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谪仙

已近中秋,夜色清涼,月光如水,漫天星鬥如同散落夜空的珠寶,璀璨奪目。

不遠處有幾株桂花樹,淡淡的清香随着夜風飄過來,清清甜甜,阿紫覺得今天的宵夜也特別好吃。

阿紫猜想她或許有一位很會煮飯的娘親,因為她早就發現,無論多麽普通的食材,經她的手烹制出來,都會格外好吃。在方北墓園時,她和養母過得清苦,長年累月吃不到肉,她便到附近的小溪裏摸些小魚小蝦,給啞巴養母煮來吃,養母不會說話,每次都會豎起大拇指。

想起養母,阿紫眼圈兒紅了,林府所在的懷鹿距京城五六十裏,離方北有一天的路程,說起來也不是很遠,可阿紫卻不能回去看望養母,她也不敢回去。

摸摸額頭上那塊“胎記”,阿紫心裏空空落落,狠狠咬一口手裏的串燒,罵一句那個該死的修羅惡鬼大統領。

如果不是那個修羅鬼,她早就從缇騎手中逃之夭夭,躲進方北村的墓園裏;她被黥面時,那個銀色面具後射出的目光滿是譏諷和興奮,這要是多麽變态的人,才會看到別人受刑興災樂禍,你妹啊,我是殺你全家還是把你毀容了,你這麽禍害我!

想到毀容,阿紫便想起隐藏在銀色修羅面具後的那張臉,看他來宣旨都沒有摘下面具,這位大統領顯然是長年累月都戴着這張假臉,好端端的人整日戴着面具,那就只有兩個原因:要麽他是天生的醜八怪,要麽他就是被人毀容了!

總之,都是沒臉見人!

難怪他這樣變态,原來那張面具後不但藏着一個扭曲的靈魂,而且還有一張無法直視的臉。

哈哈哈,阿紫忍不住笑出來,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是那麽痛快。

忽然,夜色中有輕微的窸窣聲傳來,聲音很輕,但阿紫還是聽到了,這是衣裳蹭到硬物發出的聲音,這是上好的輕軟衣料,蹭到磚瓦上聲音輕不可聞,但阿紫還是能聽到。

她止住笑聲,向着發出聲音的方向望過去,她看到有一個人也踩着那幾塊巨大的太湖石爬到屋頂上。

那人穿件淺色衣裳,皎潔的月光灑在他身上,朦朦胧胧,宛若籠着一層輕紗,那輕紗帶了絲微亮,點點星晖并不耀眼,卻似這秋夜星空讓人舍不得把眼睛移開。更讓人移不開眼的是他的面容,皎潔得也如月光一般。月光如水,而他的唇邊也帶着春水般溫柔的笑。

“好一個偷吃的丫頭,在下面就能聞到香味,你在偷吃什麽?”

這個像神仙一樣的人正在和我說話?

阿紫霍的坐起身來,看着這人發呆,月光下,這個站在那裏,宛若谪仙。

那人看她不說話,輕輕搖搖頭:“別害怕,四少爺不會告發你,你繼續吃吧。”

四少爺?這就是傳說中的四少爺,大恩人林鈞與生俱來的參照物?

想到林鈞,阿紫心裏就有那麽一點小小的悸動,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都有點情窦初開,林鈞少年英俊,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林鈞不喜歡的人,她也不喜歡,哪怕整個林府的丫鬟都把四少爺當做夢中情人,她也不喜歡。

看她目光呆滞,一句話都不說,林铮還以為她被吓住了,微微一笑,聲音溫柔得讓阿紫差點就繳械投降。

“你這孩子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白天吃不飽晚上便偷東西吃,真是個小可憐兒,你慢慢吃吧,少爺不會告訴別人。”

如果林鈞是光芒萬丈的太陽,那這位四少爺林铮就是月亮,平淡祥和,卻又清晖無限。

阿紫有些慚愧,楚河漢界,她是河這邊的人,可河那邊有人對她表示關心,她也應該有禮貌得道謝才是。

所以她指指嘴巴,搖搖頭,又擺擺手,告訴林铮,她是啞的,不會說話。

林铮眼中掠過一絲憐憫,這丫頭真倒黴,不但長得醜,還是個啞的。

想不到府裏還有個啞巴,明天一定要讓人查查她的來歷,自己身邊正缺一個這樣的人。

想起那些恨不能連他穿什麽顏色亵褲都傳得街知巷聞的丫鬟們,林铮頭都大了。

可能是啞巴特別讓人沒有防備,也可能阿紫真的是個純天然無公害的小丫頭,林铮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且,眼睛還盯着她手裏的串燒。

這串燒只有兩串,阿紫舍不得一下子就吃完,所以也只吃了大半串而已。

林铮的目光落在她手裏的串燒上面,倒似是很興趣。

“你自己烤的?”

阿紫點點頭,雖然很舍不得,可還是把那串沒有沾上口水的,遞給林铮。

三少爺林鈞說這位四少爺最是陰險,所以還是巴結巴結他,免得他說話不算數,把這件事告訴管事媽媽,自己就該倒黴了。

林铮笑笑,伸手接過來,小丫頭身上有股子煙熏火燎的味道,拿着串燒的小手看上去也不幹淨,可他還是咬了一口。

長得好看的人就連吃東西也特別好看,即使并肩坐着,阿紫還要比林铮矮上一頭,她眼巴巴看着林铮把那串燒吃得幹幹淨淨,三少爺說得對,這人真是陰險,他竟然沒有客氣,就把個小丫頭的宵夜全都吃光了。

阿紫咽咽口水,趁着林铮沒注意,把手裏殘餘的小半串救命糧食塞到嘴裏,免得林铮把這一點也搶走。

林家兩位庶子之中,林鈞奢華纨绔,偏愛華服美食;而林铮卻如閑雲野鶴,一壺素酒一杯清茶便是清風明月。

或許是這月光下的屋頂別有韻致,也或許是這髒兮兮的小丫頭烤出的食物确實美味,林铮竟有些意猶未盡,谪仙也不是全都不食人間煙火的。

“不過就是幾塊蘑菇幾片香腸,你竟能烤得這般美味,真是難得。”

可偏就這時,阿紫的肚子裏咕嚕嚕又叫起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肚子。

夜晚寂靜,林铮聽得清楚,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是我搶了你的吃食,你還沒有吃飽?”

阿紫沒說話也沒擡頭,林铮只看到一個亂蓬蓬的小腦袋垂在那裏,他越發覺得,若是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小啞巴,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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