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決定

秦楚青淺淺笑着,望向淩太太,說道:“我與他們熟識如何,不熟識,又如何?”

她這話頂了回去,淩嫣兒聽着不對味,悄悄扯了她一下,奇道:“怎麽了?”

如果淩嫣兒不在場,秦楚青自然不會讓自己憑白受着口悶氣。但淩嫣兒在,淩太太又是她母親,秦楚青到底不想讓她太難做,抿了抿唇,沒有接着說下去。

淩太太卻想着秦楚青不過是個小姑娘,自是不懂得那許多彎彎繞繞。好好與她說,她便也會聽話了。

于是笑道:“你既與他們熟識,不妨帶着嫣兒多認識幾位友人。她平日裏窩在家中只知女工琴棋,倒是沒幾個相熟之人。”

秦楚青慢慢說道:“其實我與他們真的不算太熟。特別是蘇少爺,不過才第二次見到罷了。”

“阿青既是不願,那便罷了。”淩太太想到方才看到二人過來的時候,少年偶爾望向秦楚青時那歡喜專注的眼神,重重嘆了口氣。

秦楚青唇畔的笑意便又深了些許。

淩嫣兒看她淡笑不語的模樣,突地有些臉發熱。

她跺跺腳,嗔道:“娘!阿青第一次碰到蘇少爺的時候,我也在。本就是偶然見了一面,哪兒來的‘熟識’一說?您別不信。剛開始,我們還和他吵起來了呢!”

淩太太沒想到事實會是這樣,更沒料到會被自己女兒給駁斥了回去,一時間頗為尴尬地沒有接話。

正思量着怎麽圓過去才好,就聽秦楚青悠悠然開了口。

“其實,現在我與他倒是真的熟悉一點了。說起來,我能多交了這麽一位友人,還要謝謝伯母才是。”

秦楚青輕笑道:“先前伯母帶着嫣兒先離開了,我不知不覺間迷了路,方才巧遇他。他對這邊頗為熟悉,怕我孤身一人遇到什麽意外,這便特意護送我回來。謝謝伯母了。”

眼看着淩太太臉色青了白白了青,秦楚青不願多待。大致向她行了個禮,又和淩嫣兒說了聲,這便轉身向屋裏行去。

高太太和蘇少爺已經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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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的是,為首的座位那兒坐着的卻不是高太太,而是蘇少爺。

說起來,高太太是主家,又明顯長蘇少爺兩輩,再怎麽樣,也不該如此安排位置。

但,那少年坐在那兒,半垂眼眸神色淡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雖和大家同在一個屋中,偏偏眼神好似是他正立在高處,不甚在意地俯視衆人。

倨傲,且孤獨。

這樣的情形下,又讓人覺得,他本該就在那個為首的位置上。

秦楚青狐疑地盯着蘇少爺看了一瞬,在他将視線挪過來時立刻調轉目光,向屋裏諸位長輩行禮問好。

屋中女眷有些是和高太太同一個鎮上的,但大部分,還是與秦家在同一個城中。

當日端午節時,本城的人們都聚在江邊觀龍舟賽,相隔之間不算太遠。在場的太太們,有好幾人曾見過秦楚青。

待到秦楚青向她們行禮的時候,先前誇贊她的一位太太趕緊将她扶了起來,說道:“都是自己人,何必那麽多禮?”又将那鎮上的幾位太太和姑娘們向她一一介紹。

寒暄過後,也就都坐下了。

大家顯然也十分好奇為什麽那個少年會在那個位置。說話間的時候,不經意就會朝那邊看去。

但高太太好似不太在意這個。

她只進屋的時候低聲和少年說了幾句話。而後少年揮揮手,頗為不耐地言語了聲,她便自顧自去和女眷們輕聲說話了,沒再與少年交談。

有人問起時,她便笑着說道:“這是蘇家的公子爺。他自是要在那兒的,大家無需多想。”

旁的,一個字兒也不多提。仿佛坐在上首的那個,并非是個年不及弱冠引人注目的少年,而是本就應在那處的某人,沒什麽值得稀奇的。

衆人見她自始至終都神色淡淡,好奇之後,就思量着蘇家少年會不會是蘇國公府的。可就算那樣,高太太也不應當請他上座才是。

不過……瞧着高太太好似不甚在意的模樣,後來連搭話都不曾有。這少年的身份,或許并不像她們想得那麽高?

大家暗自揣度許久後,便也沒再将這事兒太擱在心上了,繼續一同飲茶閑聊。

說着話的功夫,淩太太帶着淩嫣兒也行了進來。先前不知母女倆在外說了甚麽,竟是耽擱了好些時候。

一進屋,也不知是賭氣還是真的生了氣,淩嫣兒不顧淩太太的示意,嘟着嘴來到了秦楚青的身邊,左右看看,尋了空着的椅子挨着她坐下。低頭看自己的指尖,半分也不往淩太太那邊望。

淩太太本就在頭裏走,等到發覺淩嫣兒不肯繼續前行停下步子的時候,她已經越過秦楚青那邊好一段路了。眼見女兒不肯乖乖聽話,淩太太暗嘆一聲,顧不得禮法,退了回去坐到淩嫣兒另一側,與她輕聲說了幾句話。

也不知淩太太講了什麽,淩嫣兒始終不停搖頭,顯然不願聽從。

淩太太便有些動了怒,神色間已然緊繃。

母女倆正僵持着,突然,四周忽地靜寂下來。

二人擡頭來看,卻是蘇少爺站起身來,踱步走到了她們身邊不遠處。

高太太忙吩咐丫鬟端了錦杌到他身邊。

少年指了秦楚青面前幾尺的位置,氣定神閑地與她面對面坐了。這才揚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側首問淩家母女:“聽說,你們就是淩同知家的親眷?”

淩嫣兒輕哼了聲扭過頭不搭理他,淩太太端莊笑道:“正是。公子可是認識我家老爺?”

“這倒不是。不過,确實聽人說起過。”

少年右手不經意地撫向左手拇指處,問道:“你們和敬王很熟?”

淩太太不知他為何這樣問起。

左思右想,到底不敢惹惱了敬王,生怕說錯話傳出去,敬王會厭棄淩家,只得如實說道:“不熟,不過才剛見過一次、說了幾句話罷了。”

以往的時候,他們都是敬畏地遠遠看上幾眼,并未能和敬王搭上話過。這唯一一次講話,還是上回敬王主動顯露身份的時候,她上前請安所成。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霍玉鳴出了營後,誰都不找,偏會去尋了你?”蘇少爺唇角輕揚,“就算他想來荷花宴,也大可以尋了至信之人送他前往。為何旁人他都沒有考慮,獨獨選了你們淩家?”

聽他字字句句不離敬王兄弟二人,淩太太不禁暗暗思量。

難不成這人過來,就是為了問這麽幾句話的?

還是說,他聽聞了前幾日敬王來秦家的情形,以為她們和敬王熟悉,所以想借了她們和敬王搭話?

短短幾句話間,淩太太的熱情已經冷去大半。揚起個四平八穩的笑來,說道:“這可得問鳴少爺或是我家老爺了。他們男人家的事情,我又怎會知曉?”

少年哈地一笑,轉而問秦楚青:“你覺得霍玉鳴為何會選了她們家來依靠?”

秦楚青回想了下那少年熱情而又直爽的性子,默了默,決定實話實說:“不過是方便罷了。”

“嗯?”

“他想來荷花宴,剛好逃到了淩大人處,聽聞淩太太要過來,所以尋了她們。”

回想淩太太見到敬王時的情形,既敬畏又小心翼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有任何私交的模樣。

而以霍容與那孤傲的性子,尋常人想要和他私下裏來往,怕是極難的罷!

少年透窗朝外靜靜地望着院中柳枝,過了會兒,忽地一拊掌,指了秦楚青道:“就聽你的!”

說罷,竟是誰也不搭理,只朝秦楚青微微颔首了下,這便自顧自朝外行去。

他走後,屋內的氣氛稍稍凝滞了會兒,便複又熱鬧了起來。

在這無處不在的低語聲中,淩太太和淩嫣兒再次輕聲争執開來。

秦楚青離得近,耳力又好,就算不想聽,也能聽得頗為清晰。

她稍稍坐了會兒,見那母女倆一時半刻停不下了,便起身出屋。

這園子修得極好。如今正值夏季,各處都可見缤紛色彩,花香更是一路相伴,芳香宜人。

秦楚青閑逛了會兒,心情舒暢了些許,這便想起來父親昨日讓她留意之事。

她正思量着是現在去尋父親将此事的結果告知為好,還是等到晚上歸家後再說,就有一個小丫鬟左顧右盼地行了過來。

一瞧見她,小丫鬟盯着她的五官好生瞧了瞧,又打量了下她的衣着。這下也不亂看了,笑着徑直走到她身邊,行了個禮,問道:“您可是明遠伯府的姑娘?”

待到秦楚青點了頭,她便捧上了一個精致荷包,“這是伯爺帶來給姑娘的。說是今日賞花,怕是蚊蟲會多。戴上這個能好許多。”

今兒一早,陳媽媽就給秦楚青戴了一個香包,也是為的這個緣由。

但秦楚青沒料到秦立謙竟是這般小事也惦記着她。

接過荷包,撫過上面精致繡紋,聞着裏面透出的淡淡藥草清香,秦楚青問道:“爹爹他如今在何處?”

“應當沒有多遠。伯爺剛才就是在那條道上将東西給奴婢,讓奴婢來尋姑娘的。”

小丫鬟說着,朝側邊一個方向指去。

秦楚青趕忙往那邊行去。

秦立謙緩步而行,邊走邊欣賞四周景色。

聽到秦楚青在後面喚他的時候,他還當自己聽錯了。距離那荷包離手,可是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阿青,你怎麽來了?”秦立謙欣喜道:“這荷包可還得用?”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行笑了。

——東西才剛到她手裏,她哪知好不好用?

秦楚青看到父親心情不錯,對于接下來将要出口的事情,就有些猶豫。

“爹爹,那事兒……算了罷。”

她沉吟了下,說道:“咱們伯府配不上淩家。”

秦正寧早年曾經訂過親。

後來那家姑娘身染疾病,兩家便想等着她好了再舉行婚禮。誰知沒多久,那姑娘病情愈發嚴重,到最後竟是這麽去了。

此後秦正寧未曾再提婚事。如今将近一年過去,這事兒在最近才又重新提了起來。

秦立謙絕對不允許老太太插手兒女親事。但他一個大男人,又不懂得內宅那許多,也不能如內宅婦人那般四處探聽。

身為一家之主,有些話一旦說出來,那就是一言九鼎定下來的。

見淩嫣兒品貌不錯,且和秦楚青玩得十分好,伯爺沒人可商量,只得向女兒稍稍透露了下那方面的意思。

他并不是希望秦楚青插手此事。

一個半大的未出閣的姑娘,能做什麽?

他不過是想讓她留意一下,看看淩家到底有沒有給淩嫣兒定親。

若是沒有,他方才好拜托旁人進行後面的事情。

如今聽了秦楚青的話,一句‘伯府配不上淩家’,秦立謙還有甚麽不明白的?

明遠伯府世家大族,功臣之後,怎會配不上一個毫無根基的五品官家!

很顯然,應是淩家人心高。在淩太太眼裏,伯府根本算不得什麽。

秦楚青這話說得巧妙,秦立謙立刻就想通了其中關竅,擰眉說道:“既然如此。那便罷了。”

語畢,又忍不住嘆氣。

其實,以秦正寧的相貌人品家世學識,想要娶妻,還不是很簡單的事兒?

京中貴女除了那幾家門第特別高的外,也是随意挑選的。

他和秦正寧最憂愁的,不過怕未來的長媳與秦楚青不和。在他們看來,秦家嫡長媳必須要和他們一樣疼愛秦楚青才行。

之所以會考慮淩嫣兒,也是看着這些日子以來淩嫣兒對秦楚青頗為照顧。而秦楚青往常性子沉默不太愛出門,沒有甚麽相熟的女孩兒。最近好似十分喜歡淩嫣兒,總和她在一起。

若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嫁過來,應當能愛護秦楚青、與秦楚青和睦相處。

只可惜……

淩嫣兒雖好,淩家卻不太好。

淩太太眼界這般高,秦家是供不起的。

見父親不住嘆息,秦楚青忍不住寬慰道:“爹爹莫怕。以哥哥的條件,尋到妻子卻也不難。往後回了京,我會幫忙多留意一下的。”

她雖心思通透,卻不懂內宅的那許多細節。對這婚嫁一事,還不如明遠伯知曉得多,自是不了解父兄到底是因何在考量秦正寧親事。

聽了她那番話,秦立謙只覺得頗為孩子氣,不禁哈哈大笑,說道:“你哥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傻丫頭。”

最後那十分寵溺的三個字入耳,秦楚青臉上的笑差點就撐不住。

想她太。祖親封的堂堂長公主!

鎮國大将軍!

開國功臣!

一代名将!

如今卻……

秦立謙看她緊繃着臉一言不發,不禁疑道:“阿青?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難為的事情?盡可以告訴爹爹,爹爹幫你解決。”

看她搖了搖頭,他莞爾一笑,“小丫頭年歲不大,小心事卻多得可以。”

再次被那寵溺的語氣戳了心窩,心性堅定如秦楚青,也有些挺不住。

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終面無表情地望天一嘆。

“真沒甚麽。您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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