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 那天晚上，我正想着林原悉這個身體狀況該學什麽泳，微信蹦出了一則好友請求——我是林原悉。

呵，小家夥很主動嘛，我飛快點了通過，畢竟是個帥哥，即使沒了手腳，光看着臉也賞心悅目啊。

我迫不及待地去翻他的朋友圈，卻發現什麽都沒有，頭像是個小狗的圖片，這狗我在論壇上看到過，好多人拿來當頭像，瞬間，我覺得這孩子low爆了。

但是我還是決定和他聊聊，誰讓他好看呢。

還沒想好說點什麽，林原悉發來一條語音。

“姐姐，今天謝謝你” 他的聲音被聽筒蒙上一層淡淡的朦胧感，更好聽了

我動動手指，【哈哈，客氣啥】

“嗯…反正，給你添麻煩啦”

說實話，還真挺麻煩的，除課業之外我還有球隊和學生會工作，一周兩次往郊區跑，說不準我後面會抱怨。

我假惺惺地打字：【不麻煩，你要是學得快，一個月準能搞定】其實這已經是個很長的時間了，上次我教三個小孩，也就是三個星期不到就學會了，但林原悉身體特殊，我說不準他能不能真的在水裏游起來

林原悉沒有回話，我繼續打字準備逗逗他：【你這頭像太老土了吧】

“啊？是嗎？我随便找的”

【還有，你朋友圈把我屏了？我怎麽什麽都看不見】

“什麽意思？不好意思啊姐姐，我剛注冊的微信，還不太會用”

我一口老血噴了出來，這年頭，我五年級的小表妹都會玩微信了

【逗我呢吧小屁孩】

“沒有。我平時就是看看書，不怎麽用這種社交軟件”

我想象着沒手沒腳的小家夥自己窩在床上捧着本書看，心想也是，他那個樣子估計也不常出門，沒什麽朋友，自然不需要微信□□

其實我很好奇他怎麽按手機按鍵，就連我這種細手指的人都容易按錯，他呢？還想再聊聊，但林原悉說他該去休息了，我回了個【這麽早】，他呵呵笑了，說了句晚安，姐姐也早睡

第二次去的時候，劉阿姨和林叔叔都不在，保姆給我開的門，說林原悉已經在泳池等我了。

我沒換衣服匆匆跑過去，果然看見小家夥一個人坐在池邊長椅上，室內暖氣很足，他只着短袖短褲，腿從短褲裏伸出來垂在空中，看見我的時候，兩條圓滾滾的短肢往下一供，手肘拄着長椅跳了下來

我皺了皺眉，這是瓷磚地，不知道他用膝蓋着地疼不疼

“衣服已經換好了？”我邊問他邊自己脫大衣，見他點頭，我說：“我馬上啊，你等會兒”

換好衣服出來，林原悉已經把短褲脫下來了，伸着大腿坐在地上，T恤還穿着，我默不作聲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幫他脫下來。

真怨不得我老覺得他是個小家夥，雖然林原悉已經十五歲了，但細胳膊細腿，皮膚比我還白，我腦子裏閃過幾個初中一起訓練的男生身體，同樣是十四五歲，可比林原悉結實太多了。

我往林原悉瘦條條的小身板上一拍，“太瘦了啊，多吃點飯”

“我吃得不少”林原悉為自己辯解：“我就是長不胖”

說罷，林原悉認真地看着我，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太清澈，下颌尖尖的，安安靜靜地坐着的樣子乖巧又讓人心疼。

我收起又泛出來的同情心，眯眼笑着說：“喲，那可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經過我的琢磨，我覺得雖然初學者都是先學蛙泳，但仰泳其實是最适合林原悉的。他沒有小腿去發力，更別談蛙泳的翻腳掌。好在他的肢體缺失得還算對稱，先學仰泳，起碼能讓他游起來。

我耐心地托着他的腰，讓他仰面漂在水上，林原悉的頭稍微往下一沉就有水灌上來，他被嗆了鼻子，難受得憋紅了臉，兩條腿踢了幾下，朝我伸直胳膊，想讓我把他抱起來

親身體會過鼻子被仰面灌水的滋味有多難受，我抱着林原悉往岸邊走，期間他一直用殘肢去揉鼻子，一只不夠，兩只一起頂在鼻子上

“有鼻涕嗎？擤出來”我的手放上他的鼻翼，還不忘感嘆一下他鼻梁真高

“不、不用了”他扭着頭往後躲

我不再說話，用手抹了一把他的臉，我淡定地把他晶瑩的鼻涕往岸邊摸了摸，反正是他家的泳池，髒了也不關我事

“鼻子裏面疼嗎？”我把他的泳鏡摘下，他點點頭，眼眶都紅了

“是會這樣的。我剛開始學仰泳的時候，鼻子沒閉氣，灌進去的水嗆得我直流眼淚”我拿住他的胳膊放到岸上，“緩一緩，等會兒記得別用鼻子了啊”

林原悉把鼻子在肩上蹭了蹭，嗯了一聲

上次來我就覺得他的泳鏡有點緊，趁他在岸邊休息，我從他頭上摘下來，幫他細細調整

“姐姐”他偏着頭看我

“嗯？”我仍然低着頭弄他的泳鏡

“大學好玩嗎？”

“這個……上課和考試不好玩，其他活動還挺有意思的，像打球啊，辦活動啊什麽的”

“真好。”

看我把眼鏡調整好了，他很配合地把頭探過來，乖乖地任由我不太溫柔地擺弄着他的頭給他戴上，我專注于他的泳鏡，想都沒想就說：“你以後想考哪所大學啊？”

“我……上不了大學吧”他的眼睛沒了光彩，聲音也扁下去了，“好的高中不願收我，我自己也覺得上學很給大家添麻煩，所以讀完初中，我就不去上學了”

我的喉嚨突然被什麽頂住了似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還在發育身心的年紀卻因為身體原因被迫困在家裏，他沒有手腳已經夠可憐的了，如果連外界都不能每日接觸，該多孤獨寂寞啊

我低頭看着他光潔的額頭，把腦子搜刮了個幹淨，卻還是笨得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安慰他，只是拍拍他的頭輕聲說：“沒事，你可以來姐姐的大學玩啊”

他擡起頭，濕漉漉的眼睛裏滿是驚喜，“真的嗎？”

“當然，随時歡迎”我們學校雖然不大，但平路有很多，推着他在校園裏走走，應該多少能讓這孩子不那麽遺憾吧

林原悉是個認真刻苦的孩子，第三次課時我看到他已經能很自如地漂在水上，就知道他前幾天沒少練習。

但即便如此，他身體上的難關還是無法輕易克服。當時我學仰泳的時候老師幾乎沒怎麽教，跟着泳隊裏的大哥哥大姐姐學了學，糾正了幾下姿勢就過去了。所以當林原悉遇到困難的時候，我缺少經驗，還真不知道怎麽解決。我唯一知道的是，像林原悉這種沒有踝關節的就別求他能打好腿，而他沒有前臂和手掌，抱水這個動作也就只能是走個形式了。

一整節課，他一直在用自己剩下的肢體去做動作，我也非常耐心地教他、鼓勵他，可收效甚微，他真的游不起來。林原悉直到最後一分鐘都沒有放棄，他竭力伸着自己只有一半的手臂，入水後我能從他緊繃的肩部看出他努力地想要多劃一些水，那一刻我多希望他能有手啊，哪怕是肘下的殘肢再長一些也好。

偷偷地，我站到林原悉腿後，手伸進水裏用力推了幾下，給他造了點水波，帶着他微微往前漂了漂，我希望林原悉能開心點。

劉阿姨來推他的時候，林原悉不再像前兩次課那樣笑着跟我說再見，他低着頭，悶悶地說了句謝謝姐姐，用浴巾把自己殘缺的身子蓋嚴了。

那天晚上是我們部門聚餐，大家高興地吃肉喝酒，我跟着起了起哄，大笑過後，卻總會想起林原悉膝行着爬上輪椅的樣子，劉阿姨推着他進浴室前我看了他最後一眼，他用短臂夾着浴巾，在臉上揉了好幾下都沒拿下來。

是不是哭了？

一整個晚上我都坐立不安，就連萬人迷部長跟我說話，我都答得心不在焉的。猶豫再三，我還是給林原悉發了微信——【原悉，今天累不累啊？】

他很快回了我，還是語音。“不累，就是今天沒游好，辛苦姐姐了”他的聲音聽起來萎靡不振，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

【不會啊，你挺好的，游泳沒有一次兩次就學會的，多練練就好了】

“姐姐，我是不是不該學游泳”

【啊？說什麽呢，你天賦可好了】

“我剛才上網查了，沒有手腳，好多動作都做不了，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外國人起碼有手，可以很好地劃水，沒有手臂的人也可以用腳打水，但我什麽都不行”

混着包間裏的笑罵喧鬧，林原悉幹淨的聲音穿過我的耳膜，悲傷低落的語氣讓我想起那個來自B612星的小王子，他有他的世界，有他的悲傷

這天晚上的聚餐我早退了，在校園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跟他打了好久的電話，我像個亢奮的神經病一樣跟他講了許多開心事，晚上B市的氣溫降到了個位數，我在寒風裏跺着腳，心裏想的全是怎麽讓他高興起來

是不是每個女生都會這樣？遇到一個讓人疼愛的弟弟，就會想要掏出自己的溫柔送給他，哪怕只有一點。不計後果，亦沒有來由。

那個電話打了很久，連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但聊到彼此都喜歡的武俠真的很開心。挂電話前，小家夥跟我說：“謝謝姐姐，真的謝謝你”

那個時候我也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大孩子，根本不懂那晚耐心而愉悅的的長談對于一個重殘的小男生來說，會是多麽的意義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