死又何妨,人活一世不過幾十年光景,哥哥的光景,哪怕都在這一笑裏,也夠了。

……可是,我呢?

凡塵如戲,仍在繼續,我卻獨坐在往生池邊兒,成了看戲之人。

我看着顧臻策馬三天三夜,帶我回了晉懷莊,往日熱鬧的晉懷莊因當時朝廷追拿我的緣故已然蕭索,昔日門庭若市的春風閣如今也因私藏了叛黨而被禁封。看到顧臻在顧府門口将我的屍首放下馬抱了進去,走過一排一排長廊,走過東園的石階,走進了我和顧臻新婚時的屋子,将我放在我經常睡的裏邊。此時的顧臻已不複往日潇灑,面容憔悴下巴上也長出了青須。他看了看日頭,着人采二十塊冰磚放置屋內,便躺在我身邊沉沉睡去。

這樣又過了兩天,秦信看不下去了走了進來對顧臻說:“太子爺,郡主的屍體終究是要腐爛的,郡主應不希望你看到自己身軀變化,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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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臻看了眼我面容灰白的屍體,道:“爛了也沒什麽。”

池子旁邊有個姑娘此時突然開口道:“姑娘,你的夫婿真是癡情的要命!你如何不為之感動!”

我看着顧臻抱着我的屍體睡覺,聽着旁邊鬼魂的驚羨之音,也在問自己,如何不感動。

我回她:“這是我叔叔。”

那姑娘眼冒桃心:“啊!真是叔侄情深,敢問你叔叔是否婚配?等我投胎的時候便投到這裏去!”

我點點頭:“他已婚配。”

“那你嬸嬸怎麽不找他?這待在冰窖裏多冷啊,凍壞了可怎生了得!”

我道:“我沒有嬸嬸。”

姑娘道:“她死了?”

“恩,死了。”

我看着顧臻在冰室裏的隔間與七皇叔密謀舉事,我暗笑,七皇叔果然是七皇叔,看透時局明珠暗投,隔間裏除了他,還有大将軍趙振安、墨玉、秦信以及三位前朝将領之後,一起商議着如何圍剿京城,如何以清君側名義鏟除當今皇帝。

而那廂,哥哥已着景路在良安密斬托哈烈,當日先皇列宴藩國,他換了毒酒到父王手中,先皇帝以弑君頭銜當場将父王拿下。當日齊淵與胡人勾結篡謀朝廷,從藩王下手,第一個殺了父王,今日哥哥要啥齊淵,第一個便從這位左膀右臂下手。

我突然想到在晟州之時劉老板對我說的那句話,确實是要變天兒了。可惜現如今已然與我沒什麽挂礙了。

這些事情如今離我很遠,又仿若在我腳下,猶如我現在擡頭,依然在潋滟薄霧裏的點點星光,與我在塵世裏擡頭見到的別無二致,卻有些不同。

紅佛指斜了一眼那姑娘,女鬼魂識趣的飄了開來。

“凡塵就是凡塵,再白的瓷到裏面也會染了墨,那麽點時辰的痛楚一晃兒就過去了,不必太過在意,下一世,咱投個好胎,便可重新來過。”

“是人就各有各的苦,為何還要重新來過?我認可在這橋邊兒上蹲着,也總比下去當人家的箭靶子強。”

紅佛指露出一絲笑容,原本面容慘白,顯得有些突兀:“這怎麽說?”

我由蹲着改成坐着,扶着欄杆有些幽怨:“紅佛指,你說我這是怎麽了?父親慘遭殺害,家破人亡,我拼了性命護着田黃石去救哥哥,卻發現我的血才是那塊田黃石,一次次被人利用,一次次被抛棄,我的丈夫挾持我,我的親娘要我的命,到頭來活活被困死,你說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障?”

紅佛指搖搖頭:“你覺着世人薄情,可你自己也沒什麽不同。”

我問:“我怎的薄情了?”

他笑道:“承王府出事後你奉母親命令進了顧臻家,可有對其一家人真心實意?你說你喜歡顧臻,可利用之餘又為其做了什麽?我在上頭看的清清楚楚,你殺了齊子铮,卻不曾想過這人是否是個好人,瞿卿亭與之是摯友,在墳前站了三天三夜,你又如何知曉?你離開晟州,可有對瞿卿亭有過半分交代?你對其如此,不過是因為以前人家退過你的婚,是也不是?當初顧臻有意放你你不走,芙蓉谷你走進迷陣也是自尋死路,如今顧臻抱你屍體入睡,你心裏可曾感動?哎,你這人,但凡人家對你不好一點,你就永記在心,棄之如履,又怎能說別人薄情?”

我瞪大了雙眼瞧他。

紅佛指彎腰撿了一塊石子,變了個破瑤扇往身上扇了扇:“你當地府就沒這糟心事兒了麽?你今兒想在這裏蹲着便在這裏蹲着,明兒又來一個,這橋也吃不消的。至于你的命麽……人各有命,你的命格在哪裏你便要去哪裏,你躲不了,也攔不了。”

說罷紅佛指便搖着扇子走了開去,留下我一人在橋上。

我只是想,他說的我竟一句話也不能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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