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2)

她的無助哭泣,終于讓狂怒的骅烨慢慢冷靜下來。一時間,他望着寧又儀身上一連串的殷紅印跡,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留下的。

他他剛才都幹了些什麽?

“快找軒轅夫人過來!”他突然吼道,聽到外面有人答應,才稍稍放心。

他小心地把她抱回床上,剛剛胡亂穿好衣衫,夏永曦便到了。她檢查着寧又儀的右臂,簡直難以置信,第一句話就是——“快煮麻沸湯來。”

聽到要用“麻沸湯”,骅烨不由得問道:“怎麽了?很嚴重嗎?”

夏永曦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太子不妨親自試一下,把自己手臂折斷,養上二三十天再折斷,看是什麽滋味。”

這大概是太子骅烨有生之年遭受的第一個白眼,他卻默然承受,無言以對。

等夏永曦看到寧又儀身上深深淺淺的血色印痕,更是心頭火起。“太子,太子妃她今日能去賞雪,只說明她的傷勢有所好轉不再有生命危險,不是說她就完全好了跟常人……無異了。”說着,眼圈都紅了。

“永曦,不能這麽跟太子說話。”簾外軒轅真清冷的聲音響起。

“哼!”狠狠瞪了骅烨一眼,夏永曦不再理他。

麻沸湯很快煮好送來,夏永曦一口一口喂寧又儀喝下,輕聲道:“沒事了,很快就不痛了,好好睡一覺。”

寧又儀左手緊緊抓住夏永曦衣角不放,眼中滿是驚懼害怕。

“妹妹,我沒辦法陪你。”夏永曦的淚忍不住往下掉。“姊姊我睡覺不老實,會把你踢下床的別怕、別怕,很快就沒事了。”

藥效漸漸起了作用,寧又儀昏昏沉沉睡去,夏永曦這才敢重新接骨夾板。做完該做的,她丢下一句“明天一早過來”就氣沖沖離去。

骅烨重新坐回床邊,想摸摸寧又儀額頭的腫包,擡手卻又不敢去碰,他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為什麽剛才竟做出那樣狂暴的事。

他本來只想好好觀察一下建安和七,但顯然,他們之間的确不大尋常,如果真的沒什麽,絕不會這樣刻意冷淡。于是,一樁樁一件件,從今日她在暖閣裏的那溫柔的笑,到她和七單獨相處的一天一夜,再到她一直随身佩帶七的匕首……他越想越怒,直到再也無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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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冷靜下來,骅烨從頭把這些事細細想過,卻是越想越心寒。狂怒之下,他的話或許有錯失之處,但,他現在肯定,七在她心裏絕非一般侍衛,她的心裏,真的十年前就有七了?

不! 骅烨用力搖頭。建安,你是我的太子妃,你——永遠都是我的太子妃。他默念着這句話,只覺心碎欲絕。他無法騙自己,他知道,在那暖閣裏,建安,他的建安,那最溫柔、最動人的笑靥,不是為自己而開。

“建安,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骅烨在建安身側躺下,如他以往一直做的那樣,輕輕攬她入懷。

仿佛感受到他的氣息,寧又儀突然喃喃道:“不要……殿下……”雖然在昏睡中,依然有淚自眼角滑下。

她怕,她怕他。骅烨黯然的縮回手,望着她又重新陷入沉睡,心中清晰地知道,不管她有沒有喜歡過他,這一次,他徹底傷到她了!

骅烨,你自作自受!他狠狠地罵着自己,卻不能讓一切從頭來過。

去找安勝之的路上,七一直回想着在景鸾宮時太子說的每一句話,和說話的語氣。憑他對太子的了解,他知道,太子肯定有所疑心了,此次讓他去景鸾宮,就是一次試探。不知道太子是從何懷疑的,但以太子的犀利,只要發現一點可疑之處,抽絲剝繭,定能推斷出所有真相。

七停下腳步。他不怕太子知道,他怕的是,承受太子怒氣的,只有太子妃一個。沒錯,太子骅烨素來冷靜自持,極少發怒,但這次絕對是對他的一次重挫。自信、傲視天下的太子所深愛的太子妃,心裏竟然沒有他,太子——一定很難受。

七嘆氣。其實他從來沒有永遠帶走太子妃的意思,他的承諾,是太子妃以死相逼的結果,他肯定會做到;但他早有盤算,一定會讓她心甘情願地回到太子身邊——這是他的職責。

七快步往回走去。無論如何,這件事的責任都在他,他不能讓太子妃受到波及。

七剛走到景鸾宮外,只見夏永曦氣沖沖地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擦淚,軒轅真在一旁勸着什麽。這種場面其實有些尴尬,但此刻夏永曦從景鸾宮出來,實在給他不好的聯想,七上前一步,道:“軒轅兄……”

軒轅真還未作聲,夏永曦就氣呼呼地說:“七,你家太子怎麽這樣……他怎麽下得了手?”

“太子……他怎麽了?”七小心地問道,心裏陣陣抽緊。

“他……”

“永曦!”軒轅真輕喝。

“反正,太子是我見過最狠心的人!”她一跺腳,快步跑開,軒轅真無奈的跟上。

軒轅真不讓妻子說,自是有他的道理,按說,她看到的是不能随便亂說,但她這樣說個一句半句更讓七放心不下。

他在景鸾宮外站了一會,終于下定決心。他躲過重重護衛,悄無聲息地來到後窗下,整個人倒鈎在屋檐下,藉以隐住身形,屏息靜聽屋內的動靜。

他聽到寧又儀的呼吸不大平穩,卻應該是睡着了,他略略放心,接着,他聽到太子在問——

“建安,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只這一句,七就呆了。

太子的聲音哀傷欲絕,他分明就是知道了答案,卻不甘心,仿佛溺水的人死死抓着一根稻草,不肯放棄最後的希望。

太子,七絕不負你。

他不再聽下去,又悄悄離去,繼續去找安勝之,至于那封密信——太子應該是讓安将軍把自己軟禁起來,等他有了決斷再處置自己吧——七決定依舊将密信交給安将軍,就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是七身上的那封密信根本沒起到作用。

七和安勝之就如何捉捕瑰月公主一事一直商議到天亮,差不多所有細節都已敲定,七正想着安将軍還有什麽辦法不着痕跡地拖住自己,突然十一匆匆而來,将另一封密信交給安勝之。

安勝之看完哈哈一笑,本來緊張的神色頓時放松,拉着七和十一道:“天都快亮了,來來來,好久沒聚在一起,我們三個比比劍法。”

太子……這麽快就放過了自己。

七不由得有些捉摸不透,舉步跟上安勝之和十一,往練武場而去。直到過了很多天,他才确信,太子不會再找自己麻煩。

他聽說,太子和太子妃大吵了一架。

他聽說,太子依舊對太子妃很好,但太子妃似乎有些怕太子,總要翡翠或軒轅夫人陪着她。

他聽說,景鸾宮當差的人常聽到太子的嘆氣聲。

七聽說了很多關于太子和太子妃的事,每一件,都不是什麽好消息。

他只能聽說,卻無能為力。

現在,寧又儀的确很怕骅烨,只要他的手一伸向她,她就會不自禁地想到那晚他用力撕開她衣衫的情景。甚至,只要看到他的眼,那雙靜如深淵的眼眸,她都會情不自禁地發顫。

手臂痛得她整晚睡不着,要靠麻沸湯才能入眠,其實她自己很清楚,并不完全是因為傷口痛——當初,她心口的傷比這也好不了多少,但她從來不需要用藥來忘記疼痛——她是害怕,怕睡着了,太子又會突然撲上來。她,不敢睡。

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念頭很可笑。她明白,那天太子只是一時沖動,按照他平素冷靜的性子來說,再發生這樣事的機率很小。但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害怕,這種怕深入骨髓,讓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忘記那一幕。

骅烨仍和以前一樣,細心體貼地照料寧又儀的飲食起居,什麽事都一手包辦,就算寧又儀常常怕得渾身發抖,他也強硬地照做不誤。

他要用這種方式讓她知道——他骅烨要做的事,包括要的人,就一定是他的,他絕不會放手!

他每天沉默地做着這一切,溫柔地勸寧又儀喝水、吃藥,但他從未對那晚發生的事解釋過一句。沒有請求原諒,也沒有替自己辯白,他就像完全忘了那天的事。

他是——不敢面對,他骅烨,終于也有了怕的東西。

那個晚上,他把一切想得太清楚了,他看到的、他沒看到的,他通通猜了出來。他自己的感情、建安的感情、七的感情,他都看得一清三楚。所以他讓十一去送信放了七,七何其無辜。但他不無辜嗎?這場感情裏,誰又比誰好一點?他看透了每個人的心,可結果只讓他自己肝膽俱裂。

正因為再明白不過,他才不願意去相信。太痛了,那句“建安,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太痛了,他沒辦法再去想第二遍,沒辦法去聽她親口說出的答案。所以,他寧願看着她對自己的懼怕,也不願意解釋一句半句,就這樣好好地照顧她,這樣就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寧又儀身體總算慢慢好起來了,軒轅夫婦告辭回了平遙城。他們一走,景鸾宮中少了夏永曦的活潑聲音,更顯冷寂。

轉眼間進入臘月,臘八那天恰恰是寧又儀十九歲生辰,寧弘遠找骅烨商量為女兒過生辰的事,骅烨一口同意。能夠有個熱鬧的名頭,總是好一點的。

他想,這場慶生宴,他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開開心心。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究竟有幾次機會給建安過生辰,所以這次,他要傾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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