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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聞新人笑◎

都尉府要辦喜事,時間緊湊來不及準備,在婚期将至期間府內上上下下都在忙着。

任青松出于補償的心理,本該在婚前多陪許林秀,然他實在諸事纏身,往日做事穩重有序的人,竟因抽不開而面露愧色。

見狀,彼時許林秀正在書案前寫字,他頭也不擡地道:“出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我很好。”

直到任青松離開,許林秀始終沒有去看對方的背影。

偌大的都尉府被将要舉辦的喜事籠罩,唯獨剩下許林秀這座院子清淨,他倒像那個置身事外的閑客。

冬秋每日都在為自家公子抱不平,連帶着對任家的仆人都不太客氣。

許林秀觀小仆火氣大,不由輕嘆。

“冬秋,陪我出去走走吧。”

藺晚衣托人又從繪霓閣給他送來夏制的第二批新衣裳,許林秀清瘦少許,尤其肩腰處,月白色祥雲細紋的衣帶輕輕一掐,腰身緊窄柔弱,叫冬秋擔心着,怕自己稍一用些力氣就折了公子。

許林秀人太瘦,神色淡淡,褪去柔和優雅的姿态,像九霄下凡的清冷神仙。

穿過道道回廊,檐下都系滿了紅色薄紗燈籠。

許林秀沒有刻意回避,反倒細心打量周圍。

冬秋郁悶道:“紅瞎了我的眼睛。”

前廳,馮淑和三位夫人核實宴請的名單,她們望見一襲月白輕衣人影,夫人們沒出聲,馮淑本來想将對方招呼過來,卻見許林秀微微垂臉,心無旁骛般朝穿過大院,看樣子要出門。

二夫人道:“林秀對咱們視若無睹,想來對青松和洛公子的這門親事仍心懷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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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如今最得寵,卻又最沒有身世輩分,所以只聽聽不參與說話。

馮淑道:“時至今日,皇上親自恩賜的婚事誰都無法更改,過些時候他就能想明白了。”

兩位夫人笑着點頭:“也對,我聽聞洛公子的叔父可是周相府內的崔宴先生,洛公子對青松看着一心一意的,以後崔先生對咱們青松的照拂應該少不了。”

要說任家得福運庇護。

他們早年蒙受洛家恩情,洛家遇難後又得前朝大倉丞照應,眼看那位大倉丞坍臺,如今與任青松曾指腹為婚的洛和寧回來了。

洛家人脈稀薄,崔宴作為名士,在周相府內發言權利可不小,又念洛和寧是洛家唯一剩下的血脈,自然諸多照顧。

夫人們對洛和寧的表态與馮淑一致,談論半日方才告一段落。

許林秀帶冬秋坐在馬車裏沿紹城漫無目的地逛着,他先回了一趟許宅,見到李昭晚,美麗且憔悴的婦人叫他放寬心,莫要置氣傷了身子。

勸解的話許林秀聽到無數遍,此時面對自己在乎關心的親人,他略感無力,放任自己軟弱地開口:“娘,我不同意這門婚事的。”

聞言,母子二人皆半刻無話,李昭晚頓住。

她久久才道:“林秀……你是個識大體好孩子,莫要再擰了,皇恩浩蕩,此事已下定奪,誰都不可扭轉。”

她抱住許林秀的肩膀,微顫的指尖在那瘦薄的肩側拍了拍:“你就聽娘一句勸,這些年來你都聽話,怎麽這次倒是犟起脾氣來了。”

又道:“你正室的身份不會改變,青松對你的心亦是真,這就夠了啊。”

最後,許林秀離開前終究沒有回應李昭晚的話,他的心違背不了固有的觀念和堅持。

任府一連幾日忙碌,許林秀的好友們,以藺晚衣為首,日日派人到府上邀他出門小聚。

看出好友想幫他緩解心緒,許林秀一掃過往閉門不出的常态,在任府裏外所有人都為任青松的喜事忙碌時,和幾位好友将紹城各處名地轉了圈。

在紹城生活六年,這是許林秀第一次将這個地方的全貌看了個大概,也算彌補了一些遺憾。

任青松一直找不到機會與許林秀細談,公事以及将要到來的婚事讓他忙至深夜,回房後迎見的只剩許林秀背對他沉睡的背影。

許林秀眼下有淺淡色的青痕,病時覺淺,好不容易入睡,任青松不舍得喚醒他。

此時,任青松依然在想,等婚事過去,日子一旦空閑下來他就多陪陪對方。

到時候許林秀能感受自己待他的感情和真心,他為人和善,應能慢慢淡化對洛和寧的芥蒂。

任青松低嘆,整個人有點累。

這幾年他未與許林秀發生過争執,如今知對方似水柔情,卻仍有烈性如火的一面。

任青松伸手隔了薄褥輕緩地搭在許林秀身前,虛虛攬抱,唯恐擾人驚醒,又想着抱得更深些。

都尉府喜氣當頭,宴廳滿座,鑼鼓喧天。

到了任青松與洛和寧成親當日,前來觀宴的人站滿長街,人潮如織,觀者如雲,百姓紛紛想一睹這對新人容姿,欲沾沾新皇恩賜的福運。

紅光滿面的任明世帶着馮淑、幾位夫人及從各城趕回的庶子們迎接宴客。

任明世極好顏面,最看重的嫡子又逢新皇賜婚,準備婚禮的時間雖短,但舍得花錢大辦。似要響應皇室賜予的這份恩典,都尉府裏裏外外奢華到了極致,無人看了不折腰驚嘆。

吉時已至,任青松與洛和寧雙雙步入喜堂正廳。

任青松環顧四周,任家無人缺席,唯獨不見許林秀的身影。

作為都尉正室的許林秀,自然備受矚目。很快,接連有宴客發現正室不在場,有人掩聲議論,任明世面上的笑僵了一瞬。

他清了清嗓子,以洪亮的嗓音轉移衆人思緒,讓他們把注意力都放在新人身上。

冬秋站在酒樓臨窗的方向朝外頭東張西望,憤憤至極。

許林秀獨自酌酒,杯空續滿,清瘦的臉頰薄紅漸深。

往日熱鬧的酒樓空曠過半,人都去了任府湊新皇賜婚的熱鬧。

冬秋怨聲:“只聞新人笑,哪聽舊人哭。”

一直在灌酒的許林秀後勁起來,意識已熏熏然。

夾在指尖的酒杯搖搖晃晃,哐當落下滾了幾圈。

十兩銀子一小壺的江州抱月白灑了一地。

冬秋急忙想撐起伏在酒桌的公子。

“公子你醉了,我帶你回府中休息。”

他招來樓下等候的車夫,兩人小心将半醉狀态的公子扶走。

許林秀修長白皙的頸無力垂下,像雨水折斷的梨枝。猶如胭脂暈開泛紅的臉半側,一頭散落的青絲掩蓋了大半面容。

車聲遠行,小二正在收拾那壺殘餘的抱月白。

在許林秀離開不久,後方的雅座隔簾飄了飄。

有人嘆道:“紹城竟有如此姿貌之人?怪不得白先生說一方水養一方人,可惜那位公子瞧上去弱柳扶風,溫柔無比,跟水似的。怎麽品起如此貴重的抱月白,卻如飲馬尿般囫囵,白白糟蹋了幾壺好酒。”

着藍色儒布長衫的白先生笑道:“論咱們大營內,還屬将……主子最會珍惜美酒佳釀。”

最先開口的青年,與另一側容貌粗犷的男子,還有白先生,三人皆舉起酒杯,齊齊對臨窗而立,正在品酒的男人舉杯:“敬我主。”

白先生餘光瞧着馬車離開時的動靜,他武藝雖不若主子超群,但莫說放在常人當中,就是在祁軍大營裏,也比諸多普通兵士厲害。

他将樓下對話聽得清楚,沉吟道:“原來方才那位公子便是紹城冠有無雙之名的許家幺兒?”

粗犷男子呵呵一笑,道:“就是掌控細鹽,給前大倉丞賄賂了數萬銀兩的許家?方才進城我們瞧都尉府在辦婚禮,一樁婚事傳得沸沸揚揚,日子過得太好,果然人人都閑的沒事幹。”

又道:“那群湊熱鬧的百姓還議論這位許公子與城都尉感情交深,怎地一人成親大辦婚宴,一人獨坐酒樓昏昏買醉?”

白先生搖搖頭,粗犷男子目光轉向慵懶品酒的男人身上:“主子,俺不明白。”

被喚主子的男人品的正是十兩銀子一壺的江州抱月白。

男人微眯深海般幽沉冷冽的藍眸,漫不經意地在遠行的馬車上停落一瞬。

白先生道:“方才那位許公子身邊的小仆不是念了。”

粗犷男子:“啊?”

白先生道:“只聞新人笑,哪聽舊人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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