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S2
晚上快七點鐘的時候, 榮銳拉着一車東西回到碧月湖。
看着他大包小包搬進自己隔壁的小客房, 蕭肅有一種招了個上門女婿的感覺。
榮銳倒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特別認真地整理着自己的行李, 頗有點要紮根老蕭家, 踏踏實實過日子的架勢。
心塞。
“大王放你那兒?”最後他抱着綠鬣蜥的玻璃缸,問蕭肅。
蕭肅無法直視大王嫌棄的眼神,忍痛說:“它比較喜歡你,還是放你那兒吧。”
“可是我不太喜歡它。”榮銳特別耿直地說,“我不太喜歡它的顏色。”
“……”不就是有點兒綠嗎?
“要麽放你那兒,我每天定時去看望它一會兒吧。”榮銳退而求其次地說,“再說我的房間那麽小,這缸太占地方。”
“……好吧。”蕭肅只得同意了, “那你記得每天來看它,不然它該抑郁了。”
“知道了。”榮銳一臉不情願, 但還是乖乖答應了。
蕭肅抱着玻璃缸回到自己房間, 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客房再小也有十八個平方,哪裏就放不下一個玻璃缸了?
他每天來自己房間報到,不嫌麻煩嗎?
等等,我是不是又被攻略了?蕭肅忽然警覺, 随即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神經過敏——他一個小孩子, 哪兒來那麽多套路啊?
七點半蕭然從公司回來,劉阿姨招呼大家吃晚飯,蕭肅沒什麽胃口, 但還是下樓在餐桌邊坐了一會兒。
蕭然神色萎靡,小臉兒黃黃的。蕭肅看得心疼,給她夾了一塊燴牛腩:“多吃點兒,你看你這兩天眼睛都摳下去了,晚上讓劉阿姨炖點燕窩,睡前再吃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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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然點點頭:“哥你也吃兩口吧,醫生說你營養不良,以後要好好調養。”
“我知道,等胃好點的。”蕭肅說着,忽然感覺兩道哀怨的目光刺向自己,無奈嘆氣,給目光的主人也夾了一塊牛腩:“你也多吃點,這些天跑來跑去,太辛苦了。”
“謝謝。”榮銳的哀怨瞬間消失,低頭吃飯。
桌子上就四口人,蕭肅索性給方卉澤也夾了一塊:“小舅你也多吃點,國外沒有這麽正宗的番茄牛腩。”
方卉澤嘆道:“你也會在餐桌上照顧人了,以前我還笑你只知道自己吃,注孤生的節奏。”
“你就掀我老底吧,盡情掀別怕。”蕭肅說,“你那些破事我永遠都不會說出去的,我這人嘴可緊了。”
“喲,這是威脅我呢?”方卉澤說,轉頭問榮銳,“他給你們上課也這樣嗎?”
榮銳一頓,特別認真地回答:“不啊,蕭老師上課很嚴肅的,一句笑話也不說。”
蕭肅給他的演技點贊,對方卉澤道:“聽見了吧?我改人設了,現在走老幹部風。”
方卉澤淡笑搖頭,看他碗裏一共半碗粥,一點葷腥都沒有,給他夾了個白灼蝦放碗裏。榮銳跟頭頂長了眼睛一樣,筷子一伸把蝦夾走了:“醫生說他只能吃流食,這個太硬了,會傷胃。”
方卉澤有點尴尬,但一閃即逝,笑着說:“你這小孩倒是心細,記這麽清楚……你家是哪兒的?春節不回去家裏人沒意見?”
明明是正常的詢問,蕭肅卻感覺到一絲似有似無的攻擊性,擡眼看向榮銳,只見他垂着眼睛剝蝦殼,淡淡道:“家長出差,過年不回來,就我一個人無所謂的……然然姐多吃點。”說着把剝好的蝦放蕭然盤子裏。
蕭然茫然擡頭:“哦,謝謝哦。”
方卉澤臉色一僵——這是諷刺我沒剝蝦殼嗎?
蕭肅:心好累。
飯後四人各自回房,蕭然要準備明天開會的資料,方卉澤和榮銳要收拾行李,蕭肅給陳醫生打了個電話,又看了一會兒病房的監控,九點鐘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哥你睡了麽?”
榮銳拿着睡衣站在外面:“客衛沒有熱水,我可以在你這兒洗個澡嗎?”
家裏好些年沒住過客人了,蕭肅完全不知道客衛的熱水管是什麽時候壞的,忙讓他進來:“去吧,記得把水溫調低點兒,別又流鼻血了。”
“嗯。”
榮銳在裏頭脫衣服,門開着一道縫,一邊跟他說話:“咱媽安頓好了?”
“好了,護工也安排好了。”蕭肅有些累了,又不好先睡,便倚在沙發裏打哈欠,“病房有24小時監控,可以随時看。”
“那就好,你也能安心休養了。”水聲響了起來,“我下午跟局裏一個同事咨詢了一下,他是搞腦神經學的,回頭有什麽消息我及時通知你。”
“哦,那好啊,替我謝謝他。”蕭肅說,嗅到門縫裏溢出來的水汽,和着洗發水淡淡的香氣,忽然覺得放松下來,竟然有些慶幸榮銳堅持搬到家裏來住。
他身上有一種特別淡定踏實的東西,有他在,悲傷的氣氛仿佛被不着痕跡地沖淡了,雖然他沒什麽話,也不怎麽鬧騰,可是家裏就是多了幾分生氣,幾分溫暖。
還有方卉澤,蕭肅現在也有些慶幸他搬回家來,否則光剩下自己和蕭然兩個人,真不知道怎麽面對這樣慘淡的現實。
怕是連這頓晚飯,都沒辦法坦然地吃下去。
蕭肅合上眼睛,在沙沙水聲中慢慢沉入夢鄉。夢裏他再次變成了魚,被困在渾濁的水塘裏,在喪屍的圍攻中茍延殘喘。
壓抑而恐懼。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身體一輕,茫然睜開眼,看到榮銳帶着水汽的臉。
“睡吧,別動。”榮銳将他輕輕放在床上,蓋上被子,摸了摸他的額頭,“有點發燒,你藥吃了嗎?”
蕭肅迷迷糊糊“嗯”了一聲,榮銳卻不信,打開床頭櫃找到藥片,扶着他的脖子喂他吃了:“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沒什麽。”蕭肅閉着眼睛說,原想讓他早點去睡的,恍惚間卻感覺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溫暖有力,手指有些粗糙,手掌長着薄薄的繭子,并不柔軟,但給人非常踏實可靠的感覺。
蕭肅一瞬間竟然舍不得放手,就這樣任他握着,意識慢慢模糊。
夢中喪屍嘈雜的叫嚣慢慢隐去,天空中層雲漸散,朵朵烏雲仿佛被陽光鑲上了金邊,有一種暗淡的美麗……水中的污泥漸漸沉澱,水塘變得清澈而平靜,偶爾蕩開一圈淺淡的漣漪。
蕭肅深深嘆了口氣,沉沉睡了過去。
榮銳一直握着他的手,感覺他冰涼的指尖慢慢有了溫度,脈搏趨于平穩,才緩緩松開。
柔和的夜燈下,他英挺的雙眉微微皺起,在眉心形成一個深深的紋路。榮銳将那紋路輕輕抹平,手指滑過他消瘦的面頰,心裏鈍鈍地痛着,但已經沒有剛剛知道他病情的時候那麽絕望了。
其實每個人都會死,不是麽?
生命的美麗,并不在長短。
就像他曾經說的那樣,我們總有一天都要穿過那道門,在世界的那一端再次相遇。
那時候榮銳還沒完全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只以為他是為了安慰自己失去母親,現在才知道,這句話裏包含着他對生命通透的洞悉。
殘酷,但極豁達。
靜靜待了一會兒,榮銳關上燈,悄悄退出他的房間,卻沒想到在走廊遇到了方卉澤。
方卉澤似乎剛剛去樓上健身了,一身汗水,卷發濕透了貼在頭上,顯出淩厲的面部輪廓。
都說外甥肖舅,但他和蕭肅一點兒都不像。
“你這是……?”方卉澤上下打量他,見他穿着背心短褲,狐疑地問,“阿肅還沒睡?”
“睡了,我借他衛生間用一下,客衛的淋浴壞了,沒有熱水。”榮銳道。
“哦,我明天叫人修一下。”方卉澤說,“他習慣早睡,以後要是晚了,你可以到我房間來洗澡。”
“好的,謝謝。”榮銳禮貌地點頭,與他錯身而過,忽然有一種非常別扭的感覺。
方卉澤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奇怪,有一種非常微妙的排斥,雖然看得出他在盡力地隐藏,但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
為什麽?他看出什麽了嗎?榮銳皺眉想,即使看出了什麽,他也不用排斥吧?
他自己不也交了男朋友嗎?
因為自己年紀太小?因為蕭肅的身體?還是什麽都不為,只是作為家長,下意識排斥想要進入家庭的外來者?
有些家長是這樣的,雖然作為舅舅這麽想實在有點管得太寬。
榮銳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不想了,回房間睡覺。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忙亂而嘈雜。
方卉澤的游戲打算在春節上線,忙着公測和調整;蕭然接替了方卉慈的擔子,在一衆老臣子的輔佐下熟悉方氏的運行;榮銳為手頭的幾個案子來回奔走,甚至親自跑了一趟越南,去洪穎的老家做了一次暗訪。
因為周律師出事,星悅之美的案子被拖後了一個進程,丁天一稍微緩了口氣,提前出院繼續支撐大局。巧顏因為尤剛、張婵娟夫婦的死而大廈将傾,尤莉苦苦支撐,聽說已經力不從心,正在尋找大型資本接盤,打算忍痛割肉。
處在暴風中心的蕭肅,反而完全閑了下來,不用代課,不用做研究,偶爾幫蕭然審核一些賬表計劃,騰出時間又撿起了他冷掉渣的博物微博。
那篇關于奇美拉怪獸的科普文終于寫完了,為了深入淺出,蕭肅附了一些例圖,其中混着一張在袁新娣家養兔場拍的變異兔照片,不過做了模糊處理,完全看不出背景。
粉絲紛紛表示漲姿勢,對他的專業操守十分敬佩,不過更加關心的還是他和小警盾什麽時候結婚的問題。
是的,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他這一個月都沒怎麽發微博,關于“盾農”超級話題卻一直維持着熱度,擁趸竟然變多了。
蕭肅有時候覺得,也許這就是命吧,原來他們倆一直基得挺明顯的,堪稱衆望所歸。
這天,一條私信忽然引起了蕭肅的注意——這條私信的發出者,叫“。”。
【。:那只兔子,有點有趣。】
蕭肅看着這短短八個字,內心的震驚無以言表,第一時間聯系了榮銳。
榮銳讓他和對方保持聯系,蕭肅便回了一句【農夫:怎麽說?】
【。:你知道,兔子和大鼠一樣,也是一種常見實驗動物。】
【農夫:是的,然後?】
【。:但是它們的用途不一樣,對嗎?】
蕭肅打了個問號,對方卻不回答了,等了很久又問了一次,仍舊沒有回答。片刻後榮銳在UMBRA上說:【別問了,他下線了。】
蕭肅:【追到了嗎?】
榮銳:【沒有,不過這次他應該在國內,和上次追查的結果不一樣了。】
國內?蕭肅有點意外,難道這名頂級黑客居然來中國了?
那他那句關于兔子的話是什麽意思?
實驗動物特點不同,大鼠、小鼠、青蛙、兔子……用途自然也都不同。其中,兔子因為交感神經、迷走神經和減壓神經分別存在,獨立行走,所以經常被用于神經和神經元方面的研究。
SO,這又怎麽樣?
蕭肅想不出所以然,只依稀覺得這個“句號”在給自己設置謎題,而這句話,是他給出的一個重要提示。
蕭肅決定找伍心雨一起研究下,找找思路。
然而他第二天還沒來得及去生命研究所,一封律師函和兩名不速之客忽然上門,告訴他,他即将卷入一場嚴重的訴訟。
丁天一反悔了,決定控告他蓄意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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