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還把将軍弄髒了……◎

白宣瞧了一眼主子,轉而帶着欣賞态度,對許林秀說道:“許公子彈得一首好琵琶,此曲應是天上有。”

而且他很好奇,他們調查過樂州所有的大商賈,包括許家的底細都查得一清二楚。

許林秀沒出過紹城,少年時沉迷煙花風流之地,婚後莫名變了個人似的,比閨中待嫁的千金還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照例而言這樣一個被養在籠子裏的芙蓉鳥,如何能彈得出方才那首曲子。

白宣作為祁軍營下最得大将軍重用的軍師,也算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然許林秀彈奏的琵琶曲白宣聞所未聞。

且最重要的是,琴曲在意,意比技更牽動人心。

賦予了意的曲子有了魂,一首曲子讓熟知韻律的人彈奏尚可,但若要找一個有許林秀彈奏時所帶的胸襟氣勢和心意,放眼祁國,只怕找不出幾個人。

連白宣都自嘆不如。

白宣問:“許公子,恕在下見識短淺,适才那一首曲是為何曲?”

許林秀神情不變,任由高臺上的男子打量自己,他紋絲不動。

“曲子叫做《十面埋伏》”。

白宣喃喃“十面埋伏”,只問曲名,不問其意。

因為聽完整曲的人,已被那段雄厚悲壯的意所傾倒,曲落散幕,聽曲人已知曲心之意。

他朝主子的方向看了看,說道:“許公子,我們家主子想請你留在席座,共品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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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林秀知道這份邀請他沒有選擇的餘地拒絕,于是答應。

侍從為他斟酒,許林秀揚起溫柔又冷淡的眼眸。

“先生謬贊。”

侯在雅座男子旁,着竹青色紗衣的俊美青年為男子倒了杯酒。

男子眉一挑,鋒利如刀刻般的眼眉微彎,五官英俊桀骜,透着一股歷經風沙才有的粗犷,俊貴不凡,氣勢威嚴迫人。

那雙深邃藍眸挑着慵懶笑意,多了幾分落拓風流。

男子低沉道:“竹心,給許公子滿上酒。”

酒水入喉滾燙灼裂,絲毫不似許林秀曾經品過的細膩佳釀。

比起餘韻綿長的酒,嘴裏的味道,就如一把燒刀,許林秀微微擰眉,強忍不适将其咽下。

琉璃杯盞見底,竹心又替他續上一杯、

許林秀迎視男子森涼卻含笑的目光,脊背一直,不卑不吭地繼續飲下第二杯。

他嗆咳一聲,唇色嫣紅濕潤。

白宣似有不忍,卻不得不開口:“竹心,別厚此薄彼,給許公子旁邊的這位黑衣公子也倒上。”

許林秀搭住竹心給無影斟酒的手臂,雙眸像落下了朦胧的煙雨,又濕又亮。

他對雅座之上的男子笑道:“我替無影應下。”

倒不希望因為自己逞一時快意的舉動,連累無影。

酒太燒腹,濃烈程度堪比穿喉刀。

許林秀已有四五分意識不清,但他勉強支撐自己沒有倒下。

人一旦醉了,思維就不由自主地脫離了控制。

迎見無影擔憂的眼神,許林秀反握住對方的手腕,搖搖頭,示意他別動。

第一次做英雄救美的行徑,許林秀整個人仿佛踩在向雲端之上。

他今日大喜大悲,寥落之時得萍水相逢的人一個關懷的眼神,心裏就忍不住悲痛與悸動。

無影攥緊他的手腕,俊眉皺起。

“公子。”

許林秀莞爾一笑,眼前浮現出步入紅塵閣時,周圍所見颠倒紅塵、金迷紙醉、如癡如夢的千姿百态,心緒更是感慨不已。

時逢婚姻與家庭驟變,又遇莫名其妙的遇權門刁難,不知怎麽,情緒波動得厲害。

悲中生了癡怨,癡怨生了暢快,很想任情恣性一把。

許林秀醉眼朦胧地站起,步形颠倒,徐徐款款走向高臺的男人面前。

他奪過對方的玉鬥,雙手把盞,忽地笑了笑,仰起修長細膩的頸豪飲,吞咽不及的水光從他頸前滑落,沒至衣襟。

夏日輕軟的薄衣濕透後貼在鎖骨前,許林秀恣肆一笑,眼波如春水橫流。

他喃喃:“敬……”

卻不知如何稱呼眼前的男人。

白宣想要捂眼,擔心許公子被主子從上頭丢下來。

忽聽主子呵的笑了笑,單手繞過許林秀身後,握住盈盈細細的一截腰,施力收攏。

已醉倒的許林秀就像一根柔軟的香蒲伏在男人懷裏。

他醉眼微睜,已經有點看不清人,卻也知道此刻形勢暧/昧不分。

許林秀人前一直都是端莊文雅,循規蹈矩,從來沒有過任何片刻的放縱不拘。

他癡癡蒙蒙望着男人,吹氣如蘭,深情溫柔的眼睛仿佛在注視與自己相伴千萬年的愛人。

許林秀越靠越近,渾然不覺腰險些被勒斷的痛楚。

就要觸上那人時,喉嚨一緊,他借着男人手臂支撐,翻湧在胃的難受一股腦的全吐了個精光。

白宣震驚。

第一次看見有人在他們将軍懷裏吐個天昏地暗,還把将軍弄髒了……

在他以為許林秀真的會被将軍丢下臺時,卻見将軍捏起許林秀細膩尖瘦的下巴。

重斐眼含輕慢,哂笑道:“許家珍寶就是這副德行?依本侯之見,娼妓不如。”

許林秀霧蒙蒙的眼一合,如荏弱柳絲輕輕靠在男人懷裏,醉得沒了動靜。

再醒時,耳邊是冬秋抽泣的聲音。

許林秀嗓子幹啞,雙眼疼得厲害。

冬秋忙扶起他,倒了杯水送至自家公子唇邊,慢慢喂。

緩解咽部不适後,許林秀問:“這是哪裏。”

冬秋道:“客棧。”

小仆哭得抽抽的:“冬秋不知道要帶公子去何處,只好投了家客棧先住着。”

說着,揉揉酸痛的眼:“公子,冬秋已照吩咐把信送給往許宅,老爺看後,什麽都沒說就叫冬秋走了。”

許林秀睜大泛紅的眼:“是麽……”

他心想自己竟真的沒了一處容身之所,盡管已有心理準備,卻難免凄楚酸澀。

許林秀疲倦道:“支些銀子,先在城裏找間院子買下。”

旋即苦笑:“冬秋,你公子我可是誰都沒有了,再跟着我,只怕讓你受苦。”

冬秋使勁搖頭:“沒有公子冬秋才是真的受苦。”

許林秀對冬秋恩同再造,小仆心裏,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比自己公子重要。

許林秀無奈一笑:“去吧,先找間院子落腳,總不可能讓你跟我流落街頭。”

冬秋:“嗯!”

半晌,冬秋遲疑:“公子……你在客棧睡了兩日一夜,不知外面發生何事呢。”

許林秀:“怎麽了。”

冬秋垂頭嘆息:“老爺出事了,許家昨兒被一夥兒官兵包圍,我瞧見……瞧見都尉大人去了趟将軍府,索性悄悄跟在後頭看,但沒人見他。”

許林秀遲鈍的思緒漸漸明晰,他撐起虛軟的身子下床:“許家被祁軍,也就是将軍府找上了?”

許林秀聽說過皇帝冊封的鎮國大将軍到了紹城,對此并未知道多少信息,只有寥寥幾句。

但前幾日他在街上看見祁軍抓了不少人。

他叫冬秋租輛馬車,主仆二人趕去許宅,果然見到門外貼了封條,禁止旁人靠近。

許林秀手腳發冷,唇邊血色悉數褪去。

他捂了捂脹痛的後腦,恍惚中想到在街上聽人說過的話,再結合近日街區關閉了數家大商鋪,頭也不回地去找了藺晚衣。

許林秀沒見到藺晚衣,思來想去,如今能找的人竟然只有任青松。

任家如今怕對他恨之入骨,任明世聽此消息,不落井下石恐怕已算仁至義盡。

……

許林秀立在原地,他不相信許家沾了什麽不幹淨的生意手段要落得個被新候整肅的地步。

怔茫之際,見一群江湖人士結伴而行,嘴裏說的話囫囵湧進他的耳邊。

許林秀叫馬夫把車駛去祁軍大營,門外,果然看見了告示。

還在想對策時,幾人被丢出軍營大門,四處狼狽逃竄。

“就你們這些個雜毛還想欺騙将軍?滾遠點吧!”

“若不是将軍口令,早把你們這幫人腿打斷扔了。”

許林秀昏沉迷惑的頭腦湧入一絲靈光,他等人散後,親手揭下廣召天下的布告。

守衛放哨的營兵怒斥:“什麽人在此膽大妄為,竟敢公然揭下告示——”

許林秀微微一笑:“軍營廣納賢才之士,我按規矩應召入營,各位沒有驅趕人的道理,請問我能不能跟将軍見一面?”

這位鎮國将軍坐鎮紹城,一下子肅清那麽多人,勢必無人敢插手,也沒人能插手。

此時他找誰都沒用,想要談話,只能找個機會跟掌握最高權力的人見面。

守衛兵見許林秀文文弱弱的,絲毫不信他有什麽過人的能力,揮手驅趕,念着他容貌氣質堪稱絕佳,才沒有動手動刀。

天色陰涼,風裏稍來少許驟雨将臨的冷意。

焦灼之刻,乘車到軍營的白宣在門外聽到動靜,下車細看,驚訝道:“許公子?”

許林秀望見來人,蒼白的唇牽起一抹笑。

白宣看着他手裏的布告:“你是……”

許林秀觀察守衛對面前的儒士尊敬,猜到對方應有話語權,于是開口:“我來應召。”

白宣:“呃……”

白宣本來有點猶豫,但回想許林秀當日所奏的一曲十面埋伏,心知世間沒有幾個人有此本事和魄力,于是點點頭:“行吧,你跟我進來。”

白宣笑笑:“事先說好,若許公子信口雌黃,那可是會被丢出大門扣的。”

許林秀沒有選擇的餘地,他道:“但求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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