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溫暖

眼前的少女頂多十二三歲,巴掌大的小臉透着臘黃,精致的五官的确與幼年時的馮思雅有幾分相似。略顯肥大的褙子并不合身,顯然是冒充馮思雅臨時穿上的,這些天在牢中早已磨損得破舊不堪。她很瘦,手腕纖細,一雙玉镯子似是随時都會脫落下來。

“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很危險,要不就去我家吧。只是你需要僞裝一下。”

林鈞說着,指指自己的額頭,示意就是這裏需要僞裝。

“去您家裏?林府?”阿紫眨眨大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再給大恩人添麻煩了。

林鈞點頭,傲然道:“我來安排。”

林鈞說這四個字時,就好像安排一頓飯那麽簡單,令阿紫安下心來。

林鈞身上就有這樣一種氣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令所有人為之信服。

“你在馮家是侍候馮思雅的嗎?”林鈞問道。

阿紫知道,林鈞是想給她在林府找個活幹,如果是侍候小姐的,那就是一等二等的大丫鬟,粗重活計就委屈她了。

“不是,我雖是小姐院子裏的,可我是小廚房裏的燒火丫頭,就是那種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小姐的。”

林鈞可能是被她最後這句話給逗到了,他又笑了,這已是他第三次笑了,大恩人笑起來真好看,阿紫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阿紫笑起來眉眼彎彎,青澀稚氣的小臉因這一笑熠熠生輝,璀璨奪目。林鈞呆了一下,沖口而出:“那你也先到竈上燒火吧,如果少爺我能活着回來,你就給我來當丫頭,只伺候我一個人。”

阿紫雖然在馮府兩個月,可一直在燒火間裏,對大戶人家的這些事并不甚清楚,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還不知道給少爺當貼身丫頭是怎麽回事

春纖是馮思雅的貼身丫頭,要給小姐梳頭打扮。可她只會燒火,自己的頭發都梳得一團糟,怎麽伺候大恩人呢。不過不要緊,大恩人要去打仗,要過些日子才回來,她一定能學會梳頭發的。

“嗯,謝謝林将軍,我一定會學的,您也一定能活着回來,不對,是凱旋而歸。”阿紫為她能說出凱旋而歸這四個字挺得意的,這還是聽村裏的白胡子老爺爺說的呢。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能活着回來?”

阿紫臉蛋紅撲撲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覺得林鈞一定能回來。

“您是大英雄,是阿紫的大恩人,您一定會活着回來,阿紫等着您。”

在之後的日子裏,無論是北地寒風暴雪,還是戰場戰火紛飛,林鈞常常會記起一個小丫頭說的那句話“您一定會活着回來,阿紫等着您,”

在此之前,誰也不相信他能活着回來,就連給他三萬兵馬的崇文帝也不相信。

那日他率手下一百精兵于校場之內大勝武昌伯岳子涯,崇文帝當着滿堂文武欽點他為征北大元帥,代父出征!但他知道,最終令崇文帝舍老将岳子涯,而起用只有十七歲的他,主要原因,并非是他在校場上的勝利,而是因為,他初生牛犢不怕虎。

崇文帝對他說:“吳奔不足為懼,但吳奔和樂平公主的黨羽遍布朝野,根深蒂固,朕需要的是朝氣蓬勃,即往開來的大成盛世。”

因為他年輕,崇文帝需要一個能令朝堂耳目一新的年輕人,要用他的勝利他的鮮血打造新的戰争神話。

而他具備一切先決條件:少年英雄,武勳世家,代父領兵,忍辱負重。

這将是林鈞第一場戰鬥,他沒想過能活着回來,崇文帝和整個林府都沒有人想過他能活着回來。他是個有始有終的人,所以雖然早已簽下退婚文書,他在上陣送死之前,還是想要救出馮思雅,她畢竟曾是他的未婚妻子,他退婚是他欠她的,把她救出來,兩人扯平,再無牽絆。

他只是個生母早亡的庶子,他代父出征,徹底洗脫了林家和馮家是同黨的嫌疑,所以對于林家來說,他的生死亦不重要了。

他原以為這世上無人關心他的生死,但眼前的小丫頭說要等他回來,他心裏湧上一絲溫暖。

那夜,林鈞和阿紫留在這片山谷之中。林鈞打了兩只野兔,阿紫燃起柴火,把野兔架在火上烤得噴香,撕一塊肉多的遞給林鈞,林鈞咬一口,豎起大拇指,雖然沒有任何調料,但這兔肉外焦裏嫩,竟是他吃過的烤得最好的。

“小丫頭,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看到林鈞吃得津津有味,阿紫挺高興的。公子有恩于她,又冒着危險給她栖身之處,她不想虧欠他,給他烤只野兔也算是報了一點點恩情吧,只是好像還相差很遠呢。

林鈞吃了很多,吃飽喝足,正想讓阿紫去睡覺,卻發現小丫頭靠着樹幹已經睡着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像兩排小扇子,嘴邊還挂着一絲微笑,笑得滿足。

自從離開慶遠,她一直都想逃跑,直到此時,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她才睡了一個安穩覺。不論以後會發生什麽,她至少已經脫離了那個戴面具的大統領和他手下的魔爪,只希望那個可怕的阿修羅永遠不要再出現。

雖是夏日,夜晚山風習習,還是多了幾分寒涼,阿紫似是特別怕冷,她瑟縮地抱緊雙肩,嘴裏還嘟哝着什麽。

林鈞生性不羁,從十二三歲便和京中的纨绔子弟們混在一起,喝花酒捧戲子,甚至還和好兄弟暗中合開了一家青樓。他雖是庶子,卻也和其他大戶人家的少爺一樣,十五六歲便有了兩個通房。但他卻還是第一次和這麽小的女孩單獨在一起,且,還是在這荒無人煙之地共渡一夜。

看着那縮成一團的小人兒,他有些不忍,脫下外袍蓋在她身上。

清晨,阿紫被鳥兒的啼鳴驚醒,太陽還沒有升起,山谷中有淡淡的輕霧升騰。每每看到有霧,阿紫都會想,若是紫霧才最好看,可是這世間真的有紫色的霧嗎?阿紫不知道,但她想一定是有的吧。

鼻端似有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味道傳來,阿紫低頭看去,才發現身上蓋了件衣裳,她認出這是林鈞的外袍,再看不遠處,林鈞只穿中衣盤膝坐在樹下,雙目緊閉,似是還在睡着。

阿紫摸摸那衣裳,小臉兒紅了。她年紀雖小,可也知男女有別,她拿着衣裳,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腳走到林鈞近前,剛剛把衣裳蓋到他身上,冷不防,手腕卻被他握住。

阿紫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想把手縮回來,卻見林鈞已睜開眼睛,惡作劇的看着她狼狽的小模樣,似笑非笑:“走啦,跟少爺我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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