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無論是傅雲章還是韓桦,都沒想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黃晉還不死心。

周哥是知道最近老爺子狀态的,一看到這個畫面,表情一僵,直接追了過去。

韓桦也想到了什麽,下意識地拉了下傅雲章的手腕,也往房間那邊跑。

富二代見沒人盯着自己,迅速跟了上去。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好像有熱鬧看的樣子。

只是富二代卻沒有想到,熱鬧是有的,卻完全不是自己以為的那種。

他一靠近那個房間,就看到顏料灑了一地,而黃晉正蹲在門口,旁邊掉落着一個塑料的顏料盤,臉上衣服上五顏六色,什麽都有。

富二代被他這模樣吓了一跳,靠近細看,發現當中的紅色不是鮮血而是顏料之後,就悄悄松了口氣,也有閑情逸致打量他的模樣:“黃晉,你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黃晉聽他這麽說,險些氣了個仰倒。

只是富二代不比周哥,不是他能随便發火的存在,所以只能把這話給忍了。

偏偏富二代不是會看小人物臉色的人,他聽裏面似乎在争吵,不敢探頭進去,就用腳踢了踢黃晉的大腿:“裏面怎麽了?”

黃晉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以前老爺子作畫的時候,一有人打斷就會相當暴躁,半瘋不瘋的。瘋子嘛,總是不會說謊的,我就想趁着這個機會試探他還有沒有別的收藏,可我沒想到他現在已經超越那種失控的狀态,連人都認不出來,看來離真瘋也不遠了。”

富二代意外了:“瘋?他不是出身很好嗎?我以為是那種大師什麽的。”

黃晉嗤笑了一聲:“出身和瘋不瘋有什麽關系?人到了那個臨界點,什麽出身都得瘋。”

富二代和黃晉的聲音并不小,聽得跟過來的幾人都有些尴尬,可房間裏的幾人卻來不及尴尬,因為他們現在沒有時間留意別的事情。

他們都在耐心地安撫着老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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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章過來的路上擔心了無數的場景,過來看到顏料砸到門口的時候更是擔心,可當他進房間的時候,卻發現老爺子和自己想象得并不一樣。

他沒有瘋魔。

他只是在哭。

地上扔了一團又一團的紙,傅雲章走過去的時候,撿起一兩團來看了看,發現上面都只畫了兩筆,完全看不出畫的主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可畫的人心裏卻清楚,一筆下去,他就知道這幅畫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畫不出來……”老爺子抱着頭嘶喊了一聲。他的眼睛裏滿是血絲,也不知道昨晚到底有沒有睡,“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那張照片是什麽樣了……”

傅雲章聽着他這話,突然感覺心髒被戳了一下。

他走上前,也不像兩人那樣安慰他沒事,而是蹲下身,看着老爺子,非常輕地問了一句:“那您還記得什麽呢?”

這突如其來的提問把老爺子的注意力從一地的畫紙上轉移了過來。

他似乎有些分不太清自己旁邊是誰,也分不清說話的是誰,只是茫然地把傅雲章的話重複了一遍。

周哥和韓桦看老爺子有了平靜的跡象,大氣都不敢出,倒是傅雲章,又溫和地應了聲:“對啊,您還記得什麽?你們在一起那麽多年,快樂的、悲傷的,總是有很多還記得吧!”

随着傅雲章的聲音,老爺子皺着眉,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他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那個時候我們要把他帶大,那得喂多少飯啊,後來……”

老爺子自己絮絮叨叨了半天,突然又拿起筆,取了一張空白畫紙,娴熟地貼在畫板上,再從地上撈起另一個空的顏料盤,開始調色作畫。

雖然他依然跟之前一樣,畫兩筆丢一團,但情緒總算穩定了下來,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也沒有那麽駭人了。

韓桦無聲地舒了口氣,然後上前,扶住傅雲章。

傅雲章的腿并沒有麻,但看到那只伸過來的手,他還是握住,然後順勢站了起來。

周哥已經在門口等了,他放低聲音問富二代能不能先回正廳,富二代沒忍住探頭看了一眼,發現裏面亂糟糟的,只有一個畫畫的老頭子,就非常好說話地點了點頭。

“反正你們這裏也沒多餘的古畫賣給我了,我還不如去隔壁村子淘淘寶呢。那裏畫家那麽多,說不定有什麽驚喜。”

大約是賀奇駿辛苦開會的朋友圈取悅了他,又或者是韓桦也不懂鑒賞的樣子取悅了他,更或者是黃晉凄慘的模樣讓他很開心,總之,富二代雖然沒買到畫,可離開的時候,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黃晉本來想跟着富二代上車帶他去隔壁村子,可腳還沒踏上車,就被一直沒說話的一個保镖攔了下來。

富二代聽到動靜,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從車窗探出手來,丢了幾百塊錢給他:“跑路費和交通費,你這樣子跟我們走也不合适啊,多丢人啊,你自己回去吧,我會在那邊再找中介的。”

富二代說完,就示意保镖關車門,車子很快揚長而去,只留下黃晉一個人站在那裏。

他身上都是顏料,路過的村民都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拉着孩子走了。

周哥站在門口,看到黃晉這個模樣,心裏的氣總算順了一些。

他雖然很想找黃晉算賬,可是小鬼難纏,老爺子也沒出什麽事,他只能恨恨地對着黃晉的啐了一口,然後看着傅雲章,真心實意地道了謝:“幸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讓老爺子安靜下來。”

傅雲章把一直抱着的錦盒還給他,然後有些擔心地往老爺子的房子方向看了一眼:“老爺子每天都這樣?”

周哥點了點頭:“是啊,從七點到十三點,不吃不喝,就坐那裏畫。十三點之後會好點,去送飯他也能認出人,但之前去是萬萬不行的。”

傅雲章已經見過老爺子失控的畫面,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周哥先把錦盒帶回房間收好,再次返回的時候,一把走到韓桦旁邊,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韓桦,你可以啊!這編瞎話的本事,真是出神入化。不過,你是怎麽弄到那位賀……賀什麽人的微信號的?”

危機已經解除,韓桦理所當然地把自己剛才決定坦誠一切的事情給跳過了。

坦白是肯定是要跟雲章坦白的,但還是……過段時間等雲章的事業穩定一點再說吧。

因此他拿出手機,點進朋友圈,把一個備注名為“老馬”的人的好友圈給周哥看了:“不是那位賀先生,就是我一個在宸飛工作的朋友。”

周哥接過手機,大概看了眼,感覺這人确實不太像富二代,不然怎麽可能時不時發朋友圈吐槽。

退一萬步說,就算這人喜歡吐槽,那也得開個分組跟他朋友吐槽啊!韓桦怎麽可能看得到?

韓桦看周哥毫不懷疑,就把手機接了回來,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

周哥看了就算了,雲章還是不要給他看了,萬一被雲章發現破綻了呢?

周哥坐回了椅子上,想到困擾了他一年多的問題就這麽解決了,還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他忍不住發了會呆,十分鐘後才緩過神,然後看向傅雲章,又看了看韓桦:“既然傅先生是演員的話,你們來這裏也有別的目的吧?”

韓桦看了眼傅雲章,然後笑了笑,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雲章最近不拍戲,所以我帶他來看看,畢竟我們之前也在維也納賣過畫。”

周哥沒有說自己信不信,反正點了點頭。

他叮囑兩人記得過來吃晚飯,他請客,然後就放兩人走了。

傅雲章和韓桦對看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神裏看到一些無奈與愧疚。

沉默片刻之後,傅雲章嘆了口氣:“我想放棄這次的素材,總覺得這樣有點對不起老爺子。”

韓桦先是點了點頭,半晌,輕吐了一口氣:“要不,我們離開之前,你實話實說,問問老爺子吧。”

傅雲章驚訝地看向他,韓桦無奈地笑了笑:“根據我對老爺子的了解,他是不在意這些的,甚至還可能興致勃勃地跑去看你的綜藝。所以,如果你真的在意這件事,你就直接問他。”

傅雲章沒想到這點,思考許久後,覺得這樣也行:“那我改天問問他。”

韓桦應聲,跟傅雲章一起回了民宿之後,就到了自己的房間,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喂,小何,在南邊呢?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對面聞言當即應聲,等韓桦說完情況之後,對面接話道:“桦哥,我們這算釣魚執法?”

韓桦笑了一聲:“差不多,只要他不貪心,就不會上當,但如果他貪婪又想坑害人,那就讓他自作自受。”

對面爽快地應了下來,又問:“不過這一百萬是不是少了點?都得罪到你頭上了。”

韓桦又笑了起來:“得了,當我黑社會呢?他不是為了錢良心都不要了嗎?那就讓他出點血。不過這種小人,也別把他逼到絕路,到時候誰知道他能做出什麽事情來。而且那位老先生身體也不好,我就當給他積點德了。”

對面聽着覺得也有道理,回“自己會把事情辦好”之後就挂了電話。

韓桦收起手機,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星空,眼神先是變得幽深,然後又柔軟起來。

這世上真是什麽人都有,有人為了一點不是用來的救命的錢就能喪心病狂,有些人不管什麽情況都能恪守本心,人啊……

老爺子的事情解決之後,傅雲章就和韓桦一起,按照原來的計劃,過了幾天買材料接活,畫畫寫字,然後賣畫賣字的生活。

這算是傅雲章第一次完成這種……流水線作業?一開始怎麽都找不到狀态。

後來他像演戲一樣把自己代入用賣字謀生的人的身份裏,這才慢慢找到感覺,也逐漸領悟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而在寫字賣畫的中途,韓桦也帶着他去了隔壁那個有名的村子,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執着于藝術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單純用畫畫謀生的、腦子靈活把畫畫和新的商機結合在一起的……

有無奈的人,也有過得幸福的人。

傅雲章收獲不小,只是不管收獲多少,幾天時間過去,他們也要回去錄制綜藝了。

臨走前老爺子特地把自己珍藏的酒拿了出來,韓桦一看到酒就想到傅雲章那天的“對酒當歌”,心情有一絲絲凝重。

不過也許是因為上次情況不同,也許是因為這次有外人在,傅雲章并沒有醉酒,甚至在韓桦支走周哥之後,他還能條理清晰地把之前的想法完完整整地告訴老爺子。

老爺子看他皺着眉,當即笑開了:“小傅啊,你是因為看不起我才覺得我是個瘋子嗎?”

傅雲章連忙搖頭,這怎麽可能。

老爺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你沒有看不起我,你只是覺得,在塑造角色的過程裏,可以加入衆生皆苦的細節,那麽,你害怕什麽呢?你沒有對不起我。而且,我還很好奇,你能從我這裏得到什麽靈感呢!我好久沒看電視節目了,你給我點娛樂,多好啊!”

就像韓桦說的,老爺子對這件事相當看得開,甚至有點期待:“我已經給年輕人添麻煩好多年了,這次難得有機會幫上你一點忙,你不要嫌棄啊。”

聽到老爺子這話,傅雲章終于應了一聲,極輕但極認真地說道:“我會的,我會把角色塑造好。”

“不會讓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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