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恨不相逢

一早吳陵就帶着張木去老太太那兒報備,說:“外祖母,今個我想帶阿木去街道上逛一逛,您有沒有什麽饞嘴的,我給您帶回來!”

老太太這幾日氣色漸好,說話也有了些中氣,一聽外孫這樣說,忙擺手笑道:“你兩個小人去玩就好,我要什麽吩咐下人去買就行了!”說着回頭看了眼身邊的大丫鬟綠雲,即是昨日裏給張木打簾子的那個高挑的侍女,綠雲忙去後罩間裏取了一個鼓囊囊的繡着牡丹花樣的荷包出來,交到老太太手上。

老太太對張木招一招手,說:“好孫媳,過來,來。”

張木看了眼吳陵,見他沒反應,只得往前跨了兩步,走到老太太跟前。

“來,這是我這些年給阿陵存的壓歲錢,現在剛好一次給你們,哎呦,我這心裏啊,可舒坦多了!”老太太把荷包往張木手裏一塞,便揉着胸口笑道。

“這,外祖母,我和阿陵手頭有銀子,我們不孝敬您就不說了,怎麽還能要您的呢!”張木捧着荷包,有些進退兩難。

“傻孩子,這富貴人家哪一個不是讓子孫承了家業的,再說,我都十三年沒給阿陵壓歲錢了,每一年我都好好存着,就等着阿陵回來呢!你倆別和我多說!”

“娘子,就聽外祖母的吧,也是她老人家待我們的一片心意。”吳陵确實記得以往每次來鄭家,他都得抱着許多東西回去,所以小時候,他常常盼着來鄭家。

“外祖母,我小時候就常常數着日子,想着還有幾天才能來您這兒要東西呢!”吳陵想起那個溫柔的女子,那一雙牽着他走進外祖母屋裏的手是多麽的柔軟幹燥,那是他在吳家最明亮溫暖的一點記憶,“娘也喜歡回來,我記得她還和我說最喜歡您房裏的這一尾琴。”

“那個傻子,我說給她帶回去,她還不要!”老太太想起唯一的閨女,眼裏又噙了淚花。

“外祖母,你可能不知道,她不是不想要,而是,她要是帶回去了,就不是她的了,放在您這兒,她還能常來看看。”他是有想過複仇的,從他有記憶開始,便常見着那個女人過來拿娘的東西,娘的妝奁到後來都是空的。她在枕頭裏藏了一只烏木簪子,每快到鄭家家門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插在如雲一樣的墨色發髻上。

後來,連母子倆的吃食也克扣起來,連仆婦的都不如,他有一次餓的直哭,娘一邊流淚一邊把他摟在懷裏哄。他從沒有看見她哭過,可是那次,她哽咽着說:“陵兒,是娘對不住你!”

他從來沒有怪過她,她待他那般溫柔慈愛,一口吃食都緊着他的,他問她:“娘,外祖母家有好多吃的,我們為什麽不住外祖母家呢!”不止外祖母家,弟弟也有很多吃的啊,只是每次他一提起弟弟,娘的臉色就會變得煞白,他就不敢再提起。

“阿陵,你姓吳啊!要是娘去了吳家,那你怎麽辦呢,你走不掉啊!”長大後他才知道,她是為了他才不和離的,也不敢和舅家說,不然舅家一定會強迫她和離,那個美麗的女子,只是為了守護他,才甘願留在那個狼窩。

“相公,你怎麽了?”張木見吳陵頭上隐隐冒汗,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是十一月的天了啊,相公怎麽還熱成這樣?

“沒事,就是今天因着要出門,就多穿了一件,待在屋裏帶有點熱了。”吳陵壓下心頭的恨意,對着張木緩緩笑道。

“行了,行了,你們倆趕緊出門去吧,晚上宵禁之前可得回來啊!”老太太勉強着撐着心神說道。

吳陵和張木應下,便帶着老太太給的荷包出門了。

見阿陵和媳婦走了,老太太微微招手,讓綠雲過來給她揉胸口,每次一想起閨女,她這心口都得犯心絞痛。她百般嬌寵長大的姑娘,說話輕言細語,笑得溫溫柔地,舉止間便見着大家子的儀态,最俊秀聰敏的大家小姐,在閨中的時候,家裏的門檻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卻在吳家受了那般多的苦楚!讓她怎能不痛心!那丫頭還一句也不在自己跟前透露,每一回回來,都是一臉幸福愉悅的模樣。

鄭老太太不由的對着那尾琴發起呆來。這是白牙子制得十尾名琴中的素琴,當年老頭子四處尋覓名琴給閨女陪嫁,卻遲遲找不到。到了閨女出嫁的第二年,才在京城以高價從一位落魄的官家後代手裏購買回來這把素琴。可是那丫頭卻說就喜歡在娘房裏彈琴,搬去吳家可真真就暴殄天物了,那時候閨女說得極其認真,她還以為是在逗他們老兩口開心!

綠雲見着老太太看着那尾素琴眼神又陰狠起來,不禁又打了個寒顫,這些年老太太常會對着那尾素琴愣神,想起老郎中說老太太的病是長久郁結于心,心裏竟有點懵懵懂了。

****************

吳陵和張木先去客棧裏找丁二爺和丁二娘,本來丁家收養了吳陵,趙恒元一早在通臺縣的時候,便提出要重金酬謝,卻給丁二爺一句話打消了念頭,丁二爺說:“趙大爺真是客氣了,阿陵是我丁家的子嗣,怎好勞煩您出錢給我養兒子呢!”

所以此番,明知丁二爺夫妻也跟着外甥媳婦過來了,鄭恒元卻瞞住了鄭老太太,只和她說,丁家人送了張木過來,第二天一早便走了。雖被老娘念叨了幾句,在鄭恒元這裏也是不痛不癢的。

丁二爺和丁二娘昨日裏便去了清涼寺,給吳陵和阿竹一人求了支簽。怕吳陵有事過來找他們,今天便也沒敢出門。

見小夫妻倆過來,丁二娘便笑道:“還好我倆今日沒出門,不然你們可得撲空了!”

“娘,我們今天一起去街市上逛一逛,阿陵說我們明日就回去了!”張木在鄭家住了一晚,直覺得處處不自在,現在再見到公公和婆婆,頗有在異鄉見故人的感觸。

丁二爺看了眼吳陵,吳陵點點頭。

“那好!我這出個門就惦記着家裏,明明一大家子都在這裏了,我這心裏還是放不下,連美人我每日裏都得在心頭過個幾遍!”丁二娘聽說明天便回去,心頭也松了口氣,這裏再好,終久也不是長久之地,還是早一點回去心安。

張木和丁二娘走在前頭,吳陵和丁二爺跟在後頭,一行四人很快便到了東大街上,臺州城裏分為東城和西城,東城商鋪很多,每月逢九還有集市,西城夜市比較熱鬧,那邊多是一般市井人家住的地方,手工藝人和小攤販多。

張木走在東大街上,只覺得眼睛看不夠似的,不說商鋪裏的各樣新奇小巧的東西,就是這鋪面也裝潢的一家比一家雅致,她印象裏最美的就是徽州的米分牆黛瓦,像一幅幅水墨畫似的,可是這裏的房子鋪排的金碧輝煌,她看見好幾家門楣上雕的送財童子、喜鵲登梅、五福盈門都撒着金米分,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許多窗棂上還雕着細致的纏枝圖案,将一叢牡丹、一對金魚襯得更顯婉轉流動。

人聲比小鎮上更要鼎沸許多。吳陵看見了一家成衣鋪子,便要拉着丁二娘和張木進去,丁二娘瞥了眼裏面的衣裳,便連連擺手,說:“我們就在小鎮上住着,穿兩件棉衣裳就好的很了,這麽費錢的料子買回去也是浪費!”不說繡工,就那料子不是雲錦便是羅綢,還有那許多絲織品,她更是見都沒見過的。

吳陵卻執意要帶她們娘倆進去,丁二爺在一旁含笑不語。街上人多,丁二娘也不好過多拉扯,只得跟着吳陵進去。

張木雖說也舍不得買這麽貴的衣裳,卻是也很想進去見識一下的,她倒不怕掌櫃的不給他好臉色,以前讀書的時候,兜裏沒錢,穿的也寒碜,卻喜歡往衣裳店裏逛,越高檔的她越感興趣,可沒少受導購員的白眼,早早便練就出來一副厚臉皮了。

這一回卻沒有想見中的白眼,掌櫃的非常熱情,拿出一件件成裳出來供她們挑選,張木瞅了眼吳陵身上的墨色錦緞長袍,不禁竊笑,也沾了一回富二代的光了。

張木看中了一件玉色繡折枝堆花羅裙,蓮青色夾金線繡百子榴花絹裙,覺得兩件都好看,不知道挑哪件好,正在那邊躊躇,見婆婆挑好了一件藤青曳羅靡子錦衣,便問道:“娘,你說哪件好看一點?”

“折紙堆花的這件雅致,百子榴花的寓意好,這一時,還真說不上哪件更好看一點!”丁二娘又伸手摸了摸料子,心裏估摸着這兩件怕是都不便宜,不然就勸阿木兩件都拿了。

“這位小娘子真是好眼力,這兩件都是各有十二套的,賣的都緊俏得很,就剩這兩件了,小娘子要是真心喜歡,不如就一并拿了吧,我饒你一成銀錢!”掌櫃的笑眯眯地說道。

“行,掌櫃,這兩件都一并包了吧,娘也再挑一件!”張木還未待開口,吳陵便插言道。

那邊掌櫃的立即召喚小夥計過來包衣裳,他徑自又挑了幾件裙裳給丁二娘選!

張木看着吳陵真是滿頭黑線,為什麽她沒發現,相公竟這般有富二代的氣勢!這兩件衣裳加起來估摸得有五兩銀子呢!她得起早做四天糕點才能掙得回來!好敗家有沒有!?

可是又不好在外面傷了相公的自尊,只得忍痛認下。

“阿木,你幫娘看看,這件青緞掐花紗袍可好看?”丁二娘被掌櫃的拿出的一件件雅致耀眼的衣裳耀花了眼,不自覺地就開啓了女人愛美的天性,拉着張木選起來。

“哎呦,這位太太,這可是我們店新出品的款,也就趕制了這一件呢!您穿出去,絕對是獨一無二的!”掌櫃的見丁二娘意動,立馬上前口若懸河地推銷起來!

“掌櫃的,這件衣裳給我包了!”

一個陌生尖硬的聲音傳過來,店內的衆人都不禁擡頭看過去!

一個五光十色的婦人俏生生地站在店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見後頭還跟着兩個仆婦。

“賤人!”

一道喝斥聲突兀地在安靜的店裏響了起來,像是平地裏扔了一顆驚雷!

張木吃驚地轉過頭看着吳陵,相公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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