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責罰

“王爺?”

“居然是王爺?”

秦家衆人皆驚。

——先前他們對着他議論紛紛時,并未避諱。

該不會、該不會全被貴人給聽了去吧?!

秦正磊眼珠子轉轉,拍案嗤道:“甚麽王爺?我在京城長大,自問或遠或近,諸位王爺的樣子俱都看過。怎麽沒見過你?別是為了唬人,信口胡說的罷!”

他這樣一嚷嚷,旁人難免泛起了嘀咕,不由在霍容與和秦正磊之間來回看了幾眼。

霍容與絲毫也不理會周遭氣氛變化。他一言不發,握起折扇,緩步向着秦正磊邁了兩步。駐足。

秦正磊被他氣勢所迫,大駭。想要後退,身後已是桌沿,退無可退。

他扒住後面桌子,蹬着腿,抖着聲音喊道:“你想做什麽?別唬我!我可不怕你!”

霍容與冷冷地看着他,突然擡手,揚扇就朝他臉上抽去。

清脆的耳光聲響起,幹脆利落,左右各五下。

秦正磊臉頰通紅,嘴角出了血,握住嘴跌坐到地上,嗚嗚嗚地悶聲喊叫個不停。

霍容與執扇指他,厲聲喝道:“奸邪之輩,心染污穢。在我營中,若有人膽敢這樣随意欺侮女子、肆意誣蔑他人,早已拖下去杖責了!”

衆人眼睜睜看着這一幕,卻一個敢上前的都沒有。

他們都被霍容與的氣勢給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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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個極其年輕的男子,一舉一動卻淩厲果決。帶着不容旁人質疑的強大威勢,讓人根本無法法抗。

不過……軍法?

秦家裏有些心思通透的,轉瞬間想通了一些關竅,猜到了這位是哪一個王爺,頓時掩不住眼中震驚,互相悄悄使着眼色。

就在氣氛緊張至極,衆人連呼吸都不由自主放緩了的時候,一個少年的聲音突兀響起。

“哈!沒見過我兄長吧?那是因為你見識太過短淺!”

已經按捺不住的霍玉鳴跳了出來,指了秦正磊的鼻子說道:“我哥身份尊貴,哪是爾等宵小能夠随意得見!你也太把自己當根蔥了!每個王爺都見過……少來!就你這身份,還不夠格!”

他氣勢磅礴地吼完,一瞥眼,自家大哥正冷冷地望着他。

剛剛還氣焰十分嚣張的霍玉鳴,一下子就蔫掉了。乖巧地束手垂首,立到一旁。

族長還未到來,幾位秦家的長輩上前,朝霍容與行了個禮,好生說道:“不知王爺莅臨此地,有失遠迎,還望見諒。只是不知您是……”哪一位啊?

他們想求個準話兒,但霍容與見他們吞吞吐吐,話只說了一半,不由微擰了下眉。

恰在此時,旁邊一位夫人急急行來,走到了霍容與的身側不遠處,好生行了個禮,說道:“參見敬王爺。王爺千歲。”

正是淩太太。

先前她已與族長太太趕至這邊,見了那般情形,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緊張。

淩太太生怕這樣鬧下去秦家的臉面就全沒了,趕緊行了出來,當場表明敬王身份。

只是,當‘敬王爺’三個字出現後,秦家人頓時心驚肉跳。

誰也沒料到這位不近人情的主兒,居然真的是本朝除了帝王外最有權勢之人。

先前一閃而過的念頭,此刻又忍不住冒了出來。

——先前大家議論他的那些話,并未特意避着。也不知被他聽去了多少!

怎、麽、辦?!

秦家這幾位長輩頓了頓,其中最為年長的那位朝霍容與又行了個禮,道:“正磊年少氣盛,做事有失妥帖,驚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好一個‘年少氣盛有失妥帖’!”霍容與眉目間瞬時凝起寒霜,冷聲道:“照着你們的意思,他這樣去欺負阿……秦姑娘,不過是他一時沖動罷了、并非他蓄謀已久惡意深埋?”

須發花白的那位長者與族長年紀相仿,撚着長須笑道:“正磊不過才十三歲,孩子們年紀尚小,做事沖動點也是有的。”

他這話剛出口,霍玉鳴就忍不住冷笑了聲。

霍容與亦是勾了勾唇角。

長須長者還欲再辯,旁邊一個方臉男子輕咳一聲,朝他搖了搖頭。

他滞了下方才記起,眼前這位王爺,可是十二歲就提着刀上陣殺敵了。當年的太。祖和鎮國大将軍,亦是年少有為。

将他們的事跡提到眼前,對比之下,甚麽‘十三歲還是孩子’這種話,都只像是個拙劣的借口罷了。

長者頓時啞口無言,老臉羞了個通紅,趕緊退到後邊去了。

霍容與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想問問秦楚青還打算怎麽處置眼前這人,一回頭,卻見秦楚青正若有所思地垂眸細思。

他以前最愛看她這般模樣。因為一旦有想不通的事情,她會習慣性地拉一拉他的衣袖,然後苦惱地與他細細相商。

可惜如今……

卻是沒有了。

他深吸口氣,穩住心神,問道:“此人你想如何處置?”

如果她沒旁的意見,他懶得多糾纏,直接丢給官府就是。

“處置?四堂兄?”

秦楚青先前因着感受到了敬王那顯而易見的愛護之意,有些想不通,故而細細回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

如今聽聞他這番說辭,她緩了下神,才道:“随你喜歡罷。”

被髒話潑到的,有他;被茶水潑到的,也是他。怎麽看,這一次都是他吃虧比較多。

還是由他來定吧。

她這般想着,霍容與卻是留意到了她話中另一些詞句。

“四堂兄?”

他先前一心護着秦楚青,到沒去理會那人究竟是誰。如今聽聞她這樣稱呼,憶及先前長須老者所說‘正磊’一名,當即得出了那人完整姓名,驟然回首,“你就是秦正磊?”

“對!就是他!”旁邊霍玉鳴恨聲說道:“這個秦正磊,可不是什麽好人。先前他還誣蔑阿青的弟弟,讓我和小六打起來了!”

此事安插在秦府的人曾回禀過,霍容與自是知曉。如今得知了他的姓名,發現似曾相識,稍一思量,自然想起他便是那事的始作俑者。

如果說今日這事是秦正磊心思污濁所致,那先前誣蔑一事,便說明他本心不正,心思歪邪。

若是軍營裏出現這種暗算兄弟出賣兄弟的人,直接杖斃都不為過。

秦正磊眼睜睜看着霍容與望過來的眼神愈發冰冷,忍不住渾身顫了顫。

他可是知道先前用折扇打的那幾巴掌的厲害。

別人看他的臉根本都沒腫,只紅了些,且嘴角流了點血,以為他沒什麽大礙。只有他自己知曉,裏面的舌頭都麻了,伸不直也彎不起來。牙齒也松動了,咬一咬還能感覺到有些在輕微晃動。

此時見霍容與更怒,秦正磊越想越害似怕,抖得越來越厲害,漸漸達到了篩糠似的高标準。

他有心想要求饒,以求得敬王的心軟,放他一馬。試了半天,卻是喊不出字句來。

——那舌頭還麻着呢!

“既是你堂兄,那若送去官府,怕是會秦家名聲受損。”

霍容與輕聲對秦楚青說着,似是在遲疑。目光悠遠地望着天邊,執着折扇輕敲掌心。

一下,一下,一下……

那聲音不大,但每一擊,都好似敲到了每個人的心裏,硬生生把人的膽量給一點點敲碎,化為無形。

先前提點長須長者的方臉中年男人趕緊上前,深深一揖,說道:“多謝王爺垂愛,顧及秦家名聲。既然如此,不如家法處置。”

“家法?”

“正是。赤裸脊背,以藤條沾鹽水抽擊後背,十下為一次。”

霍容與沉默不語。

霍玉鳴跳腳道:“先前我和小六受了委屈,如今哥哥和阿青受了委屈。一次家法,未免太便宜他了罷?”

中年男人心說上一次的事情,少爺您不是抽了三鞭子解決了嗎?還再算一次?

腹诽歸腹诽,面上十分誠懇地說道:“既是兩次犯錯,那便雙倍處罰吧。”

他是族長家的長子,在族中素來頗有威望。

霍容與看旁人對他所言毫無異議,知曉他的話在秦家有一定分量,這才微微颔首。

衆人都松了口氣。

——左右伯府的二房和大房已經鬧翻,就算秦正磊出點什麽岔子,伯爺也不會惱了本家。相反,倒是和本家會更親近一些。

那麽‘犧牲’秦正磊一個,換來伯府和敬王爺的雙重肯定,倒是十分劃算。

秦正磊雖然說不得話,但卻能夠聽得清楚。

一想到自己要挨二十下那慘無人道的抽打,他喉嚨忽然冒出腥甜,兩眼一翻,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呼啦啦上來一堆仆從,将他連拖帶抱地弄走,放上了馬車,往本家趕去。

秦楚青偏首看看霍容與,淺淺笑了。

霍容與側首望過來,“如何?”

“你讓我想起一個朋友。”秦楚青說道:“他也和你一樣。什麽也不多說,什麽也不多做,自是能讓旁人按照他的思路,把他想要做的事情給辦妥。”

微微滞了下,她輕輕嘆道:“你們是天生的掌控者。”

霍容與真心實意地道:“你也是。”

“不一樣的。”秦楚青笑道:“區別還是很大的。”

太。祖與她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她鋒芒畢露,太。祖引而不發。

兩人相輔相成,互相彌補。

正是因為如此,雙方的配合,才更加親密無間。

霍容與聽她這話,再見她面露懷念,頓時了悟,她說的是他。

雖酸楚,卻也開心。

只是——

他暗暗嘆息。

既已表露了身份,便無法在此處多待了。不然,怕是要引出亂子。

而且,軍中還有事情需要妥善處理好。

“你們大概何時回京?”他撣撣衣袖,似是不在意地随口問道。

秦楚青思量了下,不甚确定地道:“應當是荷花宴後罷。”

霍容與輕輕應了一聲,躊躇許久後,方才下定了決心。臉上有些發熱,聲音平靜地問道:“我今日幫你擋了這一下,可否換你回京後請我一餐?”

秦楚青頗為訝然。

她沒料到堂堂敬王居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再仔細想想,倒是符合他的武将作風。

于是灑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如此便說定了。”

霍容與暗暗松了口氣。與她道別後,朝霍玉鳴颔首示意,這便大步離去。

霍玉鳴期期艾艾地靠到秦楚青身邊,想要和她多說兩句話。

霍容與猛地回頭,眼神犀利地望了他一眼。

霍玉鳴頓時渾身一凜,片刻也不敢再逗留,一路小跑着跟了過去。

秦楚青看着這性子截然不同的兄弟二人,忍不住微笑。

當天晚些時候,二老爺秦立謹聽說自家兒子要受家法,而且是雙倍的時候,甚是心傷。

他對着族中各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好話說盡,利弊分析了透徹,只希望大家能夠手下留情,饒他家秦正磊一次。

誰知衆人好似鐵了心一般,都堅持原先的決定,絲毫不肯改變。

最後秦立謹沒轍了,悄聲與族長商量道:“不如……并不真正用刑,只對外說已經用了刑,如何?”

族長當即破口訓斥:“居然弄虛作假?就是你心思不正,方才教得兒子成了這般模樣!”

秦立謹還欲再辯,旁邊有人拉了拉他,輕聲與他說了敬王爺當初的決定。

——若不是顧忌阿青,那位早就打算把秦正磊送官府去了!

秦立謹這才真正怕了,含着眼淚讓自家兒子去受家法。

于是,剛剛爬下床蹦跶了沒兩天的秦正磊,又乖乖躺回床上養傷去了。

聽說寶貝親孫子又被打了,剛剛病情好一點點的老太太,再次氣暈了過去。

因此,當本城最為熱鬧的荷花宴開始的時候,這祖孫倆都沒能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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