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路窄

外當家?內當家?

他們雖無結契之名,卻早有結契之實?

周彥清、周彥清……

瑞王端坐, 愣愣盯着燭臺, 半邊臉龐隐在燭光照不到的暗處, 久久不發一語。

侍衛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大氣不敢喘。

片刻後,氈簾被打起, 響起了窸窣腳步聲, 管事太監王全英帶領一個小太監入內,踏進暖閣,樂呵呵道:“殿下, 該用藥膳了,這是宋大夫精心為您開的新方子,滋補助眠,調理身——咦?”

老太監站定, 掃視一圈,與惶恐侍衛打個照面, 內心立刻暗道不妙, 躬身靠近書桌,關切問:“殿下,您這是怎麽了?身體不适嗎?”

瑞王盯着跳躍搖曳的燭火,不答反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為何一直不禀報?”

“什、什麽事啊?”老太監心虛賠笑,“老奴愚笨,請殿下明示。”

瑞王拿起玉石鎮紙, 無意識地把玩,須臾,鎮紙一頭倏然指向侍衛,語調平平道:“今兒他負責給宋大夫送請帖,在醫館沒找到人,找去紫藤閣才見着人。結果,他無意中聽見了些宋大夫及其義兄之間的閑話,聽說,在紫藤閣衆人心目中,宋大夫及其義兄‘雖無結契之名,卻早有結契之實’,宋大夫是外當家,周彥清是內當家,他們兄弟齊心,素來親密。”

說着說着,怒氣絲絲縷縷聚集,嗓音越來越高。

瑞王逐漸難掩怒容,末了揚聲問:“這些事,你明明知道,卻一直知情不報,該當何罪?”

“殿下息怒。”老太監見主子動了真肝火,忙顫巍巍跪下,寬慰道:“您先別生氣,請容老奴解釋解釋。”

瑞王念及老仆忠心耿耿服侍了自己二十多年,深吸口氣,克制着憤怒,揮手道:“你起來解釋,其餘人下去。”

“是。”侍衛和小太監慌忙告退。

轉眼,暖閣僅剩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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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已深深陷入禁忌之戀,猛然得知唯一門客居然早就有了“內當家”,若非其涵養甚佳,當場便火冒三丈發怒了。

他勉強定定神,催促道:“你說,一五一十地說來!本王十分好奇,很想聽一聽宋大夫和他內當家之間的傳奇故事。”

“殿下消消氣,您忌怒,切莫氣壞了身體。”

老太監站起,暗罵剛才的侍衛多嘴,“剛才那個負責送請帖的小子,年輕糊塗,道聽途說的事兒,未經查實之前,本不該随口上報。”

瑞王壓着怒火,“無風不起浪,雖是道聽途說,估計卻有些影兒,否則嚼不起舌根。另外,本王并未生氣,這有什麽可氣的?好奇罷了。你別磨蹭,速将實話說來!”

嘴硬,您明明氣得臉發白,還說不生氣。

老太監不敢戳破,稍作思索,提醒道:“當初,宋大夫揭下皇榜之後,尚未進宮請脈之前,您便派人暗查其來歷,他的底細,并不神秘,殿下應該記得吧?”

瑞王右手握緊鎮紙,玉石的冰涼觸感直透進心裏,左手捏了捏眉心,竭力回憶,“本王當時病重,精力不濟,神智常昏昏沉沉,只記得個大概。”語畢,他心思一動,睜大眼睛,昂首問:

“原來,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卻隐瞞至今?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冤枉,老奴冤枉啊!”

老太監哭笑不得,有些話卻不能直說,小心翼翼道:“您當時派人調查宋大夫底細,目的是為了叫他配制毒/藥,故着重打探其醫術毒術本事,其餘一筆帶過了。所以,咱們一開始便清楚他是紫藤閣閣主、性格桀骜不羁、交友甚廣等等,但并不關注其私德。”

“因此,‘契兄弟’、‘內當家’之類的閑話淡話,誰也沒提,以免污了殿下的耳朵。”

末了,老太監忍不住慨嘆,“哎,真是世事難料,當初,誰能預料到宋大夫竟然、竟然能令殿下如此信任重用呢?簡直做夢都夢不到!”

瑞王捏着眉心,憤怒之餘,亦感慨萬千,暗忖:沒錯,一開始我便清楚,他有個小倌館、桀骜不馴、率性大膽……但那是從前!

瑞王目不轉睛,一字一句道:“從前的事,本王管不着,但他現在是府裏唯一的門客,種種不妥,必須改了!否則,外人豈不是得笑話本王?連個門客也管不好,顯得太無能。”

“誰敢笑話您?縱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的!”

老太監安慰道:“宋大夫對您的關切與重視,一向有目共睹,您身體不适時,他總是憂心忡忡忙前忙後,任勞任怨,既有功勞,也有苦勞,連娘娘都漸漸消氣了,默許他接近照顧您。”

瑞王一聽,臉色緩和了些,旋即板起臉,嚴肅道:“少打岔,繼續說!你具體是何時得知那些閑話淡話的?宋大夫和他的義兄之間,到底怎麽回事?”

“殿下盡管放心!”

老太監鄭重告知:“數月前,老奴認真問過了,宋大夫也明說了:他一貫把義兄當親人,兄弟之間,只有手足之情,絕無其它!”

瑞王的臉色又緩和了些,“那為何傳出了閑話淡話?”

“唉,小倌館嘛,朋友下人瞎起哄,亂點鴛鴦譜。”老太監透露道:“事實上,宋大夫并無招惹之舉,是周彥清一廂情願,兄弟一場,宋大夫重情義,不好直白戳破,選擇避開了。”

“自從成為瑞王府門客,宋大夫随後開辦南玄武堂,專注于懸壺濟世,平日很少回紫藤閣,空閑時,十有八/九來看您。他的為人,殿下最清楚了,難道,您認為他是三心二意之徒嗎?”

瑞王搖搖頭,“自然不是。”他嘆了口氣,“猛然聽見‘內當家’一說,令人吃驚。”

“那些閑話壓根不屬實,老奴怕殿下聽了心煩,索性不提,如今想想,老奴錯了,不應該瞞而不報,請殿下責罰。”

瑞王慢慢恢複了冷靜,對心腹老仆說:“下不為例。”

“是!”

瑞王想了想,“準備一壺好酒,明天請宋大夫來,本王有話問他。”

糟糕,該不會要吵架吧?老太監欲言又止,最終明智遵從,“好,老奴待會兒就去安排!”

“去吧。”

“殿下,這藥膳……?”

瑞王看着由宋慎的方子烹成的藥膳,不滿于對方絕口不提“內當家”一事,心裏自然是不高興的,起身說:“不餓,不吃。”語畢,他拿了本書,擡腳走了。

老太監不敢多勸,吩咐下人撤走了食物。

夜裏,瑞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恨不能唯一門客就在枕邊,好一把揪起來問話!

次日一早,瑞王準備了滿肚子的話,打算問個徹底,誰知,派出去送口信的小厮卻禀告:

“啓禀殿下,醫館管事說,宋大夫外出辦事了,離開前沒交代,不清楚其去向。”

瑞王皺了皺眉,“去別處找了沒有?”

“小的也去紫藤閣問過了,不在。”

瑞王若有所思,“知道了。”

“內當家”三個字,猶如三根針,深深刺入他的心,令其時刻不痛快,倍感煎熬,急欲聽聽對方的親口解釋。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是第一次動了真心的人。

午後,天放晴,冬陽照得雪地亮堂堂。

瑞王攏了攏披風,踏出房門,面色平靜,步伐堅定。

“殿下,殿下!”

老太監尾随,小聲勸道:“大冬天,還是少出門吧?明天便是賞花宴,宋大夫答應出席,就一定會出席,到時再聊也不遲。”

瑞王自顧自往外走,“書房裏悶,我出去透透氣。”

“想透氣,可以去園子裏散步啊。”

瑞王加快腳步,“不了,我出去逛逛,你專心布置明日宴席,不必跟着。”

老太監只能答應,目送主子走遠,叮囑随行護衛,“跟緊些,務必照顧好殿下,早些回來!”

傍晚,王府馬車緩緩停在了南玄武堂外。

醫館大堂內彌漫着藥香,看病的、抓藥的、稱藥的、開方的……人來人往,擁擠嘈雜。

周彥清一踏進大門,便被櫃臺後的夏莉發現了。

“喲,小周,你怎麽來啦?”

“我找閣主。”

夏莉喜歡紅色,一年四季多穿紅色衣服。她邁步,水紅襖子搖擺,“小師弟出去了,不在。”

“他去哪兒了?”

“不清楚。”夏莉站定,仰頭打量對方,隐約流露看熱鬧的笑意,“你昨兒喝得爛醉,怎麽不多歇會兒?頭疼嗎?”

周彥清看得分明,忍着厭惡答:“多喝了幾杯酒,睡一覺就沒事了。”說話間,他快步走向後院。

“哎?你、你做什麽?”

周彥清頭也不回,“我有事,着急找閣主。”

“我說了,他不在!”夏莉斜掠鬓發,皮笑肉不笑,“唉,算了,你不相信我,自個兒找去吧。”

少頃,門口響起來客的動靜,她循聲扭頭一看:

瑞王披着霜色披風,率領幾名護衛,穩步走了進來。

她瞬間呆了呆,旋即揚起笑臉,小跑迎接,“哎喲,稀客,真是稀客呀!”

瑞王擺擺手,示意婦人莫嚷,溫和說:“本王路過,順道進來瞧瞧,宋大夫在嗎?”

“不巧,民婦的師弟出去了。”夏莉剛想請貴客進客廳喝茶,卻見貴客停下腳步,定定望着對面:

周彥清站在通往後院的簾門前,措手不及,杵着不動,隔着病患人群,與瑞王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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