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凝钰回過頭吻了吻她，臉上的慶幸未褪。

“真的……還好你沒去。”

晚上洗澡時司凝钰才有心思打量洗浴間，幹濕分離的布局加上碩大的浴缸，顯然早已超出普通病房的配置。

隔壁連通一個小隔間，看上去像是化妝室。

随着慕晗煙的動作，她沒辦法再繼續觀察，全身被剝得精光，又被泡入浴缸。她只能努力蜷縮身體，把自己藏在泡沫裏。

“怎麽……能這樣……”

“總不能讓別人給你洗。”

壓下嘴角的弧度，慕晗煙故作鎮定。

見司凝钰嘟着嘴在水中吐泡泡，又忍不住安慰。

“我們……又不是沒看過……”

“那怎麽能一樣？看久了你肯定就對我沒興趣了……而且我現在這麽……”

把她的話堵回嘴裏，慕晗煙仔細擦拭起來。

“養養就好了，再說……不管看多少遍，我也不會……對你沒興趣……”

耳畔沾染的緋紅暴露眼前，明明只是毛巾，但看着那只白皙的手臂，司凝钰還是心猿意馬。

她故意壓低語調，發出嬌柔的輕哼。

“嗯？真的嗎……姐姐……”

慕晗煙的手抖了一下，垂下眼眸不敢看她，臉上飛起的熱霧燒得她透不過氣來。

“……別鬧。”

雖然只大了不到半歲，但每次她們倆親密的時候，司凝钰就喜歡叫她“姐姐”，直到現在，慕晗煙也沒改掉一聽她叫“姐姐”就害羞的習慣。

摸到水下的皮包骨，司凝钰沒了興致。

“一直都是煙煙給我洗嗎？”

擦到腰間的手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反正沒讓別人洗過。”

“這麽久……肯定很辛苦吧？”

“知道你愛幹淨……但實在沒那麽多時間，只能一周洗個兩三次。”

植物人的長期治療，不僅要負擔昂貴的費用，還要用心維護患者的體面和尊嚴，光是想想就知道會有多難，更別提始終不曾假手于人。

司凝钰被她轉過去，靠着浴缸擦背。

光潔的瓷磚倒映出模糊的人影，她想，大概也只有慕晗煙會這樣珍而重之吧。

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洗完澡後，慕晗煙抱司凝钰進入隔間。

透明衣櫃裏挂滿了琳琅滿目的衣服，風格卻和慕晗煙身上的大相徑庭，大多是寬松舒适的家居服，清新粉嫩的色調顯然是以前司凝钰的最愛。

“想穿哪件？”

司凝钰打開身前的一個衣櫃，随手摸過去，都是綿柔親膚的材質。

“都是給我穿的？”

“嗯，不想你一直穿那些……”

時間果然是把鋒利的刻刀，輕易就把人雕琢成不同模樣，就連不信鬼神的慕晗煙，也在多年的等待後有了諸多忌諱。

司凝钰沒有猶疑，輕松挑選着過去的喜好，仿佛陽光純澈的服飾和自己無比契合。

“好看嗎？”

“好看。”

慕晗煙抱着司凝钰在鏡子前轉了一圈，雖然體重早已掉到過半，但長時間的公主抱還是讓她氣喘。

司凝钰親親她的眉眼，掙紮着坐上電動輪椅。

“我可以自己走。”

“……好。”

身體變得輕盈，空蕩的懷抱卻飽藏失落。

不想打擊司凝钰的自主性，慕晗煙走到她身旁，手還是不放心地緊緊握住輪椅背部的拉杆，直到抵達床邊才敢收回。

躺回床上溫軟的被褥中，司凝钰掙紮着開口。

“我……睡了多久？”

“……将近10年。”

慕晗煙的心猛地提起，雖然已經以輻射為由禁止病房進入電子設備，卻不能阻絕司凝钰的疑問。

“我……”

“煙煙不和我說說，這些年發生的事嗎？”

司凝钰卻笑得柔順，拱手把主導權交還，仿佛是久別重逢的故友懷舊般聊起過去。

“……畢業後我進了娛樂圈，運氣好趕上了好的導演和制作班底，也拿過幾次獎。”

“哇！這麽厲害！所以煙煙是大明星了？那我豈不是傳說中的緋聞女友？”

司凝钰又是驕傲又是得意，似乎比自己獲獎還要開心，甚至在說到緋聞女友時還得瑟地挑了下眉，讓原本擔心她會不喜歡這個職業的慕晗煙暗自松了口氣。

“怎麽能是緋聞，明明就是正牌女友。而且算不上是什麽明星，也就是知名度還算高的演員罷了。”

“後來呢？”

“後來……我嫌經紀公司的束縛比較大，邀請當時的經紀人趙心柔，就是今天你見過的那個女生，出來一起單幹組建了工作室，凝煙工作室。”

怕司凝钰誤會她們的關系，慕晗煙連忙補上工作室的名稱，說出口時又有些不好意思。

當時只想着這樣就好像司凝钰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現在又覺得太過直白。

“凝煙……真好聽。”

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司凝钰把嘆息聲壓進喉嚨，繼續聽她說這10年的變化。

社會的變遷、建築的更疊、文明的進步，再到時代的發展，各種變化林林總總不勝枚舉，卻始終避而不談身邊的人和事。

司凝钰卻像是一點都不好奇，慕晗煙說什麽，她就聽什麽。只在偶爾在感興趣的領域提幾個問題，或添上兩句吐槽。

仿佛全世界只有她們倆，只有慕晗煙的動态需要明晰。

即便如此，慕晗煙還是在之後的幾天裏輾轉反側。

“怎麽了？睡不着嗎？”

司凝钰貼過去，鑽進她的懷裏。

摸着她瘦削的脊背，慕晗煙忍不住自責。

“沒有……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

“我休息得還不夠多嗎？倒是你，我怎麽感覺這幾天你又瘦了？”

“有嗎？明明我最近都有按時吃飯……”

因為司凝钰還不能進食，慕晗煙不想她聞見飯菜的味道難受，都避到其他樓層去吃。雖然吃得潦草，卻比工作時規律和健康太多，依然憑空掉肉。

纖細的腰肢光滑細膩，司凝钰卻生不出绮麗的心思，只能把幽暗的眼眸藏進慕晗煙胸前。

第二天例行檢查時，趁慕晗煙和甄醫生讨論各項身體指标，司凝钰開着自動輪椅來到一臺閑置的電腦旁。

不過幾分鐘，電腦上的畫面就變了樣，靈動的指尖輕易搜索到想要的內容。

“小钰，你現在還不能碰電腦……”

發現異樣的慕晗煙急忙追到她的身後，卻被屏幕上的黑白訃告滞住腳步。

“這就是……你一直不讓我碰電子設備的原因？”

雖然早已做好準備，但當眼前的頁面真切出現，司凝钰才發現自己并沒有她原以為的那樣淡定。

為什麽……還要在訃告中，放上他們滿是溫暖笑意的照片呢？

明明他們的死，是那樣的無辜、那樣的肮髒……

屏幕中的照片和記憶中熟悉的臉龐重合，讓心髒的鈍痛不斷累積，連腦中的計劃都變得模糊起來。

“對不起……小钰……”

“呵……對不起？對不起什麽？對不起努力賺錢支付高額的醫藥費，對不起十年如一日的照顧我，還是對不起連爸媽的後事都要你一手操辦？”

她說得又快又急，洶湧的情緒燒得腦子嗡嗡作響。

滿滿的憤怒和恨意擠壓着胸腔，明知道不該發火，可身體卻先一步向最愛的人宣洩預警。

她的罪惡、肮髒、不甘、憤怒，被眼前的照片飛速點燃，轟然成熊熊大火燒得她無法自控，恨不能立即用死亡洗刷掉所有不堪。

“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分明是我才對！是我！！！”

本就虛弱的身體承載不了如此強烈的情緒，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後，司凝钰像攤爛泥一樣軟了下去。

慕晗煙驚慌失措地跑過去，過來檢查的甄醫生趕忙扶住輪椅。

“快！帶她回病房！”

一個個金屬儀器貼上因為咳嗽而變得通紅的身體，慕晗煙緊緊握住司凝钰的手，臉色蒼白如紙。

為什麽她沒有及時發現司凝钰不在身旁？

為什麽規避了病房的電子設備，卻沒注意到檢查室裏的電腦？

明知道司父司母對司凝钰有多重要；

明知道她已經有所察覺；

明知道她肯定會想辦法了解真相……

心裏的自責不斷堆疊，像是座大山一樣快要把她壓垮。

司凝钰的體溫不受控制地飙升，滾燙得甄醫生束手無策，只能靠最原始的物理降溫做緊急處理。

她焦急的神色讓慕晗煙越發害怕，仿佛又回到那個冰冷的深秋，在漫長黑暗的等待中看不到盡頭，只能日複一日守着一個不确定的未來，不見天日。

在甘心畫地為牢把自己圈禁在司凝钰的世界裏後，她只能随着司凝钰身體狀況的時好時壞，牽動所有喜怒哀樂。

好不容易才等到司凝钰醒來，她真的禁不起再一次的崩塌了。

“小钰……千萬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