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璃月（4）

其他人離開之後，明明大街上還是人來人往，卻莫名覺得好像安靜了下來。

洛可看了散兵一會兒，看對方沒有說話的意思，于是率先開口：“你……是不是哪裏有點變了？”

那天分開之後，又遇到什麽事了嗎？

散兵好像沒反應過來：“什麽？”

要說具體什麽地方不一樣了，洛可也說不上來。語氣？神情？感覺？但是又确實不太一樣，就像同樣是（聽起來）友好的語氣，之前流浪者給她的感覺……

“要說的話，好像一個裝了一點底子的瓶子，和一個差不多裝滿了的瓶子？”洛可試圖找到一個合适的形容，然後覺得自己的這個比喻有點離譜，“你能理解嗎？”

“噗嗤。”散兵笑出一個氣音，“這麽說也沒錯吧。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心态自然就有了變化。”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好事吧。

洛可一邊想，一邊擡頭看了看天色。雖然之前聊到了住宿問題，但其實現在時間還早。兩人也不擔心露宿街頭，索性在周圍沒什麽目的地逛了起來。

為了慶祝海燈節，街邊大大小小的店鋪幾乎都開着，商品琳琅滿目。逛了半條街之後，洛可聞着味道，沒忍住又買了兩串烤肉。

她把其中一串遞給散兵，對方下意識接過去，然後才反應過來，看着手裏的肉串發了會兒呆。

“唔？”洛可一邊咬着肉，一邊疑惑地看着他。

“……”于是散兵把肉串抵到嘴邊，安安靜靜地咬了一口。

兩人都有點食不言的習慣，開始并肩走在大街上啃肉串。啃到一半的時候，周圍有個小朋友跑了過來，手裏捏着一根搖搖欲墜的糖葫蘆串。

看到他們手裏的肉串之後，小朋友睜大了眼睛，本能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洛可朝他晃了晃手裏的扡子，對方的眼睛跟着轉過來，抓着糖葫蘆的手跟着晃動了兩下。

于是，串子上最後一粒包着糖衣的山楂，就這麽滴溜溜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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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

洛可：“……”

小孩盯着地上的糖葫蘆，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在他當街哭出來之前，對方的家長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洛可松了口氣，連忙拽住散兵的袖子，一溜煙跑出了街口。

等他們在街邊停下，洛可手裏還捏着烤肉的木扡，臉上是控制不住的笑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總之……笑就完事了。

等到洛可徹底回神，發現他們跑到了人流相對少一些的地方。旁邊是一家書店，有三三兩兩的人正在門口排隊。

書店的大門口挂着一張橫幅，字跡潑墨揮毫，洛可只能勉強辨認出上面的內容：

【最新驚悚懸疑小說——《紙人奇遇記》，火熱售賣中】。

诶？

這個熟悉的名字，讓洛可多看了兩眼。

她記得在須彌的時候，自己寫過一個故事，就起了這麽個名字。後來她去須彌的書店問過，店主表示在須彌想要出版書籍，不是很容易的事。

不過，店主随後也給了她一個建議，可以把小說寄放在他們店裏。之後如果有發放的出版名額、或者有商家對題材感興趣的話，就有可能得到出版的機會。

她也可以等攢夠一定資金後，選擇自費出版。

洛可同意了，然後她就把這件事情忘在腦後了。

難道說，現在已經排到出版的名額了嗎？

如果是最近才出版的話，洛可沒有收到消息也是正常的。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她還是指了指那家書店：“我想去看看，你在這裏稍等我一下？”

散兵沒有半點遲疑：“我跟着你過去。”

在看到那條橫幅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是什麽情況。

那個洛可讀給他的故事，被她寫出來寄存到了書店裏。在成神計劃之前、最後一次離開教令院的時候，散兵路過了那家書店。

他原本只是路過，走着走着就停了下來。然後鬼使神差地掉頭，走進了書店裏。

按照時間算的話，這本小說如果已經出版，現在應該賣出去一批了。

散兵沒回憶多久，隊伍很快輪到了他們兩個。洛可買了一本《紙人奇遇記》，正準備付錢，就聽到散兵對店主說：“你好，請多來一本。”

她有些困惑地轉頭，看到少年微笑着說：“我也有些興趣，可以看看嗎？”

“哦哦，好啊。”洛可回答，順手加上了另一本書的摩拉，然後把兩本書一起拿了過來。

不薄不厚的書本入手，只看了一眼封皮，洛可就确定了，這就是她寫的那本書。

不是因為封皮上搭配的小圖，而是那個印在右下角的筆名——“傾奇者”。

在花神誕祭的幻境裏，洛可聽到了這個名字。實際上，這在稻妻算是一個并不罕見的統稱，指的是衣着打扮較為奇特的人。

在書店裏被臨時詢問筆名的時候，洛可腦子裏第一時間出現了這個名字。

她翻開書，扉頁上并沒有許多作者習慣的前言，而是一行“獻給……”

後面的內容是空白的。

不過，這确實是那個被她從腦子裏變成文字的，關于踏鞴砂的紙人少年的故事。

“這本書啊，好像是最近出版的新書，不過賣得可好了。”店主一邊收起摩拉，一邊笑着對洛可說，“聽說作者不是璃月人，是須彌那邊傳過來的。不過故事又是稻妻的風格，好多人都在猜作者是誰？”

洛可含糊地唔了一聲，目光落在“最驚悚懸疑小說”這幾個字上，然後沉默了幾秒：“這句話的意思是，這本小說很吓人嗎？”

“是吧。”店主的語氣十分感慨，“老實說，剛進貨之後我也翻着看了，正好是睡覺之前。看了不到一半吧，然後我就一晚上沒睡着哈哈哈。”

洛可：“……”

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寫這個故事，确實是看完那本狗血文之後産生的想法。後來确認了某個人的經歷，大概也産生了一些細微的補償心理。

所以，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少女捧着打開的書，表情非常的糾結，但看起來不像是高興。散兵側頭看着她，幾乎壓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就連那萦繞心頭的憤怒，都好像暫時消解了一樣。

洛可的郁悶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把注意力從這件事上轉開了，然後她想起了一件事——

既然小說已經出版了，之後回去須彌的話，應該能拿到出版費了吧。

不知道有多少摩拉，但既然賣的很好，應該也能賺一些吧？對于洛可這種時常沒錢的人來說，完全是意外之喜。

想到這裏，少女又高興了起來。

她的情緒就像一汪幹淨的水潭，深深淺淺的浮動，但總能“看”到底。散兵突然覺得，就算現在她沒有恢複記憶，但他們能這樣走一走、聊聊天也很好了。

在這之前，他們并沒有多少真正相處的時間。即使在須彌城裏手牽手走在一起，心裏依然牽連着各自不同的事。

“說起來，”心情舒緩下來之後，少年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你之後打算去稻妻嗎？”

“嗯。”洛可點點頭。

“為什麽要去稻妻？是去見那裏的神嗎？”散兵是真的感覺到好奇，畢竟他很清楚，雷神可不知道怎麽解決洛可的問題。

不過，洛可可能不知道吧？散兵突然後知後覺。

“唔……不是的。”洛可搖了搖頭，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這之前，好像從來沒有想過要打聽雷神的事。

為什麽？

“想要見到神明，本來也不是容易的事吧。”最後洛可說，“我去稻妻其實是……為了祭奠我的戀人。”

散兵：“……”

散兵：“……”

“戀……人？”

少年的聲音非常輕，幾乎像是耳語。輕飄飄的聲音聽不出語氣，但給人的第一感覺像是在提出疑問。

洛可想了想，這件事好像沒什麽不能說的：“嗯，我曾經有個喜歡的人，但是他最後死在了我面前。我離開稻妻也有一段時間了，打算回去看看他。”

話音未落，散兵已經安靜了下來，像個字面上的人偶。

剛才見面的時候，他以為洛可失去記憶這件事，就是直接把自己忘掉了。就像洛可“消失”以後，他也失去了關于對方的記憶。

如果沒有那份被提前保存下來的記憶，或許他到現在，依然不記得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

但是，散兵現在發現，事情并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用理智進行思考的話，這個結果并不奇怪。假如洛可只是單純的抹掉了自身的存在，那麽，她其實不應該忘記散兵。

除非她幹的并不是這一件事，而散兵的存在、或者說其中的某一部分，和洛可在世界樹裏做的事情有關。

無論她當時做了什麽，結果就是提瓦特大陸上的土著，幾乎都遺忘了關于洛可的事。而身為“降臨者”的洛可自己，她沒有完全喪失記憶，記憶卻被扭曲修改成了另一種樣子。

可是……

哈哈哈……死去的戀人？

死掉了的，出現在她記憶裏的，一個死人？

那又是什麽東西？

理智依然在試圖思考，既然洛可認不出他，又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死掉的戀人。這個所謂的戀人，散兵并不覺得會有其他答案。

但是……

就算這是捏造出來的假象，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存在占據了自己的位置，他只覺得荒謬絕倫。

這種時候，聽到別人提起死去的“戀人”，應該是說……“節哀”？

人應該是這麽說的吧。

但是，他此時心裏最強烈的念頭，是把那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戀人”找出來弄死。

雖然對方已經是個死人了。

不知何時，一陣狂風突兀地在某處醞釀，又在凝聚成形的瞬間消失不見。附近的行人感受到了一瞬間的烈風，本能地停下了腳步。

他們左顧右盼、神情各異地打量街上來往的面孔，卻沒有一個人找到異常的來源。

而洛可只覺得眼前一花，身體突兀騰空。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兩只腳已經重新踩上了地面。

但是，她發現，他們現在已經不在街上了。

“……”

準确地說，他們現在站在一處偏僻亭臺的高處，幾步外的欄杆嵌入山體，更遠就是璃月城的郊外。在這種熱鬧的節日裏，周圍完全看不到什麽人，看起來就很适合夜黑風高頂風作案。

洛可倒沒覺得緊張，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平靜。直到被對方帶着站在這裏，她的目光落在散兵的心口處，才後知後覺地想：

啊，他是風元素的神之眼。

“你說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就在洛可出神的一瞬間，她聽到面前的少年有些不穩的聲音。

或者說，他的語氣裏壓抑着未知的情緒，就像已經徘徊在懸崖邊緣的落石。洛可對上了這雙堇色的眼睛，其中有什麽東西讓她心神動蕩，一個名字就這樣溜出了嘴唇：“散兵……？”

尾音還被她含在嘴裏，眼前驟然附上了一片陰影。于是接下來的聲音與思緒，都被另一個人的嘴堵了回去。

洛可整個人都懵住了，完全沒反應過來。

然後，在茫然、憤怒、羞恥或者更多情緒爆發之前，熟悉的感官帶來深入骨髓的酥麻，先一步找上了她。

近處的瞳孔無法聚焦，看起來就像失神中之後的渙散。來勢洶洶的親吻幾乎像是撕咬，把所有情緒發洩在上面，又被一根蛛絲艱難地吊在脫軌的邊緣。

洛可的手腕被攥的發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試圖掙脫。但身體在理智之前宣告認輸，或者說……它提前一步，辨認出了這個人。

于是大腦空白，思維空白，神經空白。

他們已經嘗試過世界上最親密的事情，那是足以浸透靈魂的歡愉。牽手、擁抱與接吻也是一樣的，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好像彼此已經成為了對方的一部分。

洛可整個人……突然顫抖了起來。

腦中的某些認知，在這一瞬間崩散成無數碎片。又在陷入深淵之前，被一抹光亮拉扯了回來。

眼角的餘光有什麽微微發亮，那是脖頸處一圈發光的紋路，透過絲制的布料映入瞳孔。雖然顏色因為元素力而産生了變化，但在看清它的時候，洛可感覺到牙齒條件反射的發癢。

……為什麽，會有一模一樣的紋路？

就在洛可窒息之前，對方終于放開了她。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分不出是溫柔的詢問，又或者暗藏的陷阱：

“知道我是誰了嗎，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