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稻妻（13）

這天晚上，洛可在緋木村裏，和村長、櫻子、長次一起吃了飯。

而在即将開飯的時候，散兵從外面回來了。

面對不知道他身份的村民，少年依然裝出了那副溫善可親的樣子。他婉言拒絕了村長留飯的邀請，不過依然坐下來，像一位很有禮貌的普通客人一樣，和村長聊了幾句。

比如當地的傳說，八醞島周邊的情況，村子裏最近發生的事等等。

“……原來是這樣。看來這些年，這裏發生了不少事。”

聊到最後，散兵用一種感慨的語氣說。

村長鹫津吃了兩口飯，然後打量着桌上的少年和少女：“兩位年輕人，都是從外面來的嗎？”

洛可就不說了，長相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但散兵的衣着包括相貌，依然很有稻妻的風格。

“嗯，”散兵看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我們一直在國外生活，聽說眼狩令的事情之後，才知道已經稻妻很難入境了。在乘船回國的路上，我們的船遇上了雷暴，還是洛可救了我。”

“這樣啊，”村長說，同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後他又笑了笑，看向面前的兩人，發出了一聲感慨，“年輕可真好。”

“說起來，兩位既然是意外經過，之後想去哪裏呢？”櫻子看向洛可。

“鳴神島。”在洛可反應過來之前，散兵已經回答了。

鳴神島？

雖然至今為止，洛可并沒有确認過稻妻的每一座島。不過聽這個名字，應該是散兵之前說過的，雷神所在的地方吧。

“去那裏地方的話，對外來人的出入核查，應該會更嚴密吧。”櫻子嘆了口氣，“不瞞你們說，我們之前也想過離開這裏，到其他國家去生活。畢竟村子裏也就剩下我們幾個，清水已經病的起不來了，咳咳……”

這一次洛可看清楚了，櫻子在咳嗽之後，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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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也一直沒有消失。

一直在咳血嗎？洛可忍不住想。

“媽媽，你會沒事的！”長次大聲說，就像是要壓下內心的恐懼，“我們會找到爸爸，然後一起去新的地方，像以前那樣過日子的！”

“嗯，會的。”櫻子緩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長次的頭。對上洛可的視線後，她微微愣了一下：“讓客人們見笑了。”

洛可搖了搖頭。

“說起來，這幾天櫻子也沒有去過神龛了吧。”村長似乎想起了什麽，看向了櫻子。

“嗯，因為這幾天身體不舒服，”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确實，我應該去向蛇神大人獻上緋櫻了，祈禱祂能保佑我們找到長次的父親。”

“神龛，是蛇首那裏的嗎？”洛可問。

櫻子似乎有些驚訝，然後搖了搖頭：“我身體不好，所以平時走不了那麽遠，只能偶爾在那裏祭拜大蛇。不過，島上的神龛還是挺多的，一般我就在村子旁邊，自己就能慢慢走過去。”

然後她似乎想起了什麽：“說起來，之前……”

“櫻子，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就在這時，鹫津神情嚴肅地開口。

“鹫津先生？”

“我們這個村子啊，看起來也留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打算再過兩天，就去找海賊們商讨出海的事。”

櫻子似乎很驚訝。但沒過多久，她就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您終于想通了。”

“是啊，”鹫津說，“之前是我執迷了。一直覺得落葉歸根，我們不能輕易的抛棄緋木村，讓蛇神大人失望。但繼續在這裏呆下去的話，你的病可能會越來嚴重。”

中年男人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了一下：“清水……眼看着已經好不了了。島上現在也只有一個醫生，而且開不出什麽有用的藥了。”

“是啊……”櫻子喃喃說。

“所以明天一早，我們再去打掃一下神龛，給蛇神獻上祭品。然後，我就去向那邊的海賊求助……”鹫津喝了一口茶，看向了面前吃空的飯碗：

“聽說離島那邊還有往返的航線。沒有問題的話，就在最近幾天一起離開吧。”

空氣裏安靜了一會兒，只剩下細微的碗筷碰撞聲、以及咀嚼吞咽的聲音。

片刻之後，鹫津将目光轉向了洛可，最後又落在散兵身上：“對了，兩位客人願意幫個忙嗎？”

散兵：“先生的意思是？”

“現在島上的情況，通過常規的途徑很難出海，當然，如果你有足夠多的摩拉，或許連奉行大人本人都會開眼吧。”鹫津開了個玩笑，“所以，我們打算求助幕府之外的人。客人們如果沒有明确的打算，也可以考慮一下。”

“是說海賊嗎？”洛可問。

村長點了點頭：“雖然他們和幕府的大人們合不來，但對我們也還算親切，說不定會同意帶我們一起出海。”

“不過在這之前，我們需要再給蛇神大人的神骸獻上祭品。因為可能是最後一次祭祀了，所以要去另一座正式一點的神龛，離祂更近的一座。

“櫻子的母親行動不太方面，長次又是個孩子，我畢竟是個成年男性——所以，能麻煩洛可小姐和我們一起，背着她去嗎？”

“這個的話，沒什麽問題。”洛可點了點頭。

雖然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沒有恢複到百分之百的程度。不過，背個像櫻子這樣的年輕女性，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說完這句話之後，洛可的視線和散兵對上了。對方似乎在看着她，又在下一刻移開了目光。

他什麽都沒有說，微微垂下頭，喝了一口茶水。鬥笠的邊沿低下來，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這天晚上，洛可一個人睡在醒來時的空房間，散兵住在的她隔壁。

也許是日有所思吧，在睡着之後不久，她在夢中——看到了一條巨大的白蛇。

夢中那條嘶鳴着的白蛇，張大了巨口露出獠牙，朝某個方向的天空發出威脅的聲音。然後，天邊有萬千雷電披下，就像島外海上無邊無際的雷暴。

最後是一道刺目的雷光，即使只是旁觀，洛可也産生了擠壓空氣的窒息感。而刀光泯滅之後，此地只餘一條深深的溝壑……

當洛可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天光大亮。長次正在一邊敲門，一邊喊她“姐姐姐姐”。

少女坐在床上，适應了一會兒，感覺自己的力量已經恢複了一半。

這次在海上的消耗，似乎比她想象中大一些。而過去的一天裏，她自身恢複的情況，也沒有以前那麽快了。

是因為身體的改變，或者和島上的人生病有關嗎？

也就是長次之前提到的，“祟神作亂”？

洛可一邊想，一邊下床開門。長次看到她之後，似乎松了口氣：

“我還以為，姐姐已經走掉了。”

洛可：“咦，為什麽這麽想？”

長次：“因為我起來的時候，那個哥哥已經不在房間裏了。姐姐和哥哥一看就是很厲害的大人，就算沒有我們，其實也能離開的吧。”

雖然覺得對方只是在吹彩虹屁，不過，洛可決定當他在說真心話了。

于是，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當然不會，我還在等着你的六四分成。”

“呃……”聽到她舊話重提，長次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總之，那個，我是來喊姐姐吃早餐的！”

簡單吃過早飯後，在村長鹫津的帶領下，洛可背着櫻子，三個人一起上路了。散兵依然一大早就消失，不知道去了哪裏。

不過，想到昨天他們的約定，洛可也不擔心對方是不告而別。至少真的要離開的話，他答應了會和她說一聲。

畢竟，散兵并不是長次那個滿嘴跑火車的小朋友。

這次鹫津帶他們祭拜的地方，離昨天洛可找到散兵的地方不太遠，只是不用攀爬蛇頭附近的山壁。到了地方之後，櫻子看着面前的神龛，露出了有些疲憊的笑容，然後拿出了懷裏一直抱着的花。

這是一捧粉色的、就像是在發光一樣的櫻花。櫻子說，它的名字是“緋櫻繡球”。

同時，鹫津也放下了背在背上的包裹，裏面裝着的應該是祭祀的東西。然後他在旁邊跪坐下來，而櫻子如法炮制。

洛可雖然沒有祭拜本地神明的想法，但旁邊的兩個人都矮了一截，她站着好像也有哪裏不對。

于是洛可也半坐了下來。在安靜的環境裏，聽到村長低聲念誦着什麽：

“……‘心之語’則像霧氣，自然而來，氤氲而入。”

“‘他’在聽着，‘他’在說話——

不要用口舌！不要用耳朵！用心來聽……”

鹫津口中的“他”，或者說是“祂”，應該就是指大蛇了吧？

洛可坐在神龛旁邊，思緒逐漸有點跑遠了。不過，櫻子顯然是經常進行祭拜的樣子，在獻上緋櫻繡球之後，熟練地在神龛前進行叩拜。

鹫津：“要祭拜三番，記住，三番。”

鹫津：“他要來了——不要停止，不能停止祭拜！”

村長低沉的聲音萦繞在耳邊，像是信徒虔誠的告誡，也像某種并不優美的伴奏。

洛可的視線放在神龛上，又落在櫻子的身上。直到叩拜的尾聲，鹫津念誦的情緒最高漲的瞬間，她聽到了一個不知來處、突兀插|入的聲音——

“小、心、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