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待用罷早膳,便要去溫室殿議政。
符昭願吩咐蕭豫用罷早膳再過去不遲,她先同王紹過去,又轉頭問王紹的意思,“舅父,你這幾個護衛要不要同去用膳?”
王紹明顯有一瞬的遲疑,但看符昭願說的極為自然,又想到如今宮中有桓陵在,溫室殿的衛戍都是他吩咐親信顧措安排的人,便也覺得無甚要緊,對那四人道:“你們一會再過來罷。”便同符昭願一同去了溫室殿。
眼下能拿到內閣的政務,自然是王紹同謝歡僵持不下的事。符昭願挑了些要緊的都應了王紹的意思,至于一些無關緊要的則同意了謝歡的意見,這樣的做法也不會顯得太過厚此薄彼了些。
等到議政結束,衆人出了溫室殿,她這才揉了揉自己脹痛的太陽穴,只覺得這半日聽過的話,比她一月聽過的都多。謝歡同王紹你一言我一語,針尖對麥芒,簡直是沒有停過。
她緩了口氣,對一旁站着的蕭豫道:“我今天不想聽任何人同我說話了。”
……
如此一連過了三日,第四日一早,符昭願下朝之後,照例請了王紹到昭陽宮用過早膳,兩人一同去溫室殿。
往日謝歡幾人用罷早膳都較為早到,今日溫室殿卻沒見着人影。王紹正有些奇怪,不待他過問,符昭願卻先開口說:“舅父是不是覺得今日有些奇怪?”
王紹看她望着自己,笑容依舊似往常的明媚,卻不知為何總覺得帶了那麽一絲冷意。他為官多年,直覺向來比一般人靈敏許多,聽符昭願這麽說,立刻便意識到了什麽。
待他欲出門呼救,只覺得眼前一花,有什麽東西落下,下一瞬,謝歡的劍已經遞到了他脖頸之下。
原來謝歡一直藏在梁上。
事到如今,他再傻也猜出來符昭願已和謝歡聯手,這幾日在他面前不過都是逢場作戲。他那幾個護衛還留在符昭願的昭陽宮。
只是那又如何?這整個溫室殿都是他布下的人。她們還能翻出浪來不成?
王紹看着符昭願,冷冷道:“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以為這樣便能制住我?你且出去看看,外面都是誰的人?”
符昭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舅父,您難道就沒想過,若是外面都是您的人,謝丞相還能藏在梁上?”
王紹面色慘白,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符昭願走近他,仍舊笑吟吟道:“左督候顧措眼下可自身難保。指不定這個時候已經被押進大牢了。”前幾日的守衛确實是顧措安排的人,王紹有時出入都能瞧得見他在溫室殿當值。只是今早桓陵借口将顧措喊去,暗中将溫室殿的人都換了一批。
左都尉本就是衛尉的下屬官,顧措又知道桓陵給王紹辦事,哪會防備。
這一切都是符昭願早便計劃好的。
王紹這時候才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要栽在符昭願手上,恨自己一時被她蠱惑而掉以輕心,胸臆之間憤恨難當,指着符昭願罵道:“孽畜,你今日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舉,便不怕有一日遭報應。”
符昭願聞言反而放聲大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嗤鄙道:“王紹,若說報應,今日才是你的報應!你若要恨,便恨你自己罷,沒有你,哪有現在的我?我自打回洛陽,從未将你當做過父親,一時一刻都沒有。什麽大逆不道?簡直笑話!”
俄而她揚起手,一巴掌狠狠掴在王紹臉上,清脆響亮。
掌心火辣辣的疼痛蔓延上來,符昭願卻根本不在乎,繼續說:“這一巴掌,是還你當日在昭陽宮打我的那一巴掌。一直忘了與你說,我這人向來十分記仇。”
王紹目眦欲裂,可卻不敢擅動分毫,因為謝歡的劍仍舊抵着他的咽喉。
他面如土色,嘴唇顫了顫,好半晌才說出話來,“你到底是王家的人,謝歡此刻與你一條心,待除了我,他可還能容你?我再如何不好,但也不會害你。”
符昭願搖了搖頭,譏诮道:“父親,那您可真不了解我。我要的從來不是權勢,我要的是今時今日,你如蝼蟻一般任我擺布。我的悲苦皆由你而起,我也當讓你嘗嘗痛苦的滋味。你這一生做的最錯的事,便是讓我母親帶我回洛陽。”
王紹啞着嗓子道:“那你想要如何處置我?王家……”
“你到底是我父親,我會留你一條命,不過日子恐怕不會這般好過了。”符昭願打斷他的話道:“至于王家,您盡可放心,我想大兄定然可以将王家照顧的很好。哦,還有您那一雙兒女。”
王紹這一下仿佛被人一腳踹中心窩,喘着氣嘶啞道:“她們……她們可是你的手足。”
符昭願卻不再理他,拍了一下手掌,立刻有兩個侍衛進來給她行了個禮。她吩咐道:“将他給我綁了送到大公子那去,日後沒有我的命令,不可讓他出潭山寺一步。”
這兩個侍衛正是皎月同寶藍所扮,兩人得令很快便将王紹帶了下去,怕他吵鬧還點了他的啞穴。
符昭願看着她們把王紹帶下去,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動。
謝歡适才聽着兩人的對話,也覺心驚,原來坊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符昭願沉默,他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最後還是符昭願先開了口,“善後的事,全權交由謝丞相了。”
謝歡見她要走,下意識喊了一聲,“皇後娘娘。”
符昭願卻沒有理他,轉身往殿外走去。她走不慢,可每走一步都似不堪重負一般,下一瞬就要倒下。
明明是一個謀劃了這一整盤棋、城府深到可怖的人,卻在此刻看上去如此羸弱,毫無生氣。
天地之大,只有她一人孑孓而行。
“符昭願!”驀地,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此刻符昭願已經走到殿外,思緒被拉回來,下意識朝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
只見“秦無雙”正站在不遠處一臉焦灼的看着她,眉頭緊鎖。
蕭豫看符昭願只是呆呆的望着自己,仿佛丢了魂一般,不由得快步走上前去,“适才一直喚好幾聲你都不應,這是怎麽了?”
他早就看見了符昭願出來,結果喊了數聲女郎她都沒有答應,蕭豫只好連名帶姓地喊她。
符昭願張了張嘴,好半晌之後才嗫喏地叫了一聲,“無雙。”然後便仿佛脫力般雙腿一軟,摔跌下去。
蕭豫眼疾手快穩穩地接住了她,只見符昭願以往比星子還要好看的眼眸此刻沒有半點生氣,他心中一緊,想要問她到底怎麽了。
符昭願一雙手卻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将他緊緊抱住,整個人埋進他的懷裏。她明明連站都站不穩,也不知這股力氣是哪裏來的。
符昭願實在太反常,蕭豫索性就這樣任由她抱着。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得符昭願如同受了委屈的孩童,同他告狀。
“無雙,我難受。”這些年符昭願一直靠着恨活着,在屈辱中長大,一直壓抑到今日才得以宣洩。可現她在連恨都沒有了,只剩下空蕩蕩的軀殼。
她為自己難過。權利、金錢、地位……任何東西都不能将她填滿,剩下的是無邊無際的空虛。
蕭豫是知道符昭願的計劃的,王紹那幾個護衛與他一同吃了下了藥的早膳,如今還在昭陽宮裏。之後顧連城過來給他解了軟骨散的藥性,他這才過來,倒是沒想到撞見符昭願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雙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襟,骨節都泛白了。蕭豫眸色微黯,嘆了口氣道:“難受就哭一哭罷。這樣會好受些。”
符昭願從他懷裏擡起頭來,眼圈通紅。當年王秀留她一人在王家,她也不曾哭過,心底只有徹骨的寒與恨。
“我好多年沒哭過了。”她仍舊倔強地說着,朝身後看了眼,而且還有外人在。
謝歡已經從溫室殿出來,此刻正在在殿門外。
蕭豫明白符昭願的意思,便說:“我們且先回去再說。”
符昭願被他扶起來,卻仍舊站不穩,幾乎整個人挨在蕭豫身上。
她的聲音低如蚊吶,好似怕別人聽去,偷偷說:“無雙,我腿麻了。”
蕭豫身形微頓,随即讓符昭願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将自己整個背部朝向她,沉聲道:“上來。”
辇駕就在溫室殿太和門外,符昭願原想說不用了,下一瞬腰臀卻被一股力道托住。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他背上了。
她吓了一跳,忙掙紮說:“無雙,你放我下來。”如此豈非更丢臉?
蕭豫卻吓唬她道:“你再亂動可要掉下去了。”
果真背上的人立刻消停了,蕭豫這才邁開步子。
符昭願雙手交握扣在他身前,聲音聽起來很沉悶,“我重嗎?”
莫說她這麽點斤兩,依着自己和秦無雙的功夫,便是将殿門外的門海搬起來也游刃有餘。
蕭豫回道:“尚可。”
路過辇駕他的腳步依舊沒停,馱着符昭願挑了僻靜的宮道走。
如今雪已經化了,但外面卻依舊寒冷。符昭願看他穿的單薄,将身上的披風攏了攏,把兩個人都裹住,才說:“無雙,王紹被我抓了,我娘不會要我了。”秦無雙習武,但肩背也并不如男子寬厚,可卻讓符昭願覺得溫暖安心,她不由得抱緊蕭豫。
蕭豫察覺到符昭願的動作,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背着她繼續走。據他所知,符昭願的生母王秀已經在數年前出家為尼,符昭願在王家并得不到她的庇護。
她自小親情淡薄,莫怪會如此依賴秦無雙。
符昭願頓了頓,并不在意蕭豫沒有接話,而是将頭深深埋進他的肩窩裏,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聽起來十分無助:“她原本便不要我了。我是個怪物。”
蕭豫感覺有濕熱的東西打濕了他的脖頸,心底也跟着莫名泛酸,耳邊是符昭願壓抑的哭音。
自己适才還說讓她難受就哭一哭,如今符昭願真的哭了,他反而也難受起來,只想将她哄好。
只是他不是秦無雙,無法給符昭願任何承諾,若是換回身體之後,無論發生什麽,秦無雙應該會一直陪着她罷。
蕭豫斟酌了一番,最後才開口說:“女郎,無雙會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有存稿,可放心食用。更新時間一般為中午12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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