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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跟許公子連足同游◎

許林秀看了看桑北彌,像在好奇對方忽然問出這樣的話。他思忖,正要開口,車廂忽地一晃,經過路面不平的小坑窪,他扶着一側,用眼神示意桑北彌自己無事。

桑北彌朝車夫讓讓:“曹老六,你駕車當心點兒,俺一身糙皮随便磕碰,許公子身子還沒好利索呢,你以為誰都是像俺像樣的糙漢兒?”

名叫曹老六的車夫嘿嘿一笑,這次駕車的速度放平緩了。

許林秀道:“多謝桑副将。”

桑北彌滿不在乎地道:“無礙,許公子不必謝來謝去的,你身子不好,還要麻煩你到軍營一趟,這還是我們擾着你調養呢。”

又道:“外面那駕車的草老六,本是跟着俺們在戰場前線上陣殺敵的。幾年前他一家妻兒老小都被勾搭人殺害了,後來遇到我們被救,投入營中,殺那幫勾答崽種時比誰都敢沖在前頭,不要命似的打法。”

桑北彌性格大咧豪爽,屬于見到誰都能唠嗑幾句的性子,此時跟許林秀相處也不例外。

甚至因為他做出刀槍不入的铠甲對他萌發好感,把許林秀視作高人。

因此不免多唠了一會兒,把曹老六都兜了個底。

“去年,這曹老六在涑州被勾答人砍去一條手臂,從此以後沒辦法到戰場上跟俺們并肩作戰,救回來後,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将軍給他一筆撫恤金讓他回家好生休養,結果老六拿着包袱,走到軍營幾裏外的河邊要投河自盡,哭着喊着說他已萬念俱灰,沒有活下去的念頭。”

許林秀側目,不禁動容。

桑北彌道:“老六的親人全被勾答崽種殺了,上陣殺敵就是他活下去的動力,失去胳膊無法提刀斬殺勾答人,那就是生不如死。”

許林秀嘆息,緩聲道:“每個人活着,可以有許多種方法實現自己的價值。一旦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世間再無自己的痕跡。只要活着,縱然無法再上前線殺敵,可有朝一日總能親眼看到勾搭人被落敗而逃,看着我軍驅逐他們,誅滅他們的王庭。”

久久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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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北彌一臉不可思議,合起青筋鼓動的大掌,拍了拍大腿:“絕了,許公子……你這番話跟白宣當初勸告曹老六時所言相差無幾。”

他哼哼,幸災樂禍道:“許公子,你有這頭腦和心胸氣魄,當真不到祁軍大營裏啊?有你來,軍師這位是白宣怕只怕要讓咯。”

桑北彌的思維一會兒這一會兒那的,許林秀淺淺失笑:“我只能賣弄些小聰明,論計謀策略,自然和白先生無法比拟,桑副将謬贊了。”

車上,有熱情健談的桑北彌熱場,許林秀絲毫沒有被冷落的感覺。

入祁軍大營後,桑北彌帶許林秀徑直去了工坊。

十餘名函人師傅各自忙着手頭的活兒,甫一見到大門外出現的白色身影,紛紛圍上前,連副将都被擠到旁邊,将許林秀圍個寸步難行。

“許公子,你可算來了,可否能先看看我這鐵甲造磨得對不對?”

許林秀示意對方別着急,接過鐵片,耐心詢問:“可有用我寫明的方式鍛造?”

“用了用了,公子說無需火加熱,直接冷鍛打,厚度打到只有原來的少半,也就是公子寫的……三分之一。”

許林秀目光給予贊賞,道:“師傅鍛造的方式沒有錯誤,只是心緒不穩導致緊張。這些甲片做得很好,只要照着此種辦法和步驟鍛造即可。”

他細致耐心地一一解答所有函人師傅們的問題,連同情緒因焦慮而顯得不自信的,順便做了心理開導。

直到忙活結束,已過一個時辰後。

許林秀口幹舌燥,常人連續站兩個小時都不太受得了,更何況許林秀這種病情沒有完全恢複的,一動不動站得腿麻虛浮。

他接過一位函人師傅遞來的茶水,飲下後慢慢緩解咽部的不适。

經過許林秀一番指導和開解,重獲自信的師傅們繼續投入工作,指揮手底下的人加工加時鍛造铠甲。

許林秀有些氣悶乏累,挪起酸麻的腿慢慢走出工坊,準備出去透透氣。

他步伐徐緩,沿草場走着吹了會兒風。

清風吹散滞留胸口和臉上的悶熱,雙腿在步行中知覺逐漸回來,有種腿是自己的感覺了。

他正要彎下腰捶捶膝蓋和小腿,驀然聽到有人大喊“當心”。

許林秀甚至沒反應發生了什麽事,胳膊給人用力一扯,撞到一睹堅硬的“牆”上。

胳膊傳來的痛楚令他不由皺起眉頭,擡頭望去,重斐目光冷冷掃向遠處的騎兵。

正圍繞草場練習射箭的騎兵連忙上前向将軍請罪。

重斐罰了人,等騎兵離開後,才重新看向許林秀。

“你是呆子麽,連箭射來了都不會躲。”

許林秀:“……”

到底沒跟重斐計較,畢竟對方從箭下救他,而且他不分情況,沒看清草場上有騎兵操練就過來散步,确實是他做得不妥。

許林秀道:“草民多謝将軍的救命之恩。”

重斐:“呵。”

“謝這個字從許公子嘴裏聽膩了。”

許林秀:“……”

此刻他不走不是,直接走了更不是。

見重斐沒有發話,而是背過身往前,他硬着頭皮跟上。

将軍沒開金口,他一介小小草民只能聽之任之。

沙場遠處正在負責練兵的桑北彌眼神好着呢,他望見将軍,準備叫将軍過來查驗練兵成果,話堵在嗓子眼要吼出來了,定睛一看,瞥見将軍背後跟着走的那抹白色身影,硬生生把話全部從嗓子咽回肚子。

将軍先是“大發善心”送許公子回家。如今又跟許公子連足同游。

要知道将軍可是聞名天下的煞神,開心了送人去見閻羅,不開心的還得送人去見閻羅,哪有當菩/薩散播善心的時候?

桑北彌自己想象一番,看破不點破,自認為頭腦靈光,姑且不打擾将軍跟許公子。

實際上,許林秀隔着好幾步距離的範圍跟着将軍走,将軍沒開口,他也得沉默。

許林秀只當自己在散步,過半晌,居然走起了神。

重斐這時停下腳步,看着明顯跟不上自己,卻盡力跟随的人,嗤笑:“許公子,你就不知道喊疼?”

順着重斐的聲音收回心緒的許林秀反應遲半拍,他輕輕點頭。

剛才被攥過的胳膊是挺疼的,不用看都能猜出估計已經青了一圈。

他目光淺淺幽幽的望着重斐,包含了他不能說不敢說的意思。

當着重斐的面說出口,豈不是向對方抱怨?

許林秀溫和道:“草民忍忍就好。”

重斐眼神陰晴不定的;“過來。”

許林秀不解。

重斐道:“允許你過來,站邊上。”

許林秀不明白對方要幹什麽,依照命令走到重斐旁邊。

臨近正午,日光和風帶着一股暖和融融的氣息。

許林秀才發現他們站在地方是一處搭建在山上的高臺,放眼放去,幾乎整個祁軍大營都歸納眼底。

約莫一刻鐘,重斐頭也不回道:“走了。”

許林秀只好再次跟上。

重斐給許林秀安排了暫時休息的營帳,帳內陳設俱全,睡榻上甚至鋪着絨絨的獸毯。

旁人在這種節氣捂着怕會悶出熱病,然而時節雨期多變,每日保不準有兩三場急驟大雨。

許林秀只要碰到下雨刮風就容易受寒着涼,所以有塊獸毯防護很是暖和。

考慮許林秀可能喜歡舞文弄墨看看書籍之類的,紙筆也給他準備了,木架陳列幾派書籍,軍營中多是兵書,沒有吟風詠月燕歌趙舞的那些。

這些兵書似乎很普及,許林秀沒看過,倒有興趣,趁晌午休息拿了一本倚在睡榻裏看。

不久,營帳外響起士兵的詢問,得許林秀同意,士兵方才入營。

士兵道:“公子,這些都是上好的外敷良藥。”

許林秀:“嗯?”

士兵道:“将軍吩咐,公子可敷在手上疼痛的地方。”

許林秀動了動其實已經不太疼,但估計幾天內留有痕跡的胳膊。

他道:“有勞了。”

士兵看了一眼許林秀,很快低頭不敢直視:“公子多加休息,有什麽吩咐喊一聲就好。”

許林秀向對方道謝,士兵摸着後腦嘿嘿一笑,跑遠了,看樣子似乎有點害羞內斂。

許林秀要在工坊內當幾日監工,營帳作為晌午的臨時休息點。

他為補足精神好好睡午覺,醒後敷過藥的胳膊果然不疼了。

營帳外雨聲挲挲,驟雨急來,許林秀執傘走去工坊。

一路上聽士兵說軍營因驟雨頻發致使多處滲水,尤其是軍械庫工坊一類的地方,将士們已分成幾批盡力修繕。

工坊內,重斐親自帶人用最快的速度将滲水處修繕完畢,每個人衣上都濕了大半。

他準備去軍械庫看看,瞥見飄風急雨中提着衣擺徐徐而來的白色身影,徑直過去,沒讓許林秀再進一步。

重斐道:“工坊內都是水,今日你先回去休息,一會兒有人安排馬車送你。”

許林秀還站在大門外,雨水順着風斜斜晃落。他把盡量傘擡高,遮在自己和重斐頭頂。

重斐不語。

許林秀目光越至工坊內,看見地上淌的水,皺眉問:“怎麽如此嚴重?”

這座軍營是紹城內最大的營地,被重斐征用時只能做幾遍修繕補漏,因隔着些年代,并非能修複如初。

若從頭建新,建完一座軍營耗費的時日太久。

奉此時節,滲水倒見怪不怪。

許林秀想繞過重斐進去看看,手腕一緊,那力道很重,忽而輕了不少。

重斐問:“不是叫你別進去。”

許林秀道:“如果是排水系統的缺漏,我會修。”

重斐一雙冷冽傲然的藍眸閃過輕笑:“許公子看起來無所不能。”

許林秀解釋:“我說的是真的。”

重斐:“行,我陪你看。”

又道:“裏面水深,衣裳抓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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