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貴客
秦楚青和陳媽媽在屋中正說着話,屋外響起了叩門聲。
——先前陳媽媽見秦楚青有事要談,擦淨手後順勢把門帶上了。
秦楚青聞聲朝門口看了眼。陳媽媽問了聲是誰,聽是煙羅,見秦楚青點了頭,就讓人進了屋。
煙羅快步來到秦楚青跟前,說道:“姑娘,蘭姨娘來了,說是八姑娘仗勢欺人,讓六姑娘受了委屈。她來為六姑娘讨個公道。”
說話時,煙羅滿臉喜色,毫無半分陰霾。
秦楚青見狀心中有數,知曉蘭姨娘應當沒能鬧起來,笑問道:“然後?”
“然後啊,到了咱們院子口,還沒進院子,就被老爺派的人給攔住了!”
煙羅美滋滋說道:“伯爺不知道怎麽曉得蘭姨娘要來這一遭,連秦金秦木都遣來了後院,就為了擋住蘭姨娘那幫人。哎呀,蘭姨娘的臉色可真好看。紅紅綠綠的,居然還沒暈過去!”
這倒是出乎秦楚青的預料了。
她沒料到,爹爹暗裏竟是這麽關注着她。連那件事後蘭姨娘會尋她麻煩,都替她想到了。
陳媽媽輕聲叱道:“既然她沒能鬧到院子裏,你何苦說來讓姑娘煩心?手頭的事情可是做完了?不緊着做事,鎮日裏淨想着湊這種熱鬧,也不長點心!”卻半句不提蘭姨娘也是這府裏的半個主子,煙羅不該背後‘非議主子’這種話。
煙羅臉色一僵,讷讷說不出話,揪着衣角垂眼看地。
秦楚青知道她們先前被蘭姨娘欺負得狠了,煙羅應當也是心中歡喜,方才想要盡快與人分享這喜悅。
不過,居然會想到跑來與她這個主子說,這丫鬟也着實是個一根筋性子直的了。
秦楚青笑着對陳媽媽道:“無妨。有好事,自然要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煙羅聞言,眼睛一亮。擡起臉來朝陳媽媽嗔道:“看了吧,姑娘都說沒事了。媽媽您也太過小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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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媽媽繃着臉叱道:“話說完了?趕緊做事去!沒大沒小的。別看着姑娘好性子,就胡作非為!”
煙羅笑嘻嘻“哎”了一聲,朝秦楚青行了個禮,美滋滋地出屋了。
陳媽媽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丫頭也是個缺心眼兒的。”
煙羅走時沒關上門,陳媽媽說着話的功夫往外一瞅,正巧看見了在外頭探頭探腦的桃葉。
低聲請示了兩句,得了秦楚青的話後,陳媽媽揚聲喊了一聲,将桃葉喚了進來。
挪步進到屋中,桃葉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秦楚青的臉色。看她唇角帶着先前未散的笑意,方才暗暗松了口氣。嗫喏着說道:“姑娘,老太太派人傳了話來,讓姑娘過去見她。”
先是蘭姨娘,如今又是老太太。
兩人所為的,不過是同樣的事情——先前的女孩兒們,被秦楚青‘欺負’了去。
只不過蘭姨娘前來,是為了女兒秦如薇。而老太太,除了秦如薇外,更多的恐怕是為了嫡親的孫女兒秦如茵。
“我今日被人誣蔑了一遭,心情不好,身子不爽利,恐怕沒法去見老太太了。”秦楚青抿了口茶,淡淡地道:“還望她老人家寬心,莫要因了我一次兩次不過去,就氣壞了身子。”
桃葉不甚明了地擡眼看了看秦楚青。
——臉色紅潤,皮膚白皙,雙眸晶亮神采煥然。不像是身子不爽利的模樣。
她眨眨眼,正思量着怎麽接話,旁邊陳媽媽說道:“我記得煙羅說過,你喜歡吃冰糖肘子?”
“哎,是。”桃葉望向陳媽媽,小聲地應了一聲。
只是身為仆從,那菜不太容易吃得到。
陳媽媽說道:“姑娘心善,今日給大家添的都是好菜。聽聞你們幾個裏有愛吃這道菜的,就特意囑咐讓廚裏也做了這一個。”
秦楚青擡眸看了眼陳媽媽。
其實,添的菜有哪一些,她是沒去過問的,全憑陳媽媽做主。丫鬟們的喜好,她也并不知曉。
陳媽媽這般說,卻是特意讓桃葉記住秦楚青的好,讓桃葉來感激秦楚青。
桃葉聽聞後,快速想了一瞬。而後歡快地應了一聲,朝秦楚青好生行了個禮,疾步走出了屋子後,就小跑着趕緊離去。
陳媽媽這便淨了手,繼續去給秦楚青剝果子了。
秦立謙和秦正寧今日都十分忙碌,卻還派了人來留意秦楚青這邊。
秦楚青生怕他們擔憂,誤了他們的事情,特意遣了人去與父兄說,自己今日無礙。
可到了晚膳前,秦正寧還是親自過來了一趟。瞧見妹妹果然無事,他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晚,院內氣氛和樂,主仆盡皆歡喜,很是融洽地度過。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就又派了人來叫秦楚青。
“……其他幾位姑娘都到了,唯獨缺了八姑娘。老太太說,顧及八姑娘的身子,特意等人都到齊了才來叫您。”來傳話的丫鬟恭敬說道。
秦楚青望了望外面天色。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時辰,姑娘們應當才剛剛起身才是。怎地就成了‘都已經到了’?
她笑了笑,道:“好。我立刻就過去。你先回去罷,省得老太太等急了。”
待那丫鬟走後,煙羅擔憂地問道:“姑娘當真要去?”
昨日裏姑娘拒了老太太那一次,這一回,老太太怕是要生氣的。
秦楚青笑道:“無妨。我還不至于怕了她們。”
總歸是在一個府裏。躲能躲到甚麽時候去?
不如大大方方應戰。
昨日不去,是懶得搭理她們。而且,老太太的命令,她沒道理依命去執行。
今日歇息了一個晚上,精神不錯。姑且去看看這些人又想鬧出些甚麽來罷!
而且,她還有一事不明。
昨日陳媽媽和她陳述過利弊,在這後宅之中,女兒家的名聲,是極其重要的。若是有了污點,怕是都要連累到自家姐妹。
她們一心一意想要誣蔑她,到底為了什麽?
就不怕連累到她們自己麽?!
煙柳吩咐小丫鬟端了早膳來,低聲道:“姑娘真要現在就過去?不如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不急于一時。”秦楚青說道:“慢慢來。”
老太太催她催得好似很急,可若是不出意外,應當是想給她下馬威的。
所以,她還真就不急。
遣了人去各處悄悄打聽,秦楚青方才坐下來,慢條斯理用膳。
吃了七分飽将食物撤下後,遣去的人就也回來了。
聽了她們的回禀,秦楚青心中有了數。在屋子裏又看了會兒書,眼瞅着天色大亮再不出門就要烈日當頭了,秦楚青才不慌不忙地出了屋。
中間老太太遣了人來催過幾次,都被陳媽媽三言兩語給擋了回去。來人連秦楚青的面都沒見着。
秦楚青算準了時候,行至老太太院子門口時,剛好遠遠地看到比她來得還晚了一點點的五姑娘秦如茵。
秦如茵也瞧見了秦楚青,頓時火冒三丈,登時就要大跨着步子來與她争論。卻被一旁同來的四姑娘秦如燕不管不顧地拉住了。
“姐姐,父親叮囑過我們,萬事不可沖動。”秦如燕急急勸道。
“怎麽着?被人欺負到頭上來,還想忍氣吞聲不成?你平日裏不聲不響地當悶葫蘆慣了,自然能受得住這口氣。告訴你,我不行!”
“不是忍氣吞聲。”秦如燕看了眼遠處神态自若的秦楚青,低聲道:“妹妹可還記得,哥哥說過,那敬王相貌極其出衆?昨兒五弟弟也說,與八妹妹相見的男子,甚是俊美,氣度出衆。若當真是敬王,那怎麽辦?”
她親耳聽秦正磊說起過,那敬王護八妹妹護得緊。就連一杯熱茶潑過去,都能替她擋了。
如果真是這樣……
“你以為那死丫頭會說實話?”秦如茵哼道:“她也太高看自己了。當初敬王幫了她一次,她就鎮日裏幻想着王爺高看她。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樣!”
說到這兒,秦如茵想到秦楚青那漂亮的樣貌和窈窕的身段,不由一哽,話再說不下去。重重哼了聲,再不言語了,急急往前行去。
秦如燕雖年長些,卻因是庶出,不敢和秦如茵硬抗。見勸不住她,也不敢再多言。只能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秦楚青進屋時,屋裏不過才六姑娘秦如薇和七姑娘秦如莺兩個。她坐下片刻後,五姑娘和四姑娘才一前一後進了屋。
姑娘們剛一到齊,老太太就從內室行了出來。
看見秦楚青,老太太将手中珠串捏得死緊,硌疼了手,方才緩了口氣,沉聲說道:“青姐兒如今愈發乖張了。我三番五次遣了人,竟是請不動你。”
秦楚青說道:“老太太可是冤枉我了。我自早晨醒來,就緊着趕着,為的就是能早些來見老太太。方才還怕自己晚了,瞧見五姐姐還在我後面,這才放了心。”
老太太聽聞她最後一句,望向秦如茵。
看到祖母利箭一般射來的目光,秦如茵微微低了低頭,很是不服氣。
——她平時來請安的時辰,比今日還要晚一些些。今兒明明聽了祖母的話提早了一點前來,怎地祖母還要生氣?!
女孩兒們給老太太請了安後便又坐了回去。
老太太撚着手裏的佛珠串,半垂着眼,片刻後,問道:“聽說,昨兒你們姐妹們起了争執?到底怎麽回事。”
秦如茵正要開口,老太太瞥了眼秦如薇,道:“薇姐兒最懂事,你說。”
秦如薇就将昨日的事情大致講了。
只不過,她們攔住秦楚青不依不撓地潑污水質問,變成了‘好生詢問’;而秦楚青為了回去,讓人執了竹竿唬住她們為自己開路,變成了‘不分青紅皂白随意拿着棍子打人’。
不過幾個詞句的變化,表達的意思,卻已經全然變了。
秦楚青但笑不語,由着她瞎掰。只是每多聽一句,眸色便愈發黝黯。
待到秦如薇盡數說完,老太太突地出聲喝道:“青姐兒!你竟在外頭與男子私自相會,可是一點臉面都不顧及了!”
秦楚青淺笑道:“老太太還未查實,就随意将‘私會’的名頭扣在自家女孩兒頭上,怕是不妥罷。”
“不是五弟親眼看到了麽?”秦如薇在旁輕聲說道:“難道八妹妹連自家兄弟的話都信不過?”
秦楚青唇角勾起個譏诮的弧度,斜睨了秦如薇一眼。
老太太怒道:“青姐兒若是還顧及秦家和楚家的臉面,就趕緊将那人的姓名報來!不然的話,這種醜事傳了出去,兩家都護不住你!”
秦楚青沒料到老太太不僅拿伯府來壓她,居然也楚大将軍府也搬出來了。
心中不悅,她也懶得擺出好臉色。抿了抿唇,道:“我說過了,那是敬王。”
“敬王?”秦如茵完全不理會秦如燕的一再眼神示意,不屑地嗤道:“莫要因了他人在北疆,就故意拿了他來作說辭。我就不信你有本事能證明昨日和你說話的就是他!”
秦楚青平靜地笑笑,“既然是事實,我為何無法證明?當時小六也在。你們可以叫了他來,一問便知。”
昨日秦正陽和她一道出去,衆人如何不曉得?自然早早就派了人去問過秦正陽。
秦正陽十分肯定地說,那男子就是敬王。
可是……沒人信他。
在本家的時候,秦楚青是如何護着秦正陽的,衆人早已知曉。她們只道是秦正陽早已得了秦楚青的命令,非要一口咬定那是敬王,與秦楚青統一口徑。
如今聽了秦楚青的話,屋內幾人相識一笑,目光中皆是了然。
秦如薇柔柔說道:“就算王爺人在京城,八妹妹你也不該如此行事。”
她苦惱地皺了皺眉來,低嘆道:“雖然王爺護過你一次,但,倘若你非要将他拖下水,污了他的名聲,想來,王爺也不會坐視不理的。妹妹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免得到時惹怒了王爺,反倒是給伯府招了禍。”
字字句句,看上去好似在為秦楚青着想,卻是一口咬定秦楚青說了假話,與秦楚青‘私會’的男子,另有其人。
秦楚青閑閑地靠在椅背上,單手支頤打量了她兩眼,笑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秦如薇聽了她這譏諷之意十足的話語,臉上的愁容絲毫不減,反而更深了兩分,“妹妹身為嫡女,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與伯府相關聯。我也是擔憂妹妹、擔憂伯府,方才多說了這幾句。還望妹妹仔細思量,莫要再使性子了。”
秦如茵亦是在旁接道:“你自己随便亂說就也罷了,到時候若是牽連到我們,我們可饒不了你!”
老太太方才任由女孩兒們指責秦楚青,半個字也不說。待到現在她們的話基本上說完了,方才不痛不癢地輕喝道:“夠了。都是自家姐妹,互相多包容些。青姐兒年紀還小,不懂事。你們做姐姐的,稍微容忍下。”
秦楚青扯了扯唇角,極輕地嗤了聲,說道:“照你們的意思,我是鐵板上釘釘地說了謊了?”淡淡地掃一眼秦如薇和秦如茵,“可嘆我昨日還留了餘地,雖說你們不知天高地厚,卻也只拿着棍棒唬一唬你們,并未将事情做絕。”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我不會任由你們往我身上潑髒水的。”她微微垂眸,輕撫了下衣衫下擺。而後忽地擡眸,目光陡然變利。
“我會設法尋來王爺來對證,以證明我的清白。只是,真相大白後,用心險惡如你們,就算磕了響頭來給我認錯,我也絕不會原諒!”
她神色冷肅字字铿锵,話語攜着雷霆之勢回響在屋中,瞬時間将此處的所有聲音盡數壓制,震向每個人的心裏。
一時間,屋內鴉雀無聲。
突然,有仆婦慌慌張張的聲音響起。還未進屋,就在門外高聲來禀。既急切,又驚怕。
“老、老太太……出大事、大、大事了!”
那人跌跌撞撞跑進屋裏,神色驚惶不定。仔細一瞧,竟是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石媽媽。平日裏很是穩重的一個人,如今居然成了這副模樣。
老太太深吸口氣緩了下神,看清秦楚青唇畔的那抹嗤笑,頓時大怒,呵斥道:“成什麽樣子了!好好說話!”
“大事啊,老太太!家裏,家裏來了貴客了!”石媽媽停在了老太太跟前,瞪大了眼珠子,嘴唇抖着,露出不敢置信的震驚表情。
“誰?”
“敬王!”
提到此人,石媽媽既驚喜又懼怕,太過激動,聲音都發顫了。
“敬王爺,來咱們伯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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