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醉酒
“籲!”
風雪中,宋慎勒馬, 抵達瑞王府門外, 俯視禮盒, 心想:
這蘭花怪好看的,趙難纏應該感興趣,明天就謝了,得抓緊觀賞。
但不知他今天在不在府邸?
除夕在即, 皇子會不會進宮去了?
思考片刻, 門房小厮已奔下臺階,接過缰繩,殷勤招呼道:“宋大夫來啦!”
“今天好大風雪, 齁冷,您快進去吧。”
“來,小的幫您照看馬。”
……
宋慎下馬,望了望王府匾額, “殿下在府裏嗎?”
“在的。”
“馬上除夕了,他沒進宮啊?”
“具體小的不清楚, 但目前還在府裏。”門房熱情周到, 簇擁貴客往府裏走。
“咳,我——”
“宋大夫,請,快請!”
宋慎原本決定托下人轉交,但一到了地方,不知怎麽的就踏進了門檻, 腿似乎不聽腦子命令,不由自主走向瑞王住所,待回神,耳畔已響起侍衛通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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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宋大夫來看您了。”
宋慎站在門外,暗忖:來都來了,打個招呼就告辭。
暖閣內
瑞王身穿家常半新不舊的天青錦袍,領口繡着祥雲銀紋,未戴頭冠,僅以天青發帶束發,清隽文雅。
“宋大夫來了?”
他筆尖一頓,意外之餘,笑上眉梢,欣然擱筆,“快請他進來。”
“是!”
“宋大夫夠勤快的。”王全英帶着兩個小厮在旁陪伴,并伺候筆墨,作為服侍四皇子長大成人的管事太監,他頗有臉面,常在瑞王耳邊絮叨,尖柔嗓音慢騰騰,“咱們娘娘聽說大夫勤懇盡心,十分滿意,連誇帶賞,誠意聘請他長住王府,誰知他戀家,婉拒了,白白錯過大好機會。”
瑞王絲毫不意外,“他有自己的考量,不能強人所難。”
“他要是肯投瑞王府,在府醫裏定然首屈一指,效力幾年,您給推薦進太醫院,謀個一官半職,到時,功成名就,而且前途不可限量,豈不美哉?”王全英絮絮叨叨,惋惜批評:“唉,真不知現在的年輕人怎麽回事,大好機會,竟拒絕了,傻啊。”
“他一直在江湖上行走,自由自在慣了,不喜拘束,無意入仕。”瑞王的語氣難掩欣賞,“人各有志,勉強不得。”
話音剛落,宋慎帶着一身風雪寒氣,拎着禮盒進入暖閣,身姿挺拔,依矩行禮道:“草民——”
“免禮。”瑞王打斷并擡手虛扶,“府裏不必多禮,坐。”
“謝殿下。”
宋慎把禮盒交給小厮,落座,罕感不自在,幹巴巴告知:“盒子裏是蘭花,緋蘭,挺別致的,花期只有三天,明天就謝了。殿下若是有空,不妨看一看。”
“緋蘭?名貴品種,難得一見。”瑞王目若朗星,“辛苦大夫了,冒着風雪送花來。”
“順路,不辛苦。”
文雅人果然喜歡風雅物。宋慎接過侍女奉上的熱茶,解釋似的說:“上次有幸得了殿下的墨寶,宋某卻沒有丹青妙手,只能回贈一盆蘭花,聊表謝意。”
小厮打開盒子,把蘭花放在桌上,瑞王細細觀賞,輕撫花蕊花瓣,品香品色,贊道:“緋碧相間得宜,花姿婀娜,幽香淡雅,名蘭姝色果然非同一般!”
“殿下喜歡就好。”
宋慎不懂蘭花,安靜凝視端坐書桌後的瑞王,須臾,目光一掃,瞥見了陳設在硯臺旁的兩只鷹——一大一小,均出自他的手筆。
兩個木雕的拙樸小玩意兒,挨着硯臺,倒不顯突兀。
宋慎不禁一笑,多看了幾眼,發現書桌邊上放着一疊攤開的畫卷,被筆架書籍等物遮擋,看不見畫作內容,想當然地問:“殿下又作畫了。今天畫的是什麽?不知宋某可有榮幸一飽眼福?”
瑞王一愣,猶豫須臾,繼續品鑒蘭花,下意識避重就輕,含糊答:“不是我的畫,沒什麽好看的。”
王全英指揮小厮收拾書桌,笑着告知:“這些是都城大家閨秀的畫像,我們娘娘精心挑選的,供殿下過目,挑一個最合眼緣的,年後——”
瑞王敏銳發覺大夫的笑容變淡了,果斷咳嗽,“咳咳。”
“老奴多嘴,多嘴了。”王全英讪讪打住話頭,終究憋不住,又嘀咕:“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麽不好意思聊的,等王妃進了門,生個小郡王,娘娘不知得多高興呢。”
瑞王威嚴板起臉,“咳咳!”
“是,是,老奴閉嘴。”王全英不敢再絮叨,催促小厮收拾。小厮着急,卷成筒狀的閨秀畫像尚未捆起,手卻一滑,長筒“啪嗒~”落地,淩亂滾動,攤開了。
其中兩幅恰滾到了宋慎跟前,畫上,兩位名門閨秀巧笑倩兮,他順勢掃視,一言不發。
“唉喲,笨吶,毛手毛腳,這點兒事也幹不妥,該罰!”王全英身為管事,愠怒耳語訓斥粗心小厮,“別愣着,趕緊撿起來。”
小厮挨了訓,蹲下飛快收拾畫像,牢牢捧住,忐忑不安。
瑞王因天生患病的緣故,常年靜心修身養性,涵養甚佳,脾氣極好,溫和道:“無心之失而已,沒必要罰他。下去吧。”
“多謝殿下!”小厮如釋重負,捧着畫像告退。王全英卻生氣,決定嚴格訓一訓手下,便尋個理由,提議問:“今天忒冷,吃些牛乳羹暖暖身子,殿下認為怎麽樣?”
瑞王搖搖頭,“甜膩膩的,不想——”他停頓,扭頭問:“你想不想嘗嘗?”
宋慎皺着眉,屈指敲擊圈椅扶手,陷入沉思中,神游天外。
“宋大夫?”
王全英湊近揮了揮手,“殿下在問你話!”
“什麽?”宋慎回神。
瑞王耐性十足,重複問:“天冷,想不想吃牛乳羹?”
果然不出我所料,惠妃急着給兒子張羅親事。宋慎百感交集,心不在焉答:“天冷應該喝酒驅寒,牛乳羹只會飽腹。”
“有理。”瑞王立即吩咐:“宋大夫遠道而來,快去燙一壺酒,讓他喝了暖和暖和。”
“是。”王全英匆匆離開暖閣,先打發人去廚房傳話,接着叫來剛才犯錯的小厮,嚴加責備。
不久,丫鬟拎來大食盒,麻利擺放熱酒和幾碟佐酒食物。
“殿下的身體不宜飲酒。”宋慎舉杯,微笑說:“宋某敬您一杯,祝您早日娶得賢妻,早得貴子。”語畢,他仰脖,緩緩飲盡佳釀,大加贊賞,“唔,好,好酒!”
臉上帶笑,語氣也帶笑,神态爽朗如常——但瑞王明白,大夫不高興了。
“這茶也不錯。”瑞王屏退下人,舉了舉茶杯,“本王以茶代酒。”
“行吶。”宋慎說不出來地煩悶,自斟自飲,“再敬殿下一杯!”
瑞王想了想,關切問:“遇到麻煩事了嗎?”
“何出此言?”
“你似乎在借酒澆愁。慢點兒喝,那是塞外貢品,冬季禦寒用的,酒性頗烈。”
宋慎昂首否認,“愁什麽?我是高興。”他再度舉杯,“今兒是臘月二十八,馬上除夕了,觀惠妃娘娘的意思,明年,殿下十有八/九會成親,宋某到時可能沒空來喝喜酒,提前道賀了!”說完,又一飲而盡。
“什麽意思?”
“明年我得出一趟遠門。”
瑞王霎時皺眉,坐直了,捏緊茶杯,“去哪兒?”
宋慎告知:“明年開春後,我要送我師姐回南境,回師門老家待一陣子。”
一陣子?
瑞王屏住呼吸,“什麽時候回來?”
“尚不确定。很久沒回鄉,想多住會兒。”宋慎喝了一杯又一杯,熱酒入喉,激得煩悶的人更心煩氣躁,
是了,南玄武的掌門祖籍南境,憑借高強武功與精湛醫術闖江湖,游歷四方。
都城,興許只是他闖蕩累了時的落腳點,養足精神後,便啓程前往遠方。
人海茫茫,一旦去了遠方,何日重逢?
瑞王措手不及,腦海一片空白,幾乎把薄瓷茶杯捏碎,脫口問:“你該不會再也不回都城了吧?”
“怎麽可能?”宋慎笑了笑,“此地有一大攤子事兒,朋友和手下不會容許我躲懶太久的,等安頓好了師姐就回來。”
瑞王颔首,悄悄松了口氣。
“放心,走之前我會把藥方交代給王府大夫,他們會照顧好你的。”
瑞王沉默不語,已提不起興致鑒賞蘭花,撇了撇茶沫,沒頭沒尾地說:“剛才那些畫像,沒一個合眼緣的。”
“哦?”
宋慎喝了口酒,滿懷惆悵,倍感遺憾,打起精神安慰道:“殿下乃天潢貴胄,想找一個般配的姑娘,自然不容易。娶妻是大事,急不得,你慢慢兒挑,相信姻緣早由天注定。”
“我不急,一點兒都不急,畫像是長輩送來的。”瑞王自嘲道:“宮裏又給病秧皇子說親了,消息一傳出去,估計許多有女兒的人家害怕,生怕女兒進火坑變寡婦。”
宋慎失笑反駁:“哪裏?殿下不僅是天潢貴胄,還文采四溢,品貌非凡,天下不知多少姑娘樂意嫁給你!”
“其實,本王一直不太想成親。”
瑞王嘆了口氣,“從十五歲出宮建府至今,長輩們便催促成親,生怕我留不下子嗣,病重時提過幾次‘沖喜’,全被我設法推了。”
“為什麽?”
瑞王平靜答:“一則,律法規定,王妃喪夫後不準改嫁,我是注定不長壽的,委實不忍妻子年輕守寡;二則,斷斷續續看了百餘幅畫像,各種各樣的姑娘,皆才貌雙全,但我總莫名覺得不滿意。”
宋慎喝下大半壺酒,眼睛眯了眯,“您未免太挑剔了。”
“挑剔嗎?我自認并非挑剔之人。”瑞王眼神迷茫。他生為天潢貴胄,見過不少美貌閨秀,或端莊賢淑,或活潑俏麗,或清冷,或娴雅……他卻從未動過心。甚至,因為多病須靜養,至今未碰過女子。
“你可曾喜歡過哪位姑娘?單相思也算。”
瑞王搖搖頭。
“一個也沒有?”
“沒有,藥罐子沒那閑心思。”
假如認真比較,美人恐怕不如你俊美,才女琴棋書畫的造詣,多半也不如你,難怪你無法動心。宋慎思緒飛轉,欲言又止。
兩人各懷心事,瑞王無意識地盯着蘭花,默默品茶。
宋慎喝着喝着,醉意上頭,醺醺然,煩悶好奇之下,逐漸冒出一個大膽念頭!
無人開腔,暖閣內靜悄悄。
不知過了多久,瑞王品着品着,發現熱茶變成了溫茶,放下茶杯,擡頭一看:
宋慎低頭靠着圈椅,左手垂着,右手虛攏酒杯擱在腿上,閉着眼睛,呼吸間滿是酒氣。
“宋大夫?”
“大夫?”
“醉了?”
瑞王起身,過去晃了晃酒壺,空的,“居然喝完了一壺酒?活該醉倒。”
他搖搖頭,踱到暖閣氈簾旁,意欲叫下人進來伺候,張嘴時,“來人”二字卻臨時咽了下去。
真醉了?
瑞王躊躇半晌,鬼使神差,放輕腳步返回,觀察醉酒入睡之人,試探着伸手,拿走了對方手裏的杯子。
宋慎一動不動,呼吸平穩。
看來,真醉了。
瑞王目不轉睛,少頃,屏住呼吸,再度伸手——
作者有話要說: 咳,釣魚執法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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