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須彌（22）

就這樣，兩人手牽着手離開了淨善宮的範圍，從螺旋的臺階往下，朝着的大巴紮方向走去。

洛可感覺到另一只手柔軟而微涼的溫度，掌心相貼，一會兒之後，就變得溫暖了起來。

可能是體質原因，她的手一年四季都挺熱的。相比起來，散兵摸起來就涼涼的。

路上有不少來往的行人，有些好像看了他們一眼。洛可忍不住手指蜷縮，餘光和散兵側過來的視線對上，控制不住眼睛和嘴角一起上揚。

以前都沒注意到，街上會有這麽多人……洛可亂七八糟地想，總覺得手心的溫度更熱了。

“說起來，散兵你的家鄉，是在稻妻嗎？”

走了一會兒之後，她沒話找話地說。

也許是剛才聊完一個稻妻的故事，洛可突然意識到，明明已經認識一段時間了，自己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家在哪裏。

當然，散兵也從來沒有提過。

他們聊到的那本小說，故事發生在名叫踏鞴砂的地方。雖然洛可不知道這個地方具體在哪，但應該是稻妻境內的某個國家。

并且，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散兵的這一身打扮實在很有特點。而經過幾個國家之後。洛可也不是一開始一無所知的樣子了。

至少她能看出來，散兵的衣服風格，應該就是稻妻的那種。

“家鄉……算是吧，”散兵沒有否認，但聽起來又不像那麽回事，“怎麽，想了解我？”

他的語氣平和了不少，或許在這樣的氛圍裏，沒有誰能不柔軟起來吧。

“嗯嗯，對啊對啊。”洛可使勁點頭。

少年側頭看了她一會兒，重新看向前方的路。雖然他很想說沒有必要，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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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和人聊天的日子，确實很久沒有過了。

他并不覺得自己緬懷或者留戀什麽，只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并不想拒絕她。

“好吧，既然你想聽，我就随便講個故事。事先聲明，所謂我過去的人生，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東西。你如果對這種東西感興趣，還不如多找幾本書看。”

哪怕是剛才那本讓人大腦混亂的小說，至少上面寫着的東西，是被人耗費時間，特意留下來的故事。

在接下來的一路裏，散兵用說別人身上發生的事情的語氣，給洛可講了一段很短……短的簡直難以置信的故事。

甚至比起故事，更像是兩句簡單的總結。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一個“人偶”。他因為意外被制造出來，又因為一場意外蘇醒，最後被人意外的撿到了。

後來，人偶和撿到他的人類，以及其他的一些人類生活過，直到他們最終同樣也不再需要他。

“這就是我的‘過去’，實在沒什麽可說的。”散兵淡淡地說，“後來我加入愚人衆，得到了‘散兵’這個代號。那段日子的經歷，就更不适合當成故事了。”

洛可：“诶，原來‘散兵’不是名字嗎？”

“說是名字也沒錯吧，”散兵不置可否，“行走在世間，稱呼也只是稱呼而已。過去所謂的名字，以後也不會再提了。”

“所以，還是只看着當下吧。”

“你這麽說，反而讓人更好奇了啊……”洛可嘟囔了一句。

散兵：“？”

“就像我現在說，我有一個小秘密，但是我不告訴你。”洛可伸出一根手指，在兩人面前晃了晃，“你不會感到好奇嗎？”

散兵沉默了兩秒：“我可沒你那麽重的好奇心。”

“對啊對啊，所以我真的很好奇。”洛可立刻承認說，“如果不能知道散兵大人以前的名字，可能連午飯都吃不下去了！”

散兵大人什麽的，她聽到愚人衆的那些人都這麽喊，應該是這個稱呼沒錯吧？

散兵：“……”

散兵：“…………”

“都說了，別——說這種奇怪的話，”少年的頭偏到了另一邊，同時把她的手抓的更緊了，“有些随口一提的名字，我确實不記得了。不過更早的時候，我給自己取過一個名字，是‘國崩’。”

“國崩？”洛可下意識地跟着重複了一遍。

換成其他人，多少能聽出這個名字——或者說這個詞組的含義。但洛可作為外來人士，把這個名字念了三遍後，得出一個結論：“還挺好念的。”

畢竟“斯卡拉姆齊”要長一些，“國崩”的音節要短很多。不過，前者她已經喊習慣了，和她原本世界的發音習慣也差不多。

還有就是……

洛可當然知道散兵不是人，她自己也不是人。因此将心比心，在詢問對方過去經歷的時候，她其實沒想太多。

但是，這會兒又說經歷又提名字的，洛可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今年剛滿十八歲，而按照散兵的說法，他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是現在的樣子了。

“所以，你今年多大啊？”洛可問。

散兵有點茫然地看着她，沒想到她在思考了半天之後，問出來的是這個問題。不過，很快少年也露出了思考的表情：“記不清楚了，畢竟生日這個東西，是人類才會過的吧。”

雖然對方說“記不清了”，但洛可從他的語氣裏，反而聽出了另一種意思。

如果他只活了幾年、或者十幾年的話，怎麽都不至于記不清自己活了多少歲。加上可能換了幾次年齡，還有之前提到的經歷……

“那你有五十歲嗎？”洛可想了想，說了一個她覺得比較大的年齡。

洛可的媽媽今年三十八歲，不過出門在外，別人都以為她只有二十多歲。至于洛可的爸爸，對外聲稱和媽媽同齡，看起來也确實差不多。

就在不久之前，洛可才知道自己的爸爸可能是龍。無論是傳說故事還是考究一點的文獻，龍這種生物，好像能活很多很多年。

但洛可依然沒什麽概念。畢竟在過去的十八年裏，她從來沒接觸過什麽真正有跡可循的長壽種族。

就算是後山上的花妖精，壽命也和人類基本一樣。

聽到洛可的問題，散兵的表情明顯呆了一會兒。

那對深色的睫毛緩慢的眨動了一下，少年沉默的側臉看上去安靜而秀美。又過了半天，他才開口說；“……差不多吧。”

诶？什麽叫差不多？

洛可從字面意義上想了一下，她剛才猜測對方是五十歲，如果差不多的話，可能是四五十？也可能是五六十？

也就是說，他已經以這副模樣活了幾十年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洛可突然覺得有些奇妙。

大概就像是，一個你以為已經很熟悉的朋友，有一天你突然發現。對方居然和你的爸爸媽媽認識。

少女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覺裏，但不知道散兵的心情比她以為的更加複雜。

少年看着她的側臉，雖然剛才提到自己的過去的時候，他确實是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但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慶幸自己沒有多說一個字。

作為傾奇者時的記憶太過遙遠。即使是那個時期，也沒有幾個人會對少年模樣的他提到年齡的問題。當年那些和他熟稔的人，彼時都處在風華正茂的年紀。

後來……那個死去的孩子，也遠沒有活到到人類該有的年齡，而他那時更沒什麽概念。至于加入愚人衆以後，他那些奇形怪狀的同事，都是年齡百歲起步的家夥。

“你很在意這個嗎？”看洛可一直不出聲，散兵忍不住問。

少女一臉沒反應過來的表情，過了一會才哦了一聲：“沒有啦，我剛剛是在想，你在加入愚人衆之前，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她見過散兵未來可能的模樣，雖然不知道那個未來是怎麽回事，對方為什麽又會性格大變。但是，就算失去了記憶，一個人性格的變化肯定是有原因的。

散兵冷哼了一聲：“是個蠢貨。”

蠢、蠢貨？

洛可突然想起來。散兵以前好像也說過她不聰明來着。再加上流浪者的樣子，她突然覺得自己悟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那種又乖又溫柔，感覺別人說句話就會被拐走的樣子？”

“哦，這麽詳細？”散兵的腳步一頓，看向她的同時，眼角再次微微壓了下來，“你在說誰？”

“……”洛可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并且非常無辜。但經過之前的聊天，她要是說出流浪者的名字，兩個人可能就不能牽着手逛街了。

“但是，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呀。”

在本能占據上風的時候，她永遠是腦子裏有什麽，就先說什麽。

過去是她未能參與的東西，未來則觸不可及。所以洛可珍惜當下，也對心愛之人的過去感到好奇。

她又想了想：“如果你以前也是現在的樣子，遇到你之後，我可能會忍不住直接對你告白吧。然後你會不會被我吓到了，把我當成什麽奇怪的人？”

散兵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似有似無地哼了一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但他心裏清楚，應該是不會的。

如果是那個傾奇者的話，确實可能被吓一跳，然後……

洛可還在興致勃勃地說：“如果交換一下，是你遇到了小時候的我……呃，不過我以前的話，确實是真的小孩子。”

“所以，你可能會被我爸爸媽媽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如果他們不在家，可能會換成鄰居家的叔叔阿姨，讓我離你遠點。”

散兵聽着她的話，腦子裏不知不覺浮現出了類似的場景。反應過來之後，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後恢複了平時的樣子。

“別再想這些不可能的事，”原本要說的話，被他換成了另一句，“你要找的飯館應該在這附近了吧，繼續走下去，就要到城門口了。”

“對哦，”洛可反應過來，然後四下張望，“啊，是那裏——”

她指向了一個方向，然後在散兵反應過來之前，拉着他飛快地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