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裏長出面

張老娘一輩子不與人争口舌,年輕的時候,偶爾婆母挑剔,也都一一忍下來了,臨到自己做婆婆,明白女人在婆家的不易,自來都不曾高聲說過兒媳一句,心裏未嘗沒有自家女兒在別人家也能被這般善待的心理。沒想到女兒辛辛苦苦地伺候了趙家五年,趙問反倒搭上了別家小娘子,這老婆子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門鬧事,張老娘仿佛被人勒住了脖子,生生地要将她呼吸的一口氣給斷掉,手指指着找趙婆子,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張木在門裏,看見張老娘氣的身體都在顫抖,忙跑過去扶住她,一邊拍着她的後背一邊安撫她:“娘,您千萬不要生氣,女兒沒事,不要搭理他們,我把飯都煮好了,就等着娘回來做菜呢,我可饞娘做的紅燒肉了。”張木說着,自己也紅了眼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張老娘要知道自家女兒早沒了,還不知多傷心。

張老娘聽着女兒要吃紅燒肉,猛地放聲大哭,自家好好的女兒,自己當寶一樣疼寵着長大的姑娘,她小時候,饞肉吃,一家子都省給她吃,現在被這一家子欺負至此!讓她心頭怎能不恨啊!

張家大郎見娘和妹妹抱在一起痛哭,男兒的血性也被激發出來了,原本想等裏長過來處理的理智早已抛在了腦後,沖進院裏拿了一根趕羊的長棍,又風一樣地沖了出來,劈頭蓋臉地朝趙家人一頓亂打,也不管是男的女的,挨住就一頓猛揍。

趙家人立馬做鳥獸四散狀,趙家兒媳自顧自跑不必說,趙家三個兒子也顧不得老娘,見張家大郎發瘋都趕快撤離,趙問腿腳慢下,已經挨了好幾棍了,踉踉跄跄地抱着頭往前跑。“張家的,你們等着,你們以為我們溪水村的人是好欺負的!”趙婆娘一邊狂奔,一邊又不甘示弱地放狠話,眼下一個沒注意,被一塊土疙瘩絆了腳,臉朝下地撲在了地上,猛然朝下的風力撲起了一層灰。

張家大郎還想再追,被桃子攔住了,她也怕張大郎把他們真打出好歹來,到時自家就算有理也得賠償醫藥費了。拉住張大郎回家吃飯不提。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站在院內望着這一切的小水暗暗地捏緊了拳頭,他以後見一次趙家滿福、滿丁就揍一次!滿福是趙大郎家的兒子,滿丁是趙二郎家的兒子,趙二郎家還有一個女兒珍珍,但是小水一向不會和女孩子計較,就沒有把她算在內了。

到晚上的時候,王大郎過來對張老爹說:“大爺,我大爹讓我來喊你們過去一趟,溪水村裏長和阿木以前的婆婆來了,要求我大爹給他們溪水村一個交代,我叔讓我喊你們過去呢!”王大郎的伯父是水陽村裏長,相當于現在的村長,專管一個村子裏的雜事,裏長之上還有鎮長,鎮長專管幾個村的征兵賦稅,偶爾也調節村與村之間的矛盾,王大郎家的大爹即王裏長,他家只有一個小兒子,在鎮上書院裏讀書,平日很少回來,喊村人開會議事一向都是派弟弟家的三個兒子去跑腿。

張老爹和張大郎聽王大郎說完都立馬起身,準備随着王大郎過去。張老娘也想過去,張大郎卻攔住了她,耐心地勸到:“娘,那趙家沒口德,你去一準要生氣,我和爹爹過去就好,在裏長家裏,他們也沒那麽容易欺負人,你在家等我們回來就好。”

張木也拉住張老娘的胳膊,說:“娘,你就在家陪我吧!裏長肯定會為我們主持公道的,你就放寬心吧!”

張木這句話正說到了張老娘的心坎上,水陽村村民都是幾十年前逃難至此的,村民平時也偶有嫌隙,但是當外村人欺負過來的時候,一向一致對外,畢竟大家都是獨戶居住在此,難保下回不會有別人欺負到自己頭上。現在張老娘聽張木這麽一提醒,也就不堅持過去了,對張老爹說:“老頭子,我就不過去了,你可不能讓我們家阿木平白遭欺負!”

張老爹點點頭,就和兒子随着王大郎過去了。

張老爹三人到的時候,就見溪水村裏長和趙婆子都坐在裏長家的長桌邊,一人面前放着放着一杯茶,這也是溪水村裏長過來才有的待遇,不然平時來客最多倒一碗白開水,趙家兩個兒子站在趙婆子身後,趙三郎趙問今天被張大郎打狠了,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其實是怕晚上一言不合,又要開打,不想過來受這無妄之災)。裏長見張老爹過來,忙招呼他坐下來。

溪水村裏長見人來了,便對王裏長開口道:“老兄弟,你看人都來齊了,先讓張家給趙家的陪個禮,咱們再和和氣氣地好好商議賠償!”溪水村不同于水陽村,多是一脈傳下來的,一個村裏認真續起族譜來,都能喊一聲叔叔或兄弟,因此自來瞧不上外姓人,對水陽村這一才來幾十年,根都沒紮穩的難民村向來不瞧在眼上。

王裏長瞧見趙裏長那嚣張的氣勢,早就不耐忍他了,早知道這老狗這麽一副德性,就不白費了他兒子給他買的好茶了,不過同為裏長,也不能鬧得太僵,當下就把話題丢給了張老爹。

“張老弟,你看這怎麽辦,趙家的說你家阿木傷了她們母女二人,他們來讨說法,又被大侄子給打了一頓。”王裏長說完就看着張老爹。

張老爹知道這事不能完全靠裏長來給他們主持公道,當下便說:“這是趙家的腳程快了一些,我本也是準備明日與王裏長商議去溪水村找趙裏長讨個說法的,既然趙裏長過來了,我自也想向趙裏長好好說道說道的,趙家本與我家是兒女親家,這事王裏長和趙裏長都知道的,我兒與趙家三郎和離之事,想必兩位裏長都有聽聞,這事誰對誰錯,我也不想再追究,但是趙家婆娘不該在鎮上大庭廣衆之下羞辱我家木兒,我家木兒惱羞成怒動了手雖有錯,但也是事出有因,再是木頭人,也沒有被這般欺辱的道理!再說我家大郎打趙家人,也是趙家跑來我家門前辱罵,木兒他娘被氣的差點背過氣去,大郎見有人欺辱他娘和妹妹,難道不應該出手嗎?趙裏長家一向家風清朗,我倒想請教一下,趙裏長家的公子見人欺辱自家娘和姊妹該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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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婆子見張老爹噼裏啪啦地說了這麽一大串,且還條理清晰,一下子倒懵了,原以為是張木或張婆子過來理論的,就憑那兩個悶嘴葫蘆,一定不是自己的對手,見到張家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過來,心裏早樂了,在裏長家,就不信這兩人敢動手,只能和她理論,這兩男人哪懂得和女人家怎麽争辯,這次定要訛他二十兩銀子,她早知道張木手裏有十多兩,再讓張老頭出七八兩,誰讓他家教出了這麽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兒呢!

趙婆子算盤打得好好的,現下見張老頭有理有據地和她擺事實,轉頭見趙裏長氣勢也弱了下去,當下就往地上一滑,“哎呦,有人就欺負我婦人家口拙,打傷了人連禮都不賠,這世道真是沒王法了啊!可憐我家問兒躺在床上都起不了身,以後要是落下什麽毛病,一輩子可怎麽辦喲!老天爺啊,你怎麽都不給小婦人做主啊!”

張老爹見地上撒潑的婦人,冷冷地說道,“既然趙家的一口咬定我們傷了她家兒子,那就請郎中來看看好了,我家雖然好欺負,也不能平白就被人家訛上了!”

受傷請郎中也是理所應當的,王裏長雖擔心趙家的會借機訛張家銀子,但是見張老爹話都說出口了,也不好攔着。眼見着趙裏長吩咐人将趙問擡過來,又派人将鎮上的郎中請過來。可憐老郎中在家逗着孫兒準備洗洗睡了,大晚上的還坐着牛車出門,趕車的車夫正是白日裏順道帶王大嫂和張木回來的牛大郎,她家婆娘一向和張木嫂子關系好得很,平時也沒少聽自家婆娘唠叨木妹子婆家每一個好人,接了這夥計,也是賣力的很,牛車趕得虎虎生風,差點沒将老郎中的骨頭跌散。

那邊趙問見裏長派人來擡自己過去,就知道自家娘肯定準備狠狠訛張家一筆銀子,他可知道張木手裏有十幾兩銀子呢,而且她帶回娘家的書當時也是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這回可得讓張家都吐出來不可。當下便假裝疼的要死要活的模樣。

等老郎中到了王裏長家,便見地上的擔架上躺着一個年輕人,正疼的瞎叫喚,以為這病人真重病了,當下也不計較牛車把自己颠的快散架的事,忙上去按趙問有些淤青的胳膊和腿,按完以後,又瞧了瞧趙問的面色,當即心裏便罵晦氣!

“老頭我也快六十的人了,大晚上的被你們折騰過來,真要是有人病入膏肓我也不說了,這就蹭了一點,貼塊膏藥就好的事,用得着這樣大動幹戈嗎!”老郎中氣的吹胡子瞪眼的。

張大郎忙上去将原委說了,服了一百大錢給老郎中,可不能将這老先生給得罪了,平日裏家裏有個頭疼腦熱的還要請這老先生看看呢!至于趙家,那就和他沒關系了。

趙裏長此時自知被趙家婆娘坑了,但是這時候也不适合拆臺,硬着頭皮問道:“老先生,您看看我這侄兒需要怎麽治才好!”說罷忙對老郎中使眼色。

老郎中像沒看見似的,眼皮都不擡地說道:“怎麽治?你沒看見剛才他叫的多歡了?中氣這麽足,我看啊,連膏藥都不需要了!”

一句話說的趙裏長面上也過不去,一時只能抿嘴端坐在椅上不動了,趙婆子見裏長一副不想再管的樣子,爬起來跑到老郎中面前,“你是水陽村請來的,誰知道你有沒有和他們串通好,可憐我兒被人傷的只能卧床,還被人這般奚落!”說着眼淚便嘩嘩地下來了。

老郎中見這婦人這般無理取鬧,一句話都懶得多說,背着藥箱坐上牛車回去了。

王裏長見趙家村的這般無理取鬧,一點都不想搭理了,站起身來對趙裏長說:“我這邊是沒覺得張老弟一家有什麽錯的,趙家欺人在先,張侄女和大侄子動手也是因氣不過,趙裏長要是覺得我說的不妥當,我們就去找鎮長處置吧,鎮長家的妹子前年也正好和離歸家,我想鎮長處理這事,肯定比你我都更得心應手!”

本在哀嚎的趙婆子聽到這立馬禁聲了,整個鎮上的都知道鎮長非常關系自家妹子,無奈妹子嫁的是別鎮上的富戶,鎮長也不能替妹子出頭,這一口氣可一直憋着呢,要是捅到鎮長那裏,自家可不是往槍口上撞。

但是趙婆子又不怨這般便宜張家的,“無論如何,張家的打傷了我兒子,這醫藥費無論如何也得付的,不是即使捅到官老爺那裏,我也是不服的!”

張老爹和張大郎到半夜才回來,除了小水困得在娘懷裏睡着外,張家三個女人一個都沒睡,等得知最後賠了五百大錢給趙婆子,張老娘頗為不岔,但是當得知趙婆子立下字據以後不再亂敗壞張木的名聲,不然一次賠償一兩銀子後,張老娘心裏才好受一點,要是花五百錢就能擺脫那一家人,張老娘自也是願意的。

一家人便各自回房休息了,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就有個餡餅狠狠地砸中了張家——媒婆替丁二爺的徒弟向張木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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