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才和陸曉墨見了這一面，夏凱延就匆匆趕去了機場，劇組那邊還等着他回去趕拍最後的戲份。

在全民矚目的夏凱延的第一部古裝電影《帝國》拍攝現場，他穿着泥水沾滿的盔甲，這一次他将飾演一個戰死沙場的王子。才下了戲，他已經完全走出了剛才戲裏的情感糾葛，正急着找POPO。

“你跑哪兒去了？”

“我給你買咖啡去了啊，你剛才不是說要請全劇組喝咖啡嗎？”

他剛才好像确實說過，不過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前兩天讓你打聽的陸曉墨家的電話，還有她家的地址，你拿到了沒有。”

POPO看見他嘴角旁邊的“血漬”還沒來得及擦掉，特別想大笑，但卻只能忍着。

關于他問起的這件事，其實這兩天，POPO一直在等着他主動問，因為那個結果實在不敢主動彙報。

“我打聽了，那個劉俊慧姐姐工作室的一個助手說，曉墨姐是住在外面租的一套房子裏，說是為了搞寫作培養靈感。家裏的地址麽……說是不方便給。”

夏凱延一皺眉，“啧，這有什麽不方便的，肯定是你跟人家交流有問題，你說了是我要的嘛？”

“沒有……可是我說得可清楚了，肯定沒問題。而且……這種事情為什麽不能直接問曉墨姐呢……”這些年跟着夏凱延走南闖北，POPO對自己的交際能力還是有絕對的自信的，這可能是她交流的問題呢，POPO這會兒心裏還偷偷嘀咕着，你們兩不是同學過嗎，為什麽你自己不直接問她呢？

他們才相差兩歲而已，可是夏凱延總是把POPO當小孩子一樣看待，他握了拳在她頭上輕輕一敲，“你懂什麽？可以直接問我還叫你問。把那個助理的電話給我。我來問她。”

夏凱延拿着電話，走到角落，差不多只用了3分鐘的時間就結束了通話。才挂了電話，他想要的信息，對方全部都以短信的形式發到了他的手機上。

“以後學着點。”夏凱延晃了晃手機上的信息，把它交到了POPO手裏，轉身卸妝去了。

什麽？學着點？怎麽學？呵呵……呵呵……你夏凱延向來靠臉幹活，她靠什麽，又賣力氣又賣命，還老是不滿意。

據說，冷空氣将在今夜傍晚到達本市。果然不錯，夜幕才降下來不久，涼風席卷着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街上的人已經哆嗦個不停，于是裹緊了外套，頂着大風前行。12月初，上海的溫度突然就到達了冰點。

陸曉墨坐到劉俊慧的車裏，“賣身”合同已經正式簽了，合同的意思很明确，自此以後，她的就是劉俊慧的，劉俊慧的還是劉俊慧的。

Advertisement

“哎，以後我是不是沒有自由了？”陸曉墨舉着合同，懶洋洋地躺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日子。在劉俊慧的高壓政策下，她原本自己就可以說了算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呦，後悔啦，現在可來不及了啊。”

陸曉墨眉頭一皺，怎麽哪裏怪怪的，“不對不對，咱們這對話，怎麽像是剛從民政局裏出來的人？”

“唉唉唉，醒醒啊，再不醒就把窗子打開，然後頭伸出去，張大嘴吸吸氣。”劉俊慧開始倒車，準備發動車子。

三年的相處接觸，終于塵埃落定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對于簽約陸曉墨，劉俊慧的工作室并沒有大肆宣揚，只是發了一個比較正式的微博廣而告之。不過私底下，劉俊慧又該破費了，少不得帶着陸曉墨去掃一頓大餐，來慶祝他們成為“一家人”的喜訊。可是這手機偏偏就要在這一刻響起，這個大忙人，怎麽哪裏都少不了她。

然而僅僅1分鐘的功夫，劉俊慧神情的變化，讓陸曉墨不由得也跟着一起緊張起來。陸曉墨很清晰地聽見了電話裏那個急切的聲音，提到了好幾遍“唐宋”這個名字。

“宋哥他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我們先去錄影棚吧。”

劉俊慧立刻打了方向盤，車掉頭，踩了油門就飛奔出去，一路上都沉默不語，陸曉墨也不說話。

一個小時以後，國內最紅火的娛樂訪談類節目《唐宋約明星》錄制現場，陸曉墨遠遠看着正在訪問新一期嘉賓的唐宋，作為如今國內屈指可數的娛樂節目男主持人，而就前一次錄制節目時的狀态而言，語塞幾次不說，期間多次的錄制停頓，讓到場的嘉賓在整個受訪過程中十分的尴尬。在他從事主持工作的十五年裏來，這樣嚴重的錯誤是第一次。幸虧當天來的嘉賓是唐宋在圈內多年的好朋友，也并沒有太在意。

“宋哥這個狀态已經好些日子了，上回錄節目的時候就出了些狀況。今天錄制的嘉賓可是國內一等一的大腕，我早上見到唐宋哥的時候狀态就不好，我怕萬一有什麽情況，所以才叫了您過來。”

陸曉墨站在一邊，劉俊慧看着監視器裏的唐宋，聽完助手的話，仍是一言不發。良久才開口問，“為什麽不早告訴我？我才差不多一周多的時間沒有跟節目吧，到死怎麽回事？”

“宋哥一直不讓我們說，其實我也是剛知道不久。”

“說！”劉俊慧最沒耐心聽那些沒用的話，她今天在這裏，就必須知道所有的事情。

“宋哥的媽媽宋伯母，病重住院了。”助理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根本不敢看劉俊慧的眼睛。

“是什麽病？不是一直都是好好的嗎，怎麽會突然就病重了？”陸曉墨一邊問着，一邊撇了一眼劉俊慧，見她只是站在那裏發愣，完全沒了頭緒。

“聽宋哥的助手小李說，宋伯母的身體确實一直都是很好的，所以大家先前都沒有好好去注意，前幾天突然就覺得胸口悶得慌，立刻送了醫院，醫生說是心髒方面的問題，挺嚴重的，宋哥一時間接受不了。”

……

寒風絲絲吹過，夜色在這樣的氣氛下顯得更加靜默，似乎只是卷起了一地的凄冷，挑起了心中種種的憂傷。心事這東西，即使不說，它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忍不住的。

劉俊慧站在演播廳大樓前，陸曉墨一直陪着她。也許只有在這個城市霓虹和高樓的身後，才能靜下來仔細地回味和審視，那些經歷過的或正在經歷的事，那些彌漫在心間清清楚楚的點點滴滴，那些似乎被忽略卻不能輕易觸碰到的東西。她問着自己她究竟是誰，她又究竟是唐宋的誰。

5年的時間，不長，但絕不算短。任憑唐宋以怎樣的理由拒絕，她都沒有放棄要在他身邊的念頭。劉俊慧在那裏足足站了2分鐘，終于有了點反應，她深深一個深呼吸，還是止住了一些情緒，然後裹緊了上衣，跨出了腳步。陸曉墨寸步不離，一直跟在她的身後，一起走出了演播廳的大樓。

就在一個小時前，劉俊慧一直坐在監視器前，等着唐宋把這一期的節目錄完。她看着他走下臺，看着轉身離開，看着他走出演播廳，直到淡出她的視線。他的眼神中沒有任何的光亮，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失魂落魄，第一次看見他在聚光燈下的背影寂寞無助，第一次這樣的見面，劉俊慧什麽話也來不及跟他說。

在所有人的的眼中，唐宋在逆境中的适應力都是驚人的，好像從來沒有什麽磨難可以打敗他。那年在他最跌落最低谷的時候，也沒有見他這樣無助過。任何的痛苦，任何的诋毀，任何的挫敗，都沒有在他即将40歲的臉上留下痕跡，他永遠可以自己跨過去。他總說，一份困難，一份智慧。也許正是這一點，足以吸引劉俊慧。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無能為力，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去彌補的傷痛。

“唐宋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走了。他是由媽媽和生活在一起的奶奶帶大的。他媽媽是服裝廠的女工人，收入并不高，奶奶就在家門口擺了攤賣冰棍，補貼家用。唐宋考上傳媒大學的時候，一家人抱在一起整整哭了一夜，媽媽說用不了幾年，兒子就能出人頭地了。可是高昂的學費，又成了一家人的負擔。唐宋差一點點就放棄了，還是因為他的媽媽，艱難的支撐着，供他讀完了大學。他特別特別的用功，一畢業就進了電視臺工作。他奶奶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孫子，可是都沒有如願，大二的時候，就離開了。”

月色下，劉俊慧走得很慢很慢，這個男人的故事她幾乎都沒有參與其中，卻偷偷地為他不止一次地哭過。

“宋哥的事情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上大學的時候，只要雜志上有他的報道我就會去買。看得都快背出來了，就好像他就在我身邊一樣，可我還是會看。那個時候我就特別想見一見他，我特別好奇，這些事情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那麽他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一個人。”

後來的事情，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了。他放棄主持生涯，選擇下海經商。6年前公司破産，妻子忽然提出離婚，又将罪責推他到一個人的身上，為了得到想要的分手費，前妻在媒體前說他虛僞冷漠，不負責任，而當所有的媒體報道的都是他的□□，沒有人去關心事情的原尾的時候，他沒有為自己解釋過一次。

“他好不容易把他媽媽接到北京，才過了幾年好日子，就經歷了那樣的事情。這一次好不容易東山再起，有了安定的生活，伯母卻……”

陸曉墨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唐宋母親的時候，60多歲的人，看着竟然像80歲一樣蒼老。

“俊慧姐，你沒事吧……”曉墨加快了步子跟在她身後。

“沒事，我沒事的。”她眼角吹幹的淚痕還在，被她用手指輕輕抹去，還是卻對着曉墨擠出了笑容。只是這樣的臉色在月色下更顯得慘白，單薄。

陸曉墨知道劉俊慧要強，從來都是将自己的心事和感情隐藏的很好，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唐宋在她心裏的地位有多重要，她卻可以很淡然地以同事或者朋友的方式與他相處，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自以為很堅強的人。

而關于劉俊慧對唐宋的感情，也是陸曉墨最不能理解劉俊慧的地方。她是不是一直不願意割舍從前少女崇拜偶像的情節，所以才把它帶到了現實裏呢。

在陸曉墨的眼裏，不認識她的時候，她是那麽的高高在上，難以匹敵，俨然是所有優秀女人的典範。相處了以後，又覺得劉俊慧是她見過的最接地氣的女強人，她與生俱來的條件才敢，以及後天為自己添磚加瓦的那麽多的好處，足以讓她昂着頭看這個年齡段所有的人，可是她的骨子裏卻沒有一絲的傲氣。身邊不是沒有好的男人來追去她，她都沒有理由地拒絕了。哦，不對，她拒絕是有理由，理由就是她不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也不想試着去喜歡。

只是偏偏這樣好的女人，就是在唐宋的身上狠狠栽了進去。

在劉俊慧來到唐宋身邊的這四年多裏，只要是個活人，就可以看出劉俊慧對唐宋的用心。圈裏的人都知道的，四年前，如果不是劉俊慧，唐宋不過還是個人們眼中已經過了氣的新聞主播，甚至背了一身的罵名。“東山再起”這四個字，并不是那麽簡單的。

可是劉俊慧不顧任何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幾次出面努力說服他，幫助他再次出現在大衆的視線中，為他單獨開了一檔娛樂訪談節目叫做《唐宋約明星》，取自“唐宋元明清”的諧音。就這樣，劉俊慧的團隊将這個觀衆眼中一個嚴肅沉穩的新聞類主持人，硬生生打造成了诙諧幽默的綜藝人。劉俊慧更是動用自己在圈裏的人脈，做到了讓開頭兩期節目的嘉賓足夠吸引大衆的眼球，在一夜間，竟成了全國收視率最高的明星訪談欄目，直至今日。

而唐宋呢，他雖然學歷高，學問好，為人謙卑，又沒有架子，一直是圈裏公認的好男人，可是他有過一次太失敗的婚姻，他還帶着前妻和他的孩子，他足足比劉俊慧大了9歲，他一直決絕她的付出。可是當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那麽的不般配，不适合的時候，劉俊慧卻淡然的說，人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長，只要愛了，就什麽都可以放下，什麽都可以不在意。因為愛情一輩子只有一次，她不想錯過。

“曉墨，我真的很想幫他，真的很想。”她此刻有多無能為力，就有多想可以幫助唐宋一起走過這一關。

“我知道，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的，有任何需要的話，我随叫随到的。”

陸曉墨是最支持劉俊慧的，她一直都覺得，唐宋實在是有點好賴不識，她要是個男人，這樣的女人就算騙也要騙到手，更何況，人家還自己送上門。管它什麽閑言碎語，議論紛紛。明明就是喜歡，這樣逃避又有什麽意思。

也許吧，如果許多人不能理解這樣的感情，或許是因為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愛，或許是因為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