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相約之事

“王爺?王爺?”

連聲輕喚在屋內響起。聲音不大,卻很堅持。顯然是鐵了心要将沉醉其中的人給喚醒。

霍容與暗暗嘆息了聲,慢慢調轉視線,循聲望去。

秦立謙正立在不遠處,語氣恭敬,臉色卻不大好看。

他雙眉緊擰,在霍容與和秦楚青間又看了一眼,方才說道:“多謝王爺擡愛,實在惶恐。只是小女性子頑劣,實在當不起王爺如此青睐。”

聽秦立謙說秦楚青‘性子頑劣’,霍容與抿了抿唇,甚是不悅。

不過,念及他是秦楚青的父親,到底将這怒氣壓了下去,并未即刻發出。

“沒有。”霍容與留戀地朝她看了眼,道:“她很好。”

見他如此刻意維護秦楚青,秦立謙的臉色愈發黑沉了兩分。

霍容與自是發現了秦立謙的變化。不禁唇角緊繃,清清冷冷地回望過去。

秦楚青不知這兩人先前還相處得不錯,怎地一下子氣氛僵硬起來。

她将手中杯子擱到旁邊幾案上,笑道:“不知王爺給小六請來的武師父,何日可來府授課呢?”

聽到她的聲音,霍容與緊抿的雙唇微微勾起了個柔和的弧度。

秦立謙發現了,眉端擰得更緊。

“他需得準備兩三日方能前來。”霍容與定定望着秦楚青,道:“阿青稍等幾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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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青笑着應下後,方才發現霍容與身邊不遠處,二老爺和三老爺正用一種‘見了鬼’似的表情看着她。

她不是吃悶虧的性子,沒道理被人這樣死盯着瞧了,卻當做沒看見。當即問道:“二老爺三老爺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三老爺秦立誠望一眼霍容與,扭頭說道:“沒有。”

秦二老爺卻是答非所問,綻開了個溫和的笑容,借機問道:“青姐兒和王爺關系很好?”

秦楚青暗嗤一聲,正欲出言頂他一句,誰知霍容與卻淡淡地朝她這邊望了眼。

不知為何,她愣是看懂了他這是不讓她回答、讓她把此事交給他處理。

疑惑地滞了滞,秦楚青到底沒有開口。

“本王與她頗為投緣。”霍容與簡短答完,為秦楚青着想,到底是又不甘不願地加了句:“家弟與她也很是投契。”

談及霍玉鳴,二老爺秦立謹的臉色驟然變了變。

當初他兒子秦正磊誣蔑秦正陽的事情被揭穿後,霍玉鳴揚鞭抽了秦正磊三鞭子。

那三鞭子可夠狠的……直讓秦正磊好幾天下不了床。端午節參加龍舟賽的時候,還一瘸一拐的走不太順當。

二老爺擡頭望一眼霍容與,頓時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自扇幾巴掌。

——弟弟都那麽兇殘了,兄長的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怎麽看到這人出衆的相貌和高華的氣度,就忘了兒子受家法一事?

那分明就是這敬王指使人做的!

秦立謹衡量片刻,終究是沒敢繼續貼上去。低眉斂目默默退到旁邊去了。

三老爺見二哥被吓到,沒再繼續坐視不理。但也不敢惹怒了這煞神一般的敬王,只得擡手拍了拍秦立謹的肩膀,以示安慰。

霍容與感覺到了自己與這環境的格格不入。

其實,不只是現在。

就算是在前世,就算是他統領着千軍萬馬或是一個國家,能和他私下裏熟悉起來的也沒有幾個。與他真正交心的,更是只得阿卿一人。

左右目的已經達成,不只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她,還和她說了好幾句話,他已經滿足。

往後同在京中,有的是相處機會。

“我走了。”霍容與對秦楚青簡短說了句,朝衆人颔首示意了下,舉步往外行去。

屋內人面面相觑。

這位真是個怪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連點征兆都沒。

難怪人人都道敬王不近人情不懂禮數。

可不就是這樣?

不過……

人家也很有這樣做的本錢就是了。

秦楚青看着霍容與這好似太過自我的表現,卻是莞爾。

——又是個擅于統領掌控全局,卻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的家夥。

因着和故人那些相似之處,秦楚青對他倒是十分包容。看他如此,不禁喚道:“王爺。”

霍容與腳步猛地一停。

秦楚青含笑說道:“多謝王爺相助之情。”

霍容與回頭朝她點了下頭,道了聲“沒甚麽”,又繼續前行。

只是在他轉過頭的瞬間,秦楚青隐約看到,他面上貌似浮起了一層極淡的微紅。得虧了他皮膚白皙,不然就算她這樣好的觀察力,怕是也看不出來……

王爺的身份擱在那兒,他要走,不論是驚恐的人亦或是害怕的人,都得硬着頭皮跟在後頭去送一送的。

秦立謙臉色鐵青不願和霍容與多說話。

身為世子,秦正寧義無反顧地沖上前去,擔起了和霍容與搭話、領着衆人送他出門的重任。

好在秦正寧學識頗佳博覽群書,性子也極其溫和。面對敬王的孤傲氣質和沉默态度,絲毫也不退縮,越挫越勇。一個話題霍容與沒有理會,他就迅速換了另一個。

當扯到開國元勳、提及鎮國大将軍時,霍容與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笑意,道了聲:“她很好。”

秦正寧便松了口氣。

他正欲照着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霍容與卻是突然駐了足。

秦正寧擡眼一看,垂花門到了。女眷們要回去了。

他正要回頭叮囑妹妹幾句,霍容與卻仿佛忽地想起了什麽,回身朝後看去。

望見秦楚青的身影,見她正朝這邊看過來,霍容與唇角輕揚,問道:“可還記得那次所說之事?”

“記得。”秦楚青知道是答應請他吃飯的事情,笑道:“答應了自然不會忘。”

霍容與唇畔的笑意深了些許,“那好。我等着。”

他朝旁望去。

莫天即刻現身,恭敬朝他行禮。

霍容與朝莫天伸出手來。

莫天趕忙從懷裏掏出一物,捧到霍容與面前。

霍容與拿過那物,走入自動分開一條路的人群,緩步行至秦楚青身旁,将它遞到秦楚青的眼前。

“往後有甚麽事情,你可拿了它去王府尋我。”

那是個沉香木所制的腰牌。三指寬,四寸長。毫無裝飾,只中間刻了個古體的‘敬’字。

是敬王府的通行腰牌。

看到這個情形,秦立謙的臉色又黑沉了許多。

——男子怎可随便贈送物品給女子?!

可,若說這是私相授受罷,敬王偏就是正大光明當着所有人的面給的。

沒甚可指摘的。

若說不是私相授受吧……

敬王還壓根沒把周圍的人放在心上。在他的眼裏,好像就他和秦楚青倆人似的。

跟‘私’好像也沒區別了。

秦立謙胸中燃着一團火。眼看着就要爆發,再也壓不住,旁邊秦正寧上前一步,側身攔住了自家父親,溫聲開了口。

“多謝王爺賞賜!正寧代妹妹謝過王爺了。”

兩句話,直接把這腰牌當成是霍容與賞給秦楚青的了。

……倒是個極好的主意。

秦立謙臉色緩和了不少。

霍容與不介意旁人用了何種說辭。左右能讓秦楚青安然收下就好。

待到秦正寧接過牌子交給妹妹,霍容與贊賞地朝秦正寧稍一颔首,又和秦立謙說了一聲,這便繼續前行。

目送着他的身影漸遠,直到消失看不見,女孩兒們這邊方才傳出一聲聲松了口氣的輕嘆。

“真是吓死我了。”秦如莺細聲細氣地道:“不愧是王爺。那麽威嚴。那麽……”

好看。

女兒家不好私下評論男子。這兩個字,她還是不敢說出口。

秦如茵冷哼道:“裝腔作勢罷了。仗勢行兇!有甚麽了不起的!不就仗着身份高來壓人麽!”

她因臉上腫了,說這些話的時候,甕聲甕氣的,聲音也粗了不少。

“收斂些罷!”秦如薇打斷了她未盡之言,道:“身份高還不夠?皇上都不能拿他怎麽樣。你我在他眼中不過蝼蟻一般,何苦與他硬抗?抛去身份不說……”

她想到霍容與身上帶着的迫人威勢和眼眸中時常閃過的堅毅決絕之色,搖頭道:“總之,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既然惹不起,躲着就是。”

秦如茵不甘心。眼角瞄到秦楚青正往裏走,緊走幾步就想去攔她。

秦如燕想拉住秦如茵,沒能成功。秦如茵卻是被老太太給喝止住了。

“你自己說話行事無度,不思反省,還準備一錯再錯?”

老太太喚人将秦如茵攔住,喝道:“好好回屋待着去!讓石媽媽給你上些藥!再不趕緊治治,晚些留下傷疤,看你怎麽辦!”

秦如茵就算脾性再大,也是極其愛美的。

聽了老太太說會留下疤痕,她摸摸腫脹的臉,到底是不敢大意,跺跺腳,乖乖跟着石媽媽回了院子。

走了不多時,就聽她急切的聲音遠遠傳來。

“肯定能治好對吧?什麽叫差不多?一定得給我治好了!不準留下任何印子!不然,有你好看的!”

老太太見秦如茵只關注着相貌,沒有再因了秦楚青而鬧,這才放下心來。轉眼望着秦楚青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楚青回了屋子,将腰牌交給陳媽媽收起。

陳媽媽是從楚大将軍府跟來的老人,自然認得軍中慣用腰牌是何模樣。再一細看上面的‘敬’字,直接驚呆了。

“姑娘,這……”

“唔。”秦楚青淨着手,不甚在意地道:“改天請吃飯的時候會用得上。”

陳媽媽不明白姑娘為何有此一說。但看秦楚青有些疲憊的模樣,只得将滿腹心思暫且壓下,靜待姑娘歇息好了再問。

可惜的是,秦楚青在屋裏只來得及喝了杯茶,就被秦立謙遣來人給叫去了。

秦立謙正在書房中負手而立。聽到秦楚青的叩門聲,方才回過身來。讓她進屋後,示意将門掩上。

秦楚青知曉他這是有話要談了。關上門便行至他身前不遠處,靜等他開口。

秦立謙斟酌半晌,方才問道:“敬王為何會将腰牌贈你?”

秦楚青先前在路上行時也想過這個問題,直截了當地答道:“應該是為了方便我請他吃飯吧。”

“請吃飯?”

“是的。上次他出手幫忙,讓我免于被秦正磊潑茶,我便允諾請他吃飯作為答謝。敬王府守衛森嚴,等閑進不去。我拿了這個,去尋他時應當就沒人會趕我走了。”

先前敬王好意贈送姜汁撞奶,讓秦立謙對他印象不錯。一直想謝謝他,卻沒機會。

聽聞秦楚青因了答謝他而請他吃飯,秦立謙倒也贊同。

只是……

思及今日敬王所言所行,他終究不敢大意。

沉吟半晌,秦立謙說道:“他對你,倒是頗為特別。”

“我倆比較投緣。”

秦楚青如實說道。

她也講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是,與霍容與,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存在。

生怕秦立謙再多想,她思量了下,又道:“爹爹莫要多想。敬王其人,應當是不擅長與人私下裏打交道,又不愛理會那些繁文缛節,故而行事有些與衆不同。”

望着女兒澄澈坦然的雙眸,下面的話有些難以啓齒。但為了女兒,秦立謙還是直言道:“若是一個男子對女子關注太多,終究是有些不同的。”

此時此刻,秦立謙頗有些悲從中來。

這些話,本該是由母親和女兒說悄悄話,教與女兒。偏愛妻去得太早……

想到亡妻的音容笑貌,秦立謙很是哀傷。

不料這情緒還沒來得及醞釀太久,他就被女兒石破天驚的幾句話給驚呆了。

“怎會有不同呢?就算是關注太多,男女之間也會有純粹的友誼的。”秦楚青笑道:“當年太。祖與鎮國大将軍同進同出、一起征戰沙場,二人關系極佳,不也是單純的同袍之誼麽?”

秦立謙看着女兒的笑顏,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他到底顧忌那些話不好和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說,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不過……

太。祖對鎮國大将軍純粹只是同袍之誼?

天方夜譚好麽!

僅僅只是兄弟情誼的話,會在聽到她故去的消息後當即卧床不起、天下名醫診遍依然無用、纏綿病榻兩年就駕崩了?!

當然,這是開國功臣們的事情,他無權置喙就是了。

但若非要說太。祖對鎮國大将軍一點男女情意都無……

他是一絲一毫都不會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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