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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朋友,又看過老爺子,韓桦就帶着傅雲章,慢慢走出了這棟民居,去找這幾天落腳的民宿。

走在路上的時候,韓桦沒等傅雲章問,就解釋道:“老爺子本來家境不錯,有一個考上大學的兒子,一個知書達禮的妻子,可是在他兒子畢業的前一年,他兒子出了車禍,死了。他的妻子接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一病不起,一個月後也去世了。”

韓桦說着,擡頭看了眼天空:“老爺子前半生坎坷,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又這麽沒了。

“對他來說,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莫過于此,于是,他把房子賣了,來了這裏,想畫出妻子臨死前想看的、那張丢失的一家三口去海邊的照片,可十年了,他還是畫不出來。”

韓桦說着,揉了揉眼睛:“老爺子畫畫很好的,可畫不出來就是畫不出來。早年他一個人住,後來他身體越來越差,周哥就死皮賴臉地說自己沒錢,要搬過來和他一起住。”

傅雲章怎麽也沒想到只是在兩個人口中出場的老爺子,會有這麽一段往事。

他感覺心裏有些堵,看韓桦情緒也有些消沉,就拍了拍他的手臂,問道:“那你的朋友呢?就是那位周哥。”

韓桦察覺到傅雲章的安慰,輕舒了一口氣:“周哥的故事簡單一點,他父母離異,但是對他都還行,一直供他上完了大學。不過父母都有了新的家庭,他留在哪邊都有點礙眼,幹脆走了,過自己的生活。”

聽韓桦這麽說,傅雲章隐隐約約察覺到了對方帶自己來的用意,果然,韓桦很快接着說道:“雲章,就我個人理解來說,如果你真的想把他們當一個角色演,而不是當綜藝演,那麽,我覺得無論是瘋子還是啞巴,在演繹的過程中,可能你都得演出他們的苦以及希望。

“就像你們第一期,因為長期的壓抑,啞巴才會在最後爆發;如果他一直都很幸福,可能他就不會爆發了。當然,我不是說周哥和老爺子會殺人,我的意思是,可能只有真正接觸他們這樣的,徘徊在悲傷與無奈邊緣的人,才能更好的體會人性的複雜。”

韓桦說完,看傅雲章一直看着自己,心裏不免有些慌:“怎、怎麽了?我說的話太愚蠢了?”

傅雲章失笑,搖了搖頭:“不是,我是突然從你的話裏聽到我自己的想法,我感覺挺有趣的。”

韓桦的情緒終于高昂了一點:“對你有幫助就好。老爺子傍晚會休息,等吃完晚飯,我們再一起過去看他吧!”

作為兩個相當有時間觀念的人,他們說好吃完晚飯過去,就是吃完晚飯過去。

休息之後的老爺子情緒好多了,看着慈眉善目的,見到傅雲章就喊他過來坐下,完全把韓桦和周哥抛在了腦後。

“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喜歡畫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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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章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白天韓桦形容的那種灰敗的色彩,身上帶着的也是普通老人的和藹的氣息。

他心裏意外,但還是過去坐了下來,耐心地回答:“老先生,我姓傅,名雲章。畫畫我會一些,不過不太好,平時主要寫字多一點。”

老爺子這些年遇到的都是喜歡畫畫的年輕人,還沒遇到喜歡寫字的,眼睛當即一亮:“寫字?書法嗎?你是哪一派?”

傅雲章想了想,模糊掉師承之後,照實說了:“我都學,可能偏宋風,和現代的書法流派不太一樣。”

周哥看着他們兩個讨論書法讨論得和樂融融,并且自己似乎聽不太懂的樣子,感覺心裏有點酸:“韓桦,你在老爺子心裏的地位估計不保了。”

韓桦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反正地位比你高就行。對了,還是有人來纏着老爺子賣畫嗎?”

一說到這個,周哥也顧不上酸了,臉色瞬間拉了下來:“可不是!之前那個煤老板好歹還知道尊重人,看老爺子是真不賣,就算了。可偏偏牽線的黃晉那家夥不死心,不知道又從哪裏認識了一個富二代,說下個月有長輩要過壽,想找老爺子買畫。老爺子早就說了不賣不賣不賣,黃晉還是不依不饒的,隔三差五就來一次。”

說起這事,周哥就是一肚子火。老爺子年紀大,雖然畫畫的時候六親不認,可不畫的時候脾氣還是挺好的,有年輕人求指點,他都不會吝啬。無論是黃晉、周哥還是韓桦,都找他指點過。

只是有些人受了指點記恩,有些人就理所當然,甚至還惦記着一些有的沒的。黃晉就是後者。

那次老爺子的朋友來,兩個人聊天,說起藏品的事,被黃晉聽到,他就惦記上了,想當中介牽線,這樣自己也能收一筆不菲的中介費,不比畫畫賺得多?

得虧他以為老爺子手裏只有一幅古畫,知道有很多幅,不更得沒完沒了?

韓桦一想到黃晉那副嘴臉,也有點反胃。

只是黃晉雖然煩人,巧取豪奪的事情卻不敢幹,這也是為什麽韓桦和周哥一提到他就皺眉,卻拿他沒辦法。

“我會在這邊留幾天,如果他再上門,你打電話給我,我來看看怎麽處理。”

之前幾次都是韓桦支的招,周哥對他信任得很,當即點頭:“那敢情好。”

老爺子看他們兩個嘀嘀咕咕,時不時還看自己一眼,就知道他們是在操心自己,甚至還在操心黃晉要強買古畫的事情。

他看了看那兩個晚輩,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學識淵博,對書法了解極深的傅雲章,突然有了個解決問題的絕佳辦法。

他附在傅雲章耳邊,小聲說道:“小傅啊,這個是鑰匙,你去我房間,在那邊,把樟木箱裏藏着的那幾個長盒子拿出來。”

傅雲章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順着他的指示去了房間。

韓桦正思考着怎麽對付黃晉,結果一擡頭,就看到傅雲章消失了,整個人都有些懵。等過了一會他看到傅雲章抱着幾個錦盒出來,整個人就更懵了。

“老爺子,你這是想幹什麽呢?”

傅雲章雖然不知道老爺子有書畫藏品,不過他一看這保存方式,就猜到裏面是什麽,因此放在桌上的時候也相當的小心。

老爺子看韓桦和周哥都有些急,嘆了口氣,喊他們過來:“我老了,身體也不好,你們都知道,我可能今晚睡下去明天就起不來……”

“別胡說!”周哥一把将他的話打斷了,“我和韓桦說過要給你過百歲壽辰呢!”

老爺子哈哈大笑,示意傅雲章按照序號把錦盒擺好:“就算我能活到一百歲,提前分配遺産也是可以的。小周啊,雖然你照顧我最久,可是你不懂古畫,更不懂書法,我把財産留給你,古畫也留一幅給你,其他的我給其他人好不好?”

周哥被他這哄孩子一樣的語氣說懵了,眼眶瞬間就紅了:“我不要,我又不缺錢。”

老爺子完全沒有搭理他,把第二個錦盒往韓桦的方向推了推:“小韓,你雖然至今還沒找到自己的風格,可是我相信你早晚可以的,這幅古畫給你。”

韓桦連忙搖頭:“老爺子,雖然我很感激你前半句話,也非常同意,但最後一句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加?讓我感動久一點?”

老爺子瞬間被他逗樂了,很想拍他,可惜太遠。

韓桦看出他的意圖,走上前:“你拍吧!”

老爺子也不客氣,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臂:“就你淘,你這麽淘怎麽照顧小傅呢?”

韓桦難得沒聽懂他的話,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什麽?這件事和這句話的關系在哪裏?他一直把傅雲章照顧得很好啊!

還不等他想明白,老爺子又看着傅雲章,眉眼間都是懷念:“小傅,你特別像我小時候給我啓蒙的那個先生,後來……算了,不說了。這兩個錦盒歸你……”

傅雲章本來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老爺子交代財産分配,又是傷感又是感動,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跟自己有關:“不是,老爺子,你是不是弄錯了?這裏面好像沒我什麽事啊!”

老爺子看着眼前三個死活不收字畫的年輕人,又想到因為惦記着中介費一直不讓自己安生的黃晉,憂愁地嘆了口氣。

這些人的性格能不能中和一下,這差別大到讓他有點累啊!

“這兩幅都是大師的書法作品,他們兩個都是學畫的,小韓還好點,小周對書法那可是一竅不通,我留給他幹嘛呢?”

老爺子說完,看他們還想拒絕,當即耍賴道:“我不管,反正我就給你們了,下次黃晉來,我就跟他說東西都送人了。”

韓桦選擇性地忽略了他的前半句,亮着眼睛說道:“對啊!我可以找人假裝買主把畫買了,這樣東西不在老爺子身上,黃晉就不會再來找老爺子麻煩了!”

周哥也跟着眼前一亮,這是個好主意!

老爺子看他們兩個完全忽略了自己的財産分配,憤怒地拍了拍桌子:“你們有沒有聽我說話!”

傅雲章看他真的有點動氣,只能放輕聲音安慰道:“老爺子,不是我們不尊重你,可是你這價值連城的東西,說給我們就給我們了,我們拿着問心有愧。”

老爺子不服氣地反駁:“怎麽就問心有愧了?你們不收,看着一個黃土埋了半截的老頭子死不瞑目,你們才問心有愧呢!”

傅雲章聽他這麽說,心裏就是一個咯噔,回頭看周哥眼睛又紅了,似乎也氣上了,不由得看了韓桦一眼。

韓桦知道他們兩個的性子再争下去非得吵起來,只能上前一步,安撫地拍了拍傅雲章的背,對着老爺子說道:“老爺子,你為什麽那麽執着于給我們呢?”

老爺子不是不能交流的人,看他态度軟化,自己也跟着軟化了:“這是跟了我一輩子的寶貝,本來要給我的孩子傳下去的,可是我無子無女的,你們讓我給誰啊?我就希望,有我喜歡的、又喜歡這些字畫的人,好好愛護他們,不行嗎?”

老爺子這話一出,三個人都怔住了。

周哥看着他花白的頭發,實在沒忍住,眼淚掉了下來:“行吧行吧,就按照你說的。那最後一幅書法作品呢?”

老爺子看他答應,當即收起自己那悲痛的表情,仿佛剛才一臉悲痛的人不是自己,又把最後的那幅字往傅雲章的方向推了推:“我有一個朋友,是個書法家。小傅,這個先放你那裏,等你什麽時候有空,就幫我把這幅書法送給他,你們也可以交流交流。”

老爺子說完,拄着拐杖站了起來,一副無事一身輕的模樣:“哎呀,終于把這五只燙手的山芋送走了,幸福,太幸福了!”

他說完,就回了房,剩下三個人,看着這五個錦盒,頭都大了。

尤其是傅雲章,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三個錦盒,默默地嘆了口氣。

他只是和老爺子聊了個天而已,要不要給自己那麽大的驚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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