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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在上面笑道：“寶玉，你還真是說風就是雨，你看你兩個侄女兒，都坐立不安了。快來老祖宗這邊。”賈母将回到身邊的賈寶玉摟在懷裏，卻對賈玖道：“二丫頭，雖然說輩分小，這兩個孩子到底已經九歲了，每日裏這麽瘋玩也不是個法子。這樣，讓這兩個孩子跟着你學管家。至于我這裏，你們只要每逢初一十五過來就可以了。”

一聽到賈母呼喚自己，賈玖就站起來了，聽見賈母這樣說，賈玖立即道：“看老太太說的，給老太太請安本來是孫女兒的本分，如何能夠為了這麽點小事兒落下這晨昏定省？”

賈母連連擺手，道：“罷罷罷，你當我不知道，你看看你自己，又要照顧你弟弟，又要照顧你父親你哥哥，還要學管家，每日裏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這半年來你都沒有長個子，原來比你矮半個頭的雲丫頭如今都跟你一般高了。你顧好你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孝順了。眼看着馬上就是七月，從初一開始到一直到十五每日裏都要舉行祭禮，這才是大事兒。有些事情你父親只能交給你，這些事情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倩丫頭清丫頭，我就不多說了，你們跟着你們二姑姑，多學一點本事，也給我看着你們二姑姑，省得他不知道愛惜自己、糟蹋自己的身子。”

張倩張清姐妹互相對視一眼，立即屈膝應下了。

賈寶玉道：“老太太，這樣不大好罷？我們原來就是一家人，為何他們兩個不能常來老太太這個，大家親香親香、和和美美的才好啊。”

張清幾乎沖口而出：“誰要跟你親香！思想有多遠你就給老娘圓潤地走多遠！”幸虧他還知道自己如今寄人籬下，也知道賈寶玉是賈母的寶貝疙瘩，不然絕對會把這句話砸到賈寶玉的腦袋上面去。也虧得他是低着頭行禮，人在下面，又彎下了膝蓋，不然。就是上面的賈母看不見，賈元春也一定會看見的。

張倩跟他的妹妹不同。他上輩子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在賈母跟前、在大觀園裏的生活。雖然以前不覺得這樣的宛如死水的日子有什麽好的，可是經過了那噩夢一般的一年。以前不覺得、甚至有些厭煩了的日子突然之間變得彌足珍貴。這輩子雖然說自己又有了妹妹有了家人，可是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對以前悠閑的日子，自然是有些想念的。張倩不是張清，他無比清楚，賈母才是賈家最高之人，就是賈母是女子，就是賈母只能待在內宅，他依舊能夠指揮賈赦在賈家呼風喚雨，哪怕現在的賈家已經分家又分宗。給賈母請安是小輩們的義務。也是權力。有這個資格給賈母請安的姑娘小爺才能夠得到家裏的承認，就像賈環，沒有這個資格來給賈母晨昏定省，整個賈家除了趙姨娘也沒人把他當一回事情。

可是賈母已經開口了。張倩就是再不願意，對賈母有再多的孺慕之情。此時此刻也只能按捺下去。

他該慶幸賈母沒有把話說死，讓他還能夠在初一十五的時候過來麽？

賈母可不管張氏姐妹是怎麽想的，他只摟着賈寶玉道：“寶玉啊，女孩子跟男孩子是不一樣的。你不喜歡讀書，那等你長大了、願意讀的時候再讀也是一樣的。男人大器晚成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就好比三蘇中的大蘇不就是大器晚成的典範？可是女孩子不一樣。豆蔻之年就要開始相看人家，十五六歲的時候議親。最晚十七歲的時候就要出嫁。不在這個之前學好本事，是會被人笑話的。”

賈寶玉道：“為什麽要出嫁？一直呆在家裏不好麽？”

賈母撲地一下，笑了：“傻孩子，女孩子哪能不嫁人的？”

賈玖冷冷地看着賈寶玉，道：“寶玉，你這話說得誅心。我問你。若是我們都不嫁，誰來護着我們？我如今能夠這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那是因為上面有老太太和父親護着。你難道忘記了，之前連下面的奶嬷嬷都敢欺負我麽？可是老太太和父親年紀也大了，總有老的那一天。若是我們不嫁人。誰來護着我們？你嗎？你會嗎？你做得到嗎？……”

賈母見賈玖的臉色越來越嚴厲，不覺放下臉來：“二丫頭，寶玉還小呢，你跟他說這麽重的話做什麽？”說着，賈母便摟着賈寶玉好一陣撫慰。雖然賈母臉上對賈玖疾言厲色，可是他心中也知道，賈玖并沒有說錯。如今的賈寶玉什麽都做不了，也不能做，就是他自己還需要人照顧呢。這也讓他的婚事和未來多了很多的限制。

同樣覺得賈玖說得有理的，還有賈元春和薛寶釵。只是賈元春在欣慰賈玖開導賈寶玉的同時，又對賈玖有些不滿。賈寶玉的這一生注定了坎坷，今日的歡聲笑語對未來的賈寶玉來說，也許是僅有的一點安慰，賈元春寧可賈寶玉的夢不要那麽早地醒來，多享受一刻也是好的。至于薛寶釵，此時此刻的他對賈玖則是多了那麽一絲感激。他知道，在金玉良緣傳開的今日，有些事情他反而不好開口勸說賈寶玉。這滿屋子的人，只有賈玖敢開這個口，也開了這個口。賈寶玉到底是他薛寶釵的夫婿候選，如果賈寶玉早日明白事理，将來他也容易許多。

賈寶玉對外面的事情置若罔聞，只在賈母的懷裏嗚咽：“老太太，二姐姐兇我。我只是想姐妹們能夠開開心心的，老太太，我不是真心惹二姐姐生氣的。”

賈母剛想開口，只聽賈玖正色道：“寶玉，我不管你是否能夠聽懂，但是你要知道，人活着，本來就是一半開心一半痛苦的。開心是幸福，痛苦未嘗不是一種財富。開心和痛苦，就好像光與影、事物的陰和陽，沒有人能夠把他們分開。只知道開心，卻沒有經歷過痛苦的人，就沒有真正地活着。”

賈寶玉聽完這最後一句，在賈母的懷裏突然打了個冷戰。賈母摟着賈寶玉道：“好了，二丫頭，你吓到寶玉了。”

賈母摟着賈寶玉，可這心裏對賈玖說的話未嘗不是沒有感觸。他年紀大了，這悲悲喜喜的事情，他經歷得還少麽？只是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的人，大多是上了年紀了老人，自己這個孫女兒啊，小小年紀就這樣老氣橫秋，将來可不容易得夫婿的喜歡呢。

賈母知道，那些少年人知慕少艾，喜歡的都是年輕漂亮嬌俏伶俐的女孩子，老氣橫秋的女人，就是有正妻的體面也很少能夠得到丈夫的心。若是這裏面有個彎彎繞繞的，再有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出現，男人很可能就跟放飛了風筝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能夠将男人的心收回來的，不僅僅要心計和手段厲害，自己也要有足夠的運氣。

賈母不認為每個女人都會有那麽好的運氣，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的深閨怨婦了。女人能夠做的，就只有忍耐。這裏面，還要求女人有個好娘家給他撐腰，不然，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妾室越到頭上去了。

賈母的心思，下面的女孩子們猜不到，薛姨媽就更加猜不到了。他還以為賈母在擔心賈寶玉，便笑道：“老太太，不是說這拈花法會就只剩下兩天了麽？不知道府上是什麽樣的安排，若是可以，我們想跟府上一起出行。”

賈母笑道：“哦？姨太太也要去？”

薛姨媽道：“這麽大的熱鬧，若是錯過了，豈不是要等上十年？我跟前就寶丫頭這麽一個閨女，當然疼他疼到骨子裏。我已經捐了香油錢，拿到了帖子，打算帶着我這一兒一女一起去看看，順便看看能不能給我們蟠兒撞一門好親事。”

“姨太太也想試試撞天婚？”

薛姨媽笑道：“人都說姻緣天注定，說不定我們蟠兒運氣就這麽好呢。”

賈母微笑不語，賈元春暗暗着急，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嫂子也不大好呢，這天天躺在屋裏也不是個辦法。聽說這法會上的護身符比一般寺廟道觀裏面的還靈驗。我有心給嫂子求一張。姨媽，若是可以，能不能請您帶上我？”

賈母一聽，便皺起了眉頭，道：“怎麽，珠兒媳婦不好麽？”

賈元春道：“嫂子的情況的确不好，似乎還沒有從哥哥的事兒裏面走出來。我也試着寬慰嫂子，可是嫂子……”

賈母長嘆一聲，道：“可憐珠兒去得早，他又只剩下珠兒媳婦肚子裏的這點骨血。珠兒媳婦這樣終日在屋子裏悶着也不是辦法。罷了，我記得今日老大不用上朝，你前面看看，老大在不在？”

賈玖起身道：“老太太，雖然父親不用上朝，可是祠堂那邊還沒有弄好。父親一早就出門去了。要未時才過來呢。”

賈母道：“罷了，等他回來讓他來我這裏一趟罷。至于車馬之事，先跟你兩位表嫂打個招呼，看看他們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