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所謂戰場

荊州是北方最後一個未被攻陷的城市,馮虎奉命攻城,他本來是有十分把握的,守城将軍叫做劉淩,是一個殘暴無能的家夥,守城将士與百姓對他很有怨言。

馮将軍兵臨荊州,只見城門緊閉,護城河上的吊橋被撤掉。城牆上只零散站了老弱士兵,并無防禦的跡象,馮虎穿一身明晃晃的铠甲,兜鍪上的紅纓在風中飄揚,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龍泉劍。他縱馬站在城門外,氣沉丹田,聲若洪鐘:“劉淩,淩朝氣數将盡,你若識時務,速速開門投降,秦王可饒你不死。”

“哈哈哈哈哈哈。”城牆上閃出一個枯瘦黧黑的男人,一身重甲,單手提劍,他朝牆外探了個頭,又縮了回去,叫嚣道:“黃口小兒,老子殺敵時,你還在你娘的懷裏吃|奶呢。哼,在我面前充什麽大爺。”

馮虎冷笑一聲:“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調撥馬頭回到陣前,微微揚手,示意進攻。身後幾千名士兵早已經按捺不住了,虎狼一般就要席卷而來。

“慢着!”劉淩尖叫了一聲,忽然抓起一個枯瘦的老人按在牆頭,他自己則躲在老人身後,桀桀地獰笑:“你看看這是誰。”

那老人遍體鱗傷,被強行抓起頭發仰着臉。馮虎心中一緊,龍泉劍咣當落在地上,他失聲痛叫:“爺爺!”

那劉淩見了他的反應,更加得意,手一揚,二十多個身穿布衣的男女被士兵粗魯地按在城牆上,腦袋緊緊挨着牆頭,是一個引頸待宰的姿勢。那些人裏最大的是八十多歲的馮老爺子,最小的是尚未滿月的馮虎的侄子,白白胖胖的穿一個紅肚兜,握着士兵的手指頭亂啃,也不知道害怕。這些人有的已經昏過去了,有的還在啜泣,唯有馮虎的父親一身傲骨,毫無懼色,在夏日的烈風裏,他朝馮虎喊道:“我兒今日投奔明主,讨伐昏君,爹以你為榮!”劉淩當即氣急敗壞道:“老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手起刀落,馮老将軍的人頭從幾丈高的牆上掉下來,鮮血淋淋瀝瀝地灑在牆壁上。

“父親!父親!”馮虎大叫一聲,跌落在地上,跪爬着撲過去。立刻有幾道利劍射來,釘在他的手上,旁邊的士兵舉着盾牌過來,強行把他拖入陣營裏。馮虎掙紮哭喊着,只聽又一聲噗通,是一個嬰兒墜地,地上騰起了一層血霧。

城牆上的人大笑着,切菜似的,把馮家幾十口人悉數砍頭,城外的沙地上堆放着血淋淋的腦袋,城牆上也灑着淋漓的鮮血。

馮虎雙目泣血,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全家被殺,他大叫一聲,直挺挺地暈倒在地上。

劉淩見時機成熟,果斷下令開門迎敵。荊州士兵哇哇叫着跑出來。馮虎副将們眼看主帥受傷,俱無心迎戰,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三十裏外安營紮寨。馮虎在昏迷中吐了很多血,旁人知他是剛毅沉默的人,都不敢上前解勸,唯有飛鴿傳信給秦王。

當天下午,藍影帶了兩三個副官快馬趕到,那馬直停在營帳門口,藍影跳下馬,大喊了一聲:“老虎。”話音剛落,人已經走在了馮虎的床前。

馮虎剛醒,铠甲上血跡斑斑,一張臉青青紫紫,嘴唇幹裂,眼睛瞪得直直的,半句話也不說。藍影一把攥住他的手,咬着牙說:“咱兄弟兩個一條心,一條命。我這就殺了荊州城十萬人給咱爹娘陪葬!”擲地有聲地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出營帳,“咣”地一聲抽出佩劍,大聲道:“大軍集合,攻城!”

劉淩白日擊退了馮虎的軍隊,內心頗為得意,當晚正在家裏喝酒,忽然小兵急報,城外又有軍隊。他放下酒杯,也不及穿上铠甲就走了,心裏嘟囔道:“姓馮的現在已經去了半條命,其餘副将不足為俱。”他登上城牆,只見無邊的曠野裏,整整齊齊的亮着火把,腳步聲、戰馬聲、長刀敲擊盾牌的聲音宛如風雷一般傳來。

劉淩還沒發聲,腿就先軟了,正在惶恐時,忽然軍隊裏拍馬越出一人,一身黑衣,手執三叉戟,這人雙目如炬,大聲喝道:“劉淩,你認得我嗎?”

劉淩定睛一看,只見此人臉頰雪白,雙目狹長,火光下鬼氣森森的模樣,劉淩倒吸一口冷氣,拔腿就跑,忽然腦後一陣風聲,藍影擲出的三叉戟插入他的咽喉,前後紮了個對穿。他撲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鮮血順着洞汩汩地流了出來,

Advertisement

守城将士大驚失色,亂成了一團。藍影揚手殺了對方主帥,士氣大振,紛紛湧上來,有的撞城門,有的搬梯子,片刻功夫就殺進了城內。藍影雙目血紅,騎着快馬穿梭于城內街道上,大聲喊道:“殺——無論老幼,一律殺無赦!

百姓們只好凄苦地縮在房間內,守城士兵們垂死掙紮了片刻,被殺的幹幹淨淨,城內正瘋狂着,忽然有人飛馬傳報:“秦王殿下來了!”衆人慌得放下了兵器,立在道旁下跪。藍影也略冷靜了一下,披着一身的血迎上去,恭敬道:“殿下。”

秦王面沉如水,目光森嚴地往城內的屍山血海看了一遍,厲聲問道:“誰下令屠城的?”

“我!”藍影大聲說着,迎着秦王威嚴的目光,他的氣焰短了一截,仍然争辯道:“殿下您沒看見!老虎一家子都被殺了,連不足月的嬰兒都沒放過!滿地的屍首,您沒看見那個場面,不然您也會發瘋的。”他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秦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重地說:“我與馮家是世交,他們家遭此大難,我比你更悲痛,但……”他轉身從地上抱起一個小孩子,沉聲說:“這些百姓何辜?”

這時候馮虎從人群中走出來,他步履有些踉跄,宛如大病了一場,他看了一眼藍影,低聲對秦王說:“是我默許了屠城,秦王若要罰的話就罰我吧。”撩起戰袍就要跪下。

秦王一把托住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扶起來,低聲說:“今日這樁慘事,錯不在你們。你先回營裏休息,這邊我來善後。”又一把攔住了藍影的肩膀,在他耳邊說:“多陪陪你兄弟。”藍影只覺得虎目一酸,喉嚨裏嗯了一聲,攬着馮虎的肩膀大步回了軍營。

秦王一面叫人收拾了馮家人的屍首,一面安撫城中百姓。叫他們安心度日,又接管了荊州城的武器糧草,并且吩咐将士每家每戶分一石白米。那些百姓吓得瑟瑟發抖,并不敢開門拿米,只是守在窗口觀望着。

一直忙到天快亮了,秦王才回到營帳,藍影已經睡了,馮虎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漫天的星辰銀河發出淡淡的光,那是思念逝去親人流下的淚水。

“馮虎,”顧庭樹坐在他身邊,聲音很輕:“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要是追究罪魁禍首的話,我想我才是兇手。我沒有親人,無所畏懼。但你們都有愛的和想要保護的人。也許我不該拉着你們做這件事。”

馮虎的臉頰被月光照耀,平平靜靜地,他說:“您別這麽說,我沒有後悔。我只是……”他沉默了一會兒,捂住自己的眼睛,聲音很低:“我只是在想,連自己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還說什麽拯救天下。”

顧庭樹沉吟着,自嘲地說:“是啊。你一定在想,我只是打着起義的旗幟,為家族複仇,你們是複仇火焰裏的一把柴。或者更卑劣一點,我想要自己當皇帝,你們是我墊腳的石頭。”

“我不知道。”馮虎茫然地說:“太長久地堅持做一件事,就會忘記了初衷。”他看着顧庭樹:“殿下,您當初決定做這件事,是為了什麽。”

顧庭樹很想了很久,像是在自問自答:“我為了……靈犀。”說完這個答案,他自己都有點不可思議,靈犀好像是久遠的人了。他的世界裏是金戈鐵馬、白骨累累。而靈犀是南國的煙雨,枕畔的一個春夢。

顧庭樹說:“靈犀是我的夫人,她小的時候假稱我妹妹到學堂裏讀書,和你是認識的。”他想起自己少時為了那些男同學吃醋,臉上還有些發熱,然後問道:“你還記得她嗎?”

“我不記得了。”馮虎說。

秦王也就不再跟他談論自己的夫人了,他不大願意談論起她了,因為很多事情都超出了自己的預期。但是馮虎卻說:“淩帝會拿我的家人威脅我。等大軍過了江,他很可能會用尊夫人的命威脅您,到時殿下如何自處呢?”

荒野遠處升起了熊熊火焰,那是馮家老小的屍首在進行火葬,燒成骨灰後,才好帶回京城安葬。秦王目視遠方,聲音低而冷:“箭在弦上,我哪還顧得了她。”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占據了北方的疆土,手下幾十萬兵馬,數百萬的黎明百姓。尤其是,馮虎的家人剛死,秦王說不出愛美人不愛江山這種話。

馮虎卻猛地站了起來,他看着秦王:“如果你真的這麽選擇,你會後悔死的。就像我現在這樣,每時每刻都在後悔,我不應該執意攻城,就像當初也不該輕易放棄她。”

秦王聽得有些愣神,最後卻疑惑地問:“放棄誰?”

馮虎揉了揉臉,想要結束這場談話:“一個故人,殿下,我要告退了。”他轉身邁過荒草,走向了那處火光。

靈犀平常不大出門,偶爾有一次乘坐馬車,看見大街上盡是背包袱、推小車的男女,車上擺着鍋碗衣櫃等不值錢的東西,叮叮當當地往城外走。也有一些富人駕着馬車離開,箱子櫃子裝了好幾輛馬車。靈犀看着怪有意思的,回宮後就問昭明:“最近好多人在搬家啊。”

昭明托着肚子在屋子裏散步,微微揚起下巴:“搬家?”

“就是推着小車出城呀。”靈犀指手畫腳的,顯得很興奮:“可是他們要搬到哪裏去呢?”

昭明對于她這種毫無生活常識的話語已經習以為常了,她跟她解釋說:“他們是逃難。”指着北邊的方向:“叛軍要打過來了。”

靈犀心裏一沉,她也隐約聽說了北方的事情,遂低下頭不說話。昭明反而對她這種沉默很詫異,指着她的額頭說:“怎麽?你知道叛軍頭目的身份?”

靈犀細聲細語地說:“我是深閨裏的女子,怎麽知曉外界男子的事情呢。”

昭明雙手抱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放屁!滿朝上下都知道他的誰,不敢說出來罷了。你不傻,一猜也能猜到。”

靈犀不好再裝糊塗,只得說:“哦,也許是他吧。”

昭明惡狠狠地哼了一聲,轉過身不搭理她。

靈犀現在的身份反而很尴尬。如果她的親人對她狠心絕情倒也罷了。但是昭明對她很不壞,太子和太子妃對她也是和和氣氣,其他公主皇子雖然趨炎附勢,待她面子上也還過得去。

靈犀想了想,走在昭明身後拉着她的袖子,認真說道:“他是為了我才起兵的,我跟他說兩句好話,說不定就退兵了呢。”

“……”昭明睜圓了眼睛看着她,差點咬着舌頭:“你……你這麽認為?”

靈犀狠狠地點頭,握住了拳頭:“他其實是一個善良仁慈脾氣好的人,要不是皇上對他趕盡殺絕,他會一直做乖乖的貴公子呢。”

昭明攤開手掌,輕輕地伸展開:“他可是殺遍了大半個淩國啊,這半年裏北方疆域幾乎是血洗了一遍,這就是你所謂的善良、仁慈、好脾氣?”

靈犀有些語塞,但是耳聽為虛,她認為顧庭樹還是原先的那位大哥哥,那些殘忍的戰事只不過是別人誇大其詞罷了,而且她也沒有見過真正的戰場,難以想象其殘酷慘烈。

昭明雖然沒有見過戰場,但是她知道權勢的滋味,那是會上瘾的,尤其是對于男人而言,對權力的欲望永遠沒有盡頭。也許顧庭樹一開始起兵,只是出于因親人離喪的憤怒、對愛人的憐愛和庇護,但是随着他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最終,他會殺光淩家的人,會成為開國皇帝,也許一開始他不是這樣想的,但他必然會走到這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我在火車的卧鋪上碼的字,頭底下是車輪碾壓枕木的沉重聲音,外面是灰蒙蒙的夜色、城市、燈光,一個普通的夜晚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