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制靈金針
扶豔有種被調戲的羞憤,啞着聲音憤憤道:“不要臉。”
被一個十三歲的毛頭小子目中無人的憤罵,蕭念稚也不惱,眼裏星光熠熠,心情倒還不錯。
“要臉幹什麽,值錢嗎?”他姓蕭的早已聲名狼藉,還在乎多被一個人罵?
笑話。
蕭念稚掬了一捧湖水給扶豔擦擦臉上的血污,手指頭離他還有兩寸就被對方躲開了。
扶豔氣虛極弱了,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必然要維護他那風雨中搖曳的一撮火苗似的傲氣。
“我自己來。”他說。
蕭念稚滿不在乎,眼含笑意,雙手盛着的湖水移開,置于扶豔肩膀上方,纏綿含光般灑在他的肩上,動作極其孟浪又不妨看作是一種挑逗。
扶豔的肩膀本來受了幾下鞭子,布屑殘缺,紅痕交錯;蕭念稚于他增添水光潋滟,倒有種蓬頭垢面難掩國色的香豔。
扶豔怒瞪眉眼,張口就要開罵,不過讓蕭念稚搶了先,自我反省道:“我有病,我不好,我又輕薄你了,我該死,好不好?”蕭念稚毫無道歉認錯的樣子,每說一句話都充盈笑意,好似在哄孩子般敷衍。
藍湖豔漾,美人尚未出浴。
蕭念稚眉笑盎然,扶豔忍氣吞聲。
在外人看來應是和諧的一幕,而只有當事人清楚兩人之間是怎樣的尴尬氣氛。
南宮府人人知曉蕭念稚愛美人愛蟲獸,卻唯獨喜歡不來他這個貌美如花的徒弟。可能有徒弟是魔路繼承人一因,然而大部分的原因在蕭念稚身上,他古怪地脾氣誰也琢磨不透,烈陽下釣魚,下雨天不打傘,禦風飛翔;連他自己未必能摸清下一步要做什麽,更別說別人了。
自從扶豔來到南宮府,名義上他是蕭念稚帶回來的,實際情況中,蕭念稚完美诠釋了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老話,他完全不管扶豔,甚至碰面都能毫不加掩飾自己對扶豔的厭惡。雖不打不罵,卻也不管不問,連一個細微的眼神都不曾給過。
扶豔本和他們不是同道中人,來了這地,猶如孤羊誤入狼群,豎起了全身的戒備,對誰都冷淡,不理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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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紀還小,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還未形成自己的判斷,在魔路中,他的爹爹将他保護得很好,所以到現在為止,扶豔的觀念只有誰對他好,他就對別人好。
可惜的是,南宮府裏無一人對他好。
放細了觀,蕭念稚是話最不多但對扶豔影響最深刻的人。
明明是他将自己帶回來,卻那麽地,不喜歡他。
上次刺蕭念稚的那一劍,飽含着扶豔的這一執念。
“你是不是在想什麽法子折辱我?先對我好,再把我打入地獄。”
扶豔害怕姹紫嫣紅背後的陰毒,他曾看過有人給了姐姐擁抱,轉身剎那灌靈滅魂的一臉冷漠,那時的情景和此時無異,不過人卻換成了蕭念稚和他罷了。
蕭念稚親昵地在他額頭上輕輕一敲,妄想驅除他腦中不安的想法。
“我是吃飽了撐的費心思去陷害你,你願意我還不樂意呢,挖心思弄別人最費勁了,我懶,這事,不做。”
花言巧語也是蕭念稚的為人風格。
扶豔接收到了額頭上轉瞬即逝的溫暖,微微睜大了眼睛,卻又不敢正面直視蕭念稚,不确定問:“真的?”
“騙你是小狗!”他拍着胸脯保證的樣子可愛極了,和先前的蕭念稚判若兩人,正因如此,給扶豔的感覺太過漂浮,放入手中總有随風飄散的錯覺。
“可是你從來沒有睜眼瞧過我,我以為你把我帶進來,會對我好的。”
“現在的我和先前的我不是一個人,你就當現在的我這一刻是将你帶回來的人,我會對你負責的,好不好?”
什麽南宮府仙君最不喜歡自己貌美如花的徒弟,他從現在開始就要昭告天下人,他蕭念稚要把扶豔寵成自己最喜歡的徒弟,沒有之一。
扶豔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就算是家被這個人毀了,就算從此以後的路會艱難無比,他本來堅強防備,對所有一切人和物都冷眼相待,可他的心在這一刻破開了一絲裂縫。
他姐姐曾告訴過他,就算我們身份不太光明,自小足陷淤泥,不能天空之下昂首披星戴月,但以後總會有一個人,會不計你的身份,不管流言蜚語,都會一輩子在你身邊,為你放棄所有。
所有……那是多不切實際的存在,他不想求蕭念稚的所有,他只想求現在的片刻安寧。
“一輩子——可以嗎?”扶豔仰着頭,眼裏有星點水光。
“流年似水,刻骨銘心。”
蕭念稚發誓。
一個誓一個結,一眼望穿一世情緣。
他們原先如世間漂泊的浮萍,而情愛到後來才明白相依相偎之時早已存在。
給扶豔治療了身上的傷痕,蕭念稚用掌心烘幹了他被水浸濕的頭發,說道:“背你回去好吧。”
扶豔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撒起嬌來:“要抱的,好不好,師父。”
蕭念稚精血往頭上沖,這聲師父喊得他心癢難耐。他在自己的世界孤身一人,福利院工作的,和小孩子接觸多,但真正和自己交好的一個沒有,故有人這樣親近的叫他,蕭念稚覺得枉死一次值了。
他笑着說:“在我們那,像你這麽大的孩子都會挽褲腿下田插秧了。”
扶豔雙手勾住蕭念稚的脖子,整個人挂在他身上,像猢狲一樣,好笑又惹人憐愛,他的呼吸吹在師父的耳後,清晰問道:“師父那兒是哪兒?”
“一個天更藍,水更清的地方。”文明社會文明人,但少了點古朝的韻味。
“我可以去嗎?”扶豔眼裏亮起期待的光芒,他真的很想去師父的故鄉,那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地方。
“好啊,”蕭念稚一股腦答應:“等你長大些,武功再精進點,你就可以去了。”
“師父你真好。”扶豔擡起頭沖蕭念稚甜甜一笑,天地變色。
蕭念稚寵溺地說:“你可真是個師吹。”
蕭念稚抱着扶豔從藍湖回寝殿的事一夜之間像插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南宮府,就一個晚上而已,第二天南宮府的子弟看見蕭念稚像見了鬼一樣,所有人都一個表情,張着嘴,呆滞着目光。
“仙君是失心瘋了嗎?”
“不一定,有可能是入了魔。”
“怎麽說,可能是神經病吧。”
“……”
消息很快飛到了後山玉蘭林青雀小妖的耳朵裏,他在南宮府上空盤旋鳴叫幾聲返回林中。
一落地,氣喘籲籲逃命似的奔跑跟被仇家追殺了一模一樣,面色凝重,恍惚天地劇變,人間大亂。
“不好了不好了,青珥你看見大哥了嗎?”
青珥伸手往遠處一指,懶洋洋道:“那片地禿了看見沒?你大哥幹的。”
青雀驚愕:“他,他都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他還看見了,別問我怎麽知道的,我多的是眼線。”
青珥悠閑伸出右手,蜿蜒上揚,青雀小妖後面的玉蘭樹上便出現一條吐着紅芯的青蛇沿着樹幹向上爬。
青雀洩氣地走到青珥坐着的樹下,放松背靠在樹幹,手遮着額頭,輕聲說:“這蕭念稚在搞什麽鬼?他之前不是最不喜歡扶豔的麽,怎麽忽然之間想變了個人似的,真是奇怪。”
樹上青珥哼聲,“你要是能猜到他在想什麽,他就不是想蕭念稚了,也許這是什麽陰謀呢,他不是最擅長耍陰的嗎?”
“你是說蕭念稚轉性是因為他在憋大招?”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青珥說:“九州十路,各有神通,人間,魔路,妖界,鬼蜮四大勢力各不相讓,蕭念稚作為最早一批的仙人,近年名譽極壞,再加上他将魔路繼承人回南宮府,而沒有直接殺死,各州有名望的人已經盯上他了,他可能在通過另一種途徑策劃一場利于自己的勝局。”
青雀聽不懂,梳理了半天,問:“什麽?”
青珥搖搖頭,無奈道:“不懂就算了,像你這種智商的,也別指望能聽懂了。”
這等侮辱智商的行為,怎麽能忍,青雀蹭的站起身,沖樹上的青珥大喊:“死蛇妖,你——”
“轟!”
後山傳來高樹傾倒的聲音,兩人同時轉頭,繼而相視苦笑。
看來這片千年玉蘭林今天就要毀在狼王的手裏了。
蕭念稚,你看看你做的什麽好事。
月夜,南宮蕭念稚寝殿。
堂外皎月照星輝,星辰無色。
扶豔盤腿坐在石凳上,臉上些許痛苦之色,卻咬着唇不出聲。
蕭念稚繞着他走了好一會,一會擡頭看看月光,一會回眸看着閉目的扶豔。
“好了嗎?我開始了。”扶豔周遭的雜氣消散,蕭念稚看準了時間說。
扶豔輕微點頭。
蕭念稚站于扶豔的身後,伸出右手覆于他的後頸,靈力傾瀉,侵入後勁脊椎骨。
靈波變道,長發亂飄。
庭中一顆紅色玉蘭樹被靈風波及,頃刻劇烈搖晃樹體,幾欲要倒。
蕭念稚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手下的事物。
靈力散出小會,便有一根金針從扶豔的後頸出緩慢抽出。金針每抽出一分,扶豔身上的痛苦便加上一分。
這金針本是用來封住修習靈力之人的督脈,使其一身內力全無,再沒有掀起腥風血雨的可能。
扶豔來南宮府之時,這金針便是由蕭念稚親手紮下去的,現在又由他親自取出,也算是有始有終,解鈴還須系鈴人了。
金針被完全抽出,受靈波餘力在蕭念稚的手上浮了幾下,最後安靜落于他的手中。
蕭念稚将金針收起,趕忙去看耗費心神的扶豔。
扶豔只損了精氣,肺腑倒沒什麽問題,金針抽出片刻後,純色便恢複了正常的紅潤。
“好些了嗎?”
試着運了一下|體內的真氣,流動漸入佳境,全然沒了空空如也的感覺。
“靈力回來七八成了,謝謝師父。”扶豔激動道。
蕭念稚高人似的擺擺手:“客氣。”
月光之下,蕭念稚的白衣潤柔扶豔瞳孔中琉璃的顏色,尤其眉間三雨點額,破寒冰的豔麗,真的好想一輩子都待在他身邊。
扶豔情不自禁:“師父,你真的,真的好看。”
蕭念稚聽了,微蹙眉頭糾正道:“好看形容的不準确,我覺得帥氣這個詞就不錯。”
他點了點扶豔的鼻尖,彎腰垂下的長發掃到了扶豔的臉頰,好溫柔。
扶豔看呆了,下一秒反應過來,雙手懸于胸膛前幾寸,用靈力,生勁風。
霎那,一顆妖冶的黑紅色氣的珠子從體內逼出。
抹去密密細汗,扶豔将珠子捧在手上遞到蕭念稚面前,說:“師父,這是我的命海,每個身在魔路的人都有一顆,珠在人在,珠亡人亡,我想把它給師父,若以後我做了什麽不對的事,惹師父生氣了,你就捏碎它,我以死謝罪。”
蕭念稚看着這顆散發着詭異氣息的珠子,推回扶豔的手,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日為徒終身為徒,我會永遠護着你,就算你犯錯,也不致死。”
“師父。”
“命門可不能随便展現給別人看,作為師父的徒弟,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要保護自己。”
扶豔似懂非懂點點頭,繼而轉向手裏的命海,準備将它收起來,此時屋頂旋來一陣風将他手裏的珠子卷走了。
二人皆驚。
末懷掌中握着扶豔的命海,露出一抹詭笑。“會送了你的命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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