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硬上

白露為霜,原本該有些涼意的節氣日,京中一反常态的還是夏末的樣子,烈日炎炎,秋老虎讓這些京城男兒們在馬上還未跑動起來便已經熱汗涔涔。

訂婚大典選在京郊的皇家別苑,內裏一大片皇家校場正适合跑馬騎射,旁邊又挨着歸雲湖,日前皇後已令人搭好了水秋千的架子,親眷們的水上看臺也完了工,整一個別苑看起來如同秋游盛景。

跑馬場上彩旗獵獵,除了皇家旗號,還有京城各世家的家族旗號也赫然在列,殷涔和梧葉兒在看臺上,一眼望過去,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好不熱鬧,粗略數了下,約有十數家都參與了比試。

陳佶穿一身朱紅鑲金邊騎射勁裝,與坐騎疾風一道,在整支隊伍的最前列,衣服的金色邊緣有些反光,殷涔在看臺上遠遠看着只覺得光芒四射,心裏想着“輸人不輸陣”這句話他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雲野在隊伍并排第二,緊挨着殷涔,今日一身雪青色騎裝也飒爽幹練,殷涔在看臺掃視了一圈,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身黑衣,端坐着一動不動的沈滄,雙目望向跑馬場,殷涔說不出哪裏不快,只盼着陳佶輸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輸雲野。

正中間的主位臺上,皇上陳澤和皇後秋憶人并坐着,韓王陳儀意料之中的未參加比試,敦敦一團按母後的意思坐在了陳澤身畔,緊挨着秋憶人坐着的是一個明豔豔的利落美人,未着釵環,卻是一身榴花紅窄袖勁裝,頭發也如男子一般高高束着,只繞了一圈同色紅綢帶,但膚白勝雪,明眸皓齒,怎麽看也是大美人一個,殷涔心想,這必然就是雲野之妻,折桂郡主了。

心中升起一絲奇異感,若當年沒有貍貓換子一事,今日這位美人就是自己妻子,這……殷涔無端打了個哆嗦,不知為何再看美人,便覺遜色了三分,眼神不自覺又回到跑馬場,看到陽光下的俊朗少年,心中竟然覺得明豔照人的折桂郡主還不如自家傻小子阿月好看,殷涔未曾察覺已微微彎了嘴角。

今日司禮監何公公主持大局,跑馬騎射共分三局,以積分制定排名勝負,每一局的玩法規則各不相同。

第一局為百步穿酒杯——于兩百步外設有圓柱高臺,上放約一拳大小酒杯,杯中盛滿美酒,衆人将騎馬沿着酒杯外劃好的圓環跑動起來,誰第一個射穿酒杯的計入十籌,在此之後,即便有人射中了高臺,也只能計入三籌,若連高臺也射不中,則為零籌。

每一局還将采取末尾淘汰制,排于末尾的三人将不進入下一局。

何進伸長了脖子拖長了聲音念了比試規則,鼓聲雷動,而後鼓聲又止,随着何進的一聲高喝,比試正式開始!

所有人沿着圓柱高臺策馬跑動起來,陳佶仍在隊伍之先,疾風多年伴随已通人性,載着陳佶又穩又快,他雙腿夾緊馬腹,脫離開雙手,左手自背後取過弓,又從箭筒抽出一支長尾羽箭,右手穩穩勾在了弦上,殷涔曾教過他高位舉弓,此時見他也是用了此法,将弓舉到與眼睛持平,讓雙肩最大程度的舒展開。

陳佶并未急着放箭,而是策馬繞場跑動了一圈,箭在弦上,目測觀察了一番,雲野在他身後,也未開工拉弦,倆人耳畔呼呼有聲,餘光瞥向對方,暗暗較勁的心一下就到明面上。

此時已有人按捺不住開弓放了箭,只見一杆羽箭“嗖”一聲落在了離高臺數丈遠,引得看臺上衆人笑出聲,何進又拖長了聲音報道,“徐家公子徐明詠,零籌——”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黃衣騎裝少年垂頭喪氣騎馬離了圈,不管排位如何,得了零籌,無論如何也進不了下一局了,不過鴻胪寺卿徐卯之子徐明詠本也無騎射之名,此番第一個出局倒也沒引得衆人落石哄笑。

跟着接連有人放了箭,何進的聲音也此起彼伏地響起:

“方家公子方少卿,三籌。”

“陸家公子陸可行,三籌。”

“餘家公子餘再染,零籌。”

……

出局的人陸續離開,瞬間跑馬場上只剩陳佶、雲野、大理寺卿伍應元之子伍江風、和留守都指揮使元平之子元遠山共四人。

元遠山自幼習武,在京中頗有功夫之名,此時見他頭回舉弓,勾弦,姿态穩重熟稔,看臺上衆人都起了身,似有“這回總得出個十籌”之意。

殷涔和梧葉兒也起了身,殷涔心想,這傻小子等到現在還不放箭,不知道越到後面大家期待值越高,出糗的概率越大麽,一邊卻又忍不住也冒出了期待,阿月啊阿月,好歹也是我這個上輩子的神槍手一手教出來的,不至于會太差吧……心裏七上八下的突然就懂了老父親的心态。

這是,怎麽肥四?

人人都伸長了脖子,唯有角落裏那個寂寥的黑衣人仍靜靜坐着,眼睛看着場上,卻好似一切都與他無關。

殷涔眼角瞥過去,心中滋味複雜,突然冒出念頭,若今日在場上的是他,沈滄還能如此端端穩穩的坐着嗎?

場上陳佶和雲野眼見元遠山舉了弓,也一同将弓再次舉起,三人目光炯炯,幾乎在同一瞬間開工放箭,也在那一瞬間,看臺上發出不約而同的驚呼。

瞬息之間,高臺上酒杯破裂,三根羽箭準準立于臺上。

看臺上掌聲雷動,三箭同中,這概率……

殷涔也大力鼓起了掌,只見場上陳佶策馬停住,帶着一臉收不住的癫狂笑意遙遙向看臺張開雙臂,又捏緊了右拳,在心頭捶了捶。

你說的,帶着必勝的心念硬上。

我做到啦,你看到沒?!

衆人皆見了,太子陳佶得勝後并未向父皇邀功,而是向另一個方向不知道什麽人大大方方地舉手同慶。

陳澤和秋憶人也一同望向陳佶揮手的方向,這人誰呢?

殷涔一襲樸素侍衛黑衣,低着頭恨不能鑽進縫裏。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

旁邊梧葉兒偏看不出眼色地使勁戳殷涔,“平山哥哥,大家都在看你呢!”

殷涔:……

就不該帶這麽傻的出門……

衆人以為要見着太子心中屬意的哪家傾世佳人,卻只見一個普普通通,長得纖瘦白皙、十分好看的少年侍衛,嘴上嚷嚷的疑問都變成了心裏更大的問號。

蛤?

唯有趙綸目光深邃,看向殷涔片刻之後,眼中疑問之色已盡皆消散,手中折扇捏緊,在另一只手掌輕輕拍了一拍。

何進悠長尖細的嗓音回響,“太子陳佶,十籌。”“世子雲野,10籌。”“元家公子元遠山,十籌。”“伍家公子伍江風,三籌。”

第一局堪稱,開門紅。

頗為喜慶,陳儀在看臺站起身子呼呼大喊,“太子哥哥——你好厲害——”

秋憶人隔着皇上看着自家的傻兒子,瞪着他說不出話來。

折桂郡主很是滿意,雖然雲野并未獨占鳌頭,但,看起來玉樹臨風,風采翩翩,騎射技藝佳,簡直接近完美。

第二局,更加激烈的流水箭。

此種玩法在軍中頗為流行,是大寧軍中訓練騎射的一種,在一條設置好的蜿蜒跑道上,距離跑道百步之外,沿途置放環形靶标,騎射之人從起點沿路策馬而過,弓箭連支放出,以射中靶心的成績累計積分。

此次共設了十只環形靶标,進入第二局共九人。

雲野在父親軍營中曾見過此類訓練,但自己卻從未嘗試,陳佶更是,壓根沒見過,這次要連開十箭,心中着實沒底。

只是剩下九人,除了元遠山,應該也都沒什麽底,想到此,陳佶又有了些底氣。

輸不要緊,輸得不要太難看比較要緊。

要不然得讓平山哥哥笑半年,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此番比試九人依次通過,跑道的起點靠近看臺一側,終點在看臺另一側,但途中蜿蜒繞道一部分卻超出了看臺視線,被一座小山丘所擋。

按照上一輪排名,從末尾往前上陣比試。

最後射中3籌的伍江風頭一個上場,馬蹄陣陣,伍江風快馬掠過去的身形很帥,第一把開工放箭,“嗖——”看臺上衆人頭頸跟着箭矢劃過一道弧形,卻見羽箭穩穩當當,落在了靶标之外。

竟然,連靶子都沒中……

伍江風捂着臉,繼續往前跑,前面還有九箭,這臉要往哪放……

看臺正中,陳澤扶了扶額,如今這京中男兒,怎的如此孱弱不堪。

折桂郡主只吟吟笑着,而細看之下,面上笑意之外,嘴角隐隐帶了股嘲諷之意。

皇上姑父,這就是您的少年郎們,念香散大功之下,一個個毫無骁勇之姿,比女人還更蒼白孱弱,這國這家,可算安好?

伍江風一圈結束,司禮監公公們挨個統計靶标,何進報道,“伍江風,三十籌。”

十個靶标,滿分一百籌,而伍江風才堪堪三十籌,且這已經是進入第二局的選手。

接下來的幾位也沒好到哪去。

“陸可行,四十五籌。”

“方少卿,五十籌。”

“安紅葉,三十籌。”

……

看臺上衆人都灰了心,一片哀嘆之聲。

直到元遠山上了場,折桂郡主領頭,看臺上起了一片尚算熱烈的掌聲。

元遠山一襲鶴灰騎裝,無花哨裝飾,束發頭帶在風中高高飄起,一別此前的孱弱形态,以極其利落飒爽之姿沖入跑道。

第一箭飛出,正中靶心,穩穩十籌落入衆人眼中。

看臺這才起了真正山呼般掌聲。

元遠山騎得很快,箭放得也快,轉身沒入小山丘,不消片刻又策馬回到衆人視線之內,到了跑道終點。

司禮監一陣忙碌統計之後,何進高聲喝道,“元遠山,90籌——”

折桂郡主再次領頭鼓掌,眼中贊許之色盡皆落在了雲野眼中。

雲野有些不服氣,這個女人怎麽回事,當着自家夫君的面,對他人大加贊賞。

以後必得好好管教。

至于眼下,若贏不了元遠山,倒好像連自家媳婦也沒資格管教了。

元遠山該死。

我必須贏。

陳佶心中卻是另一番想法。

很确定此局是贏不了元遠山了,但雲野也未必贏得了。

所以只要不被雲野比下去就可以。

但平山哥哥怎麽如此在意這個雲野?

陳佶又扭頭瞥了一眼,姿色平平,趾高氣昂,切,哪裏有我好看了。

不行,我必須贏。

正胡亂想着,雲野已經上了場。

陳佶捏緊了手中缰繩,疾風老老實實安安靜靜,陳佶心中默念:請,讓,他,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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