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嫉恨

“唔?”

瑞王不僅嘴被捂住,連鼻子也被捂住了, 說不出話。他聽清來人身份後, 猜測遭遇刺客的恐懼感消失了, 卻因無法呼吸而窒息,臉漲紅,手腳并用,下意識竭力掙紮, “唔唔!”

“怕什麽?是我。”

宋慎輕而易舉制住文弱皇子, 附耳解釋了一番,才發現自己倉促捂住了對方口鼻,急忙松手, 歉意問:“吓着殿下了?”

瑞王心有餘悸,略喘勻了氣息,驚魂甫定,反問:“你說呢?三更半夜潛進王府, 居然潛進卧房,本王還以為是刺客!”

“實在抱歉, 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只是大半個月沒見面了,想、想……看看你。”

宋慎深知自己唐突了,心虛往外挪了挪。

卧房寬大,以屏風、紗帳和多寶架隔成裏外間,裏間并未掌燈,僅外間角落裏亮着一盞小戳燈, 供起夜用,燭光昏黃,透過紗帳照進裏間,床榻內一片昏暗。

“甚麽叫‘大半個月沒見面’?”

瑞王平躺蓋着薄被子,定了定神,皺眉反駁道:“我十次入宮給長輩請安或辦事,至少有七次能碰見你。昨天在乾明宮,我探望聖上時,你不是正在起銀針嗎?哪裏沒見面了?”

“啧,光碰見有什麽用!”

宋慎“呼”一下坐起來,抱着手臂,昂首,擺出一副胡攪蠻纏的架勢,控訴指出:“殿下最近變得高傲了,每次在宮裏碰面時,總是冷冷淡淡,愛理不理的,幾乎連正眼也不看草民一下!唉,草民究竟做錯了什麽?竟惹得殿下厭惡了。”

瑞王啞然失笑,昏暗中,定睛打量唯一門客俊朗的眉眼,心知對方在開玩笑,卻仍會因那假裝受委屈的樣兒而內疚,嘆道:“正經點兒,你應該知道本王的顧慮。”

“什麽顧慮?”

宋慎挑了挑眉,銳目薄唇,低聲問:“難道是怕被大殿下和二殿下看出我們交情匪淺?”

“沒錯。本王是為宋大夫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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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不無擔憂,緩緩道:“你在宮裏待了半個月,之前又與慶王相熟,應該了解,眼下乃多事之秋,聖上年邁體弱多病,吩咐皇長子暫理朝政,我二哥十分不服氣,近期,他們明争暗鬥得愈發激烈了。你榮升為聖上的貼身大夫,卻屢次拒絕被拉攏,他們豈會高興?”

“今後,你盡量別顯露自己與慶王府或瑞王府親密,專心給聖上治病即可,避免被卷進渾水裏。并且,在外行走的時候,咱們得離遠些,以免我大哥二哥抓住機會為難你,甚至對付你。”

宋慎一本正經地颔首,“草民明白。因此,草民不敢白天來瑞王府,被逼無奈,改為半夜來請安。”

“你——”

瑞王忍笑,板着臉說:“倒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半夜請安,活像做賊。”

“哈哈哈。”

“小聲點兒!”

瑞王緊張阻止,坐起掀開簾帳,往外望了望,既納悶又佩服,耳語問:“府裏有侍衛,外間有兩個陪夜的小厮,你是如何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下潛進來的?”

宋慎大大咧咧答:“不難啊。我早已逛遍整個王府,熟悉侍衛巡邏的方式,趁他們換班時進來的。至于外間兩個小厮,被我點了睡穴了,敲鑼打鼓也吵不醒他們。”

“你夠大膽的。萬一不慎被抓,萬一侍衛誤會你是盜賊或刺客,讓本王怎麽處理?”

宋慎眉眼間神采飛揚,“相信以殿下的英明和仁慈,肯定不會冤枉草民的。”

瑞王就寝時僅以發帶簡單束發,身穿素白中衣,學着對方盤腿而坐,威嚴說:“那可未必。”

“如果您不想饒恕,下令便是了,宋某知錯,任憑殿下處罰。”

罰你?瑞王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個念頭是:豈能因為瑣事罰你?怎麽忍心?

“罷了,下不為例。”瑞王始終不忍心苛責,耐性十足,叮囑道:“王府與皇宮不同,你完全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來,沒必要半夜奔波。”

“是,謝謝殿下寬容!”

靜靜對視片刻,宋慎忍不住告知:“其實,我今天傍晚一出宮,就想來看看你,但不放心家裏,得先回一趟家。本打算明早來請脈,誰知,躺下老是睡不着覺,心浮氣躁,幹脆出門逛逛。”

“結果,逛着逛着,不知不覺到了瑞王府,發現離天亮還很久,巷子裏風大,蚊蟲又多,我懶得走回去,索性悄悄進來找你。”

瑞王一怔,“那麽遠,你、你竟是走着來的?”

宋慎點點頭,“散步,賞月。”

瑞王瞬間心軟而暖,想着對方是獨自穿過深夜寂靜的大街小巷走遠路來相見,不禁感動,內心深處悄然綻放歡喜之花,也忍不住了,透露道:“其實,王公公今天下午進宮辦事,回來告知你已獲允出宮的消息,我本打算明天去南玄武堂,逛逛醫館,不料,你卻先來了王府。”

“是嗎?”宋慎愉快笑了笑,“半夜唐突打攪,我原以為殿下會生氣,幸好,你沒生氣。”

“你生性如此。算了,橫豎沒犯大錯,本王懶得動怒。”

兩人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昏暗床榻間,他們面對面,一邊留意外界動靜,一邊小聲聊天,皆知此舉不妥,卻一個絕口不提“送客”,另一個遲遲不提“告辭”。

“大殿下和二殿下實力相當,現鬥得跟烏眼雞似的,宋某冷眼旁觀已久,他們對待手足,遠不如慶王光明磊落有肚量。”宋慎直言不諱,“山棱崩後,假如他們中的一位繼承皇位,你與慶王,必将沒有好日子過。”

瑞王苦笑,推心置腹地告知:“大哥二哥都曾試圖拉攏,我不願意助着他們争權奪利,以靜養為由,婉拒了。但三哥,從未明示暗示叫我助他奪嫡,他鎮守北境十年,期間派人送回許多名貴藥材,每次必有我的一份,兩相對比,我自然更喜歡親近三哥,令大哥二哥愈發不滿,連帶着看你也不順眼。”

宋慎嚴肅勸說:“處于局中,身不由己,咱們別無選擇,必須盡力把慶王推上去!唯有慶王繼位,你與惠妃娘娘才能安寧度日,否則,一旦大殿下或者二殿下繼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餘生休想清靜休養。”

“确實。”

瑞王一聲長嘆,“坦白說,我一直希望三哥繼位。三位兄長中,他最正直大度,只要兄弟們安分,便相安無事了。”

“那,咱們說定了,擁立慶王?”

瑞王鄭重颔首。

宋慎伸出右手,“來,擊掌為盟。”

瑞王欣然伸出右手,兩人擊掌,“一言為定,擊掌為盟!”

床榻間“啪~”一聲輕響後,外間忽然響起咳嗽夢呓的動靜。

瑞王吓一跳,“糟糕,吵醒陪夜的小厮了?”

“莫慌。”宋慎順着擊掌的姿勢,抓住對方手腕一拽。

瑞王猝不及防,轉眼被按倒了,旋即,薄被蓋在了身上。

“噓,閉上眼睛,你‘睡着’了,什麽也不知道。”語畢,宋慎下榻,腳步無聲,細細巡查了一圈。

瑞王哪裏睡得着?他側身,屏息等待半晌。

少頃,宋慎返回,貼着床邊沿躺下,安撫告知:“放心,那倆小子沒醒,剛才是在磨牙說夢話呢。”

“這就好。”

瑞王松了口氣,平躺,拉被子時,動作一停,正猶豫間,聽見枕邊人說:“唉,我現在出不去,得等到寅時二刻侍衛換班時才有機會離開。”

“草民鬥膽,借殿下的床歇會兒,行不行?”

瑞王沉默不語,卻往床裏側挪了挪,同時,把被子分了一半給對方。

宋慎意外之餘,笑上眉梢,脫口問:“沒有枕頭嗎?”

瑞王愣了愣,“只有一個。”他沒多想,意欲讓出自己的枕頭時,宋慎卻立刻枕着手臂,“不用不用,我歇會兒就走了。”

“殿下,快睡吧,免得明天沒精神。”

“嗯。你離開時要小心,仔細被侍衛發現。”

“知道!”

卧房靜悄悄,靜得似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聲。

瑞王平躺,內心前所未有的踏實,合上眼睛不久,便沉沉入眠。

昏暗中,宋慎睜開眼睛,目光深邃,炯炯有神,輕輕為對方掖了掖被子。

翌日·清晨

初夏,朝陽明媚,紫藤閣後院竹苑的竹林綠意盎然,茂盛枝葉在晨風中搖晃。

義弟進宮為皇帝治病半個月,周彥清和夏莉等人提心吊膽,唯恐老皇帝撐不住駕崩了,怕新皇遷怒于大夫。

萬幸,義弟平安回家了。

周彥清起了個大早,督促廚娘做了滿桌義弟愛吃的早點,左等右等,卻不見義弟下樓。

“那小子,怎麽還不下來吃早飯?”

“睡懶覺了吧。別管,讓他好好兒休息,咱們先吃。”夏莉埋頭喝燕窩粥,“唉,給皇帝治病,多艱難吶,小師弟在宮裏待了半個月,想必吃不慣也睡不香。”

周彥清自是心疼,卻搖搖頭,“不吃飯怎麽行?我去叫醒他,吃飽了再睡嘛。”

說完,他撇下夏莉,快步登上二樓,敲門喚道:“都什麽時辰了?快起來,該吃早飯了!”

他敲了又敲,毫無回應。

“嗳,睡成豬了嗎?”

周彥清逐漸起疑,使勁一推,門沒鎖,一推便開了。

他納悶進去一看:床是空的,被窩是亂的。

伸手摸了摸,被窩內一片涼意,毫無溫度。

顯然,卧房主人早已起床了。

“奇怪,人呢?哪兒去了?”

周彥清彎着腰,順手整理被褥,動作突然一頓,暗忖:莫非……又去瑞王府了?

剛從宮裏回家,只待了一晚,大清早就迫不及待去找趙澤琛了?

豈有此理!

周彥清勃然變色,狠狠把被褥一扔,心霎時比涼被窩更涼。

他怒火中燒,困獸般急促踱步,猛地停下腳步,忍無可忍,抄起桌上茶杯,暴躁一砸!

“當啷~”一下,茶杯應聲而碎。

為什麽?究竟為什麽?

趙澤琛,你到底憑什麽?

周彥清嫉恨黑着臉,在義弟房裏踱來踱去,頃刻後,他瞥見被褥堆裏露出一個筒狀物。

“什麽東西?”

他拿起,展開一看:是一幅山水畫,隽雅寫意,并無落款。

但周彥清直覺斷定:此乃瑞王手筆。

趙澤琛,值得你早飯也不吃跑去探望?他的畫,值得摟着睡?

周彥清怒不可遏,雙手顫抖一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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