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是安王殿下呀。”外頭的聲音一響起來,明秀身側正低頭沏茶的鹦哥兒眼睛就一亮,與微微皺眉的明秀小聲兒說道。

作為貼身服侍明秀快十年的心腹丫頭,鹦哥兒眼下自然是很得意的。

安王容貌美貌絕倫,生就天家貴氣,遠遠地就透着清貴之氣。

這樣的皇子竟對自家郡主極上心的,鹦哥兒能在明秀身邊許多年自然是個極伶俐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安王有心,多少就生出些自豪了。

她想到從前與明秀處學的幾句詩詞,忍不住掩嘴小聲兒笑了。

鹦哥兒明豔俏麗的臉上很有些得意,然而玉惠卻帶了幾分憂心,低聲與明秀道,“郡主可是要與王爺說話?這在外頭到底都看着,不如奴婢與殿下回了話兒,咱們自去吧。”

她眼見明秀目中生出幾分為難,況她并不似鹦哥兒一樣沒心沒肺,多少從恭順公主與平王妃的親密上看出了些什麽,此時便忍不住低聲勸道,“雖皇子尊貴,然……”她抿了抿嘴兒,在明秀了然并未惱怒的目光裏低聲道,“瓜田李下。”

說到後頭,鹦哥兒也不笑了,呆呆地看着玉惠。

換了別人,許久惱羞成怒了,明秀卻帶了幾分欣慰地拍了拍松了一口氣的玉惠,低聲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這也算是忠言逆耳了。

她日後并不會嫁給安王,此時若生出與安王的流言蜚語,日後平王府就算并不多想,然而京中的流言總是困擾。

那時臉上不好看的,就是平王府與慕容南了。

“你說的對,原是我一時……”想到自己閨房桌上的那一紙包苦苦的山楂,明秀目光微微一閃,之後挑了簾子往外看去,卻見那個幾分美貌的皇子此時走在自己的車旁,今日竟穿着一身兒鮮豔的紅衣。

他雪白的臉堆在高高豎起的火紅的狐皮皮毛裏,越發晶瑩如玉,此時對着她笑起來的模樣,隔着天空的雪白的雲朵生出了遠去一樣的精致美麗,然而就是這樣将目光筆直地落在自己眼睛上的快活的青年,卻叫明秀挑着簾子的手一抖。

她不是一個見了美人就邁不開腿的人,遠近親疏自有取舍,自然知道怎麽做。

為了一個才見過幾面,或許是真的有心的青年,舍了自己眼前的一切,她做不到,也不會這樣。

“殿下也同路麽?”見慕容寧歡喜地看着自己,竟話都不會說了似的,明秀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掠過,溫聲問道。

她的模樣仿佛又變得疏遠了起來,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慕容寧笑嘻嘻的表情突然頓了一下,之後急忙笑道,“太子與唐王兄今日都在東宮,設宴請幾家宗室飲酒,我前去作陪。”他微微一頓,帶着幾分嬌氣,又帶着幾分親昵仿佛是在抱怨地說道,“太子也不知給我休息的時候的,這些日子我可累了,你瞧瞧我……”他不知為何只側了臉來與明秀說話,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的一邊臉頰。

“您是皇子,朝堂之上之事,自然該為陛下與太子分憂,如今吃不住不過是從前并未涉足,日後習慣了也就好了。”明秀斂目沉聲,突然揚起頭看着怔了怔抿住了嘴角的安王,輕聲道,“我有話與殿下說清楚。”

“不!”正要裝可憐說一說自己真的瘦了的慕容寧一擡眼就看見了明秀那露出了鄭重的目光,心裏不知為何就生出了十分的危機感來,忍不住渾身發冷,手腳突突直跳,竟仿佛知道這個女孩兒要與自己說什麽似的,一時就忍不住目中透出了幾分央求,叫明秀淡淡地将自己的臉偏開了,急忙踏馬往後退了一步,強笑道,“今日,今日太子還在東宮等我,我,我來不及聽……”

他目光透着十分的可憐,仿佛下一刻就要流下眼淚來。

“日後殿下,不要再來尋我。”明秀靜靜地看着他,并沒有半分動容地說道。

“風真大啊,表妹方才說什麽來着?”慕容寧一垂頭就有晶瑩的眼淚砸進了地上的泥土裏,勒着馬缰繩的手蒼白極了,擡頭卻笑着說道,“真的得走了,不然太子又要罵我。”他一邊說一邊調轉了馬頭仿佛是掙命一樣地奔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個格外火紅倉皇的背影,叫明秀在後頭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這才縮了頭回到車中,見鹦哥兒唉聲嘆氣,只笑問道,“你倒心疼起來?”

“郡主喜歡誰,我就喜歡誰,心疼什麽呢?”鹦哥兒喜歡在明秀面前無拘無束地說笑,咬着手指嘆氣道,“只是可惜了些。”

安王的美貌,是平王世子都遠遠不及的,又難得對她家郡主有心,說出去都叫人羨慕呢。

“你才見了這位王爺幾面?說起來,哪裏有這樣一見鐘情的呢?又不是戲本子!這位王爺見了郡主一面就如何如何的,這也喜歡得特快了。日後若是再有個美人兒回京,莫非他還要再這樣一見鐘情?”玉惠急忙給明秀擦了擦臉上風雪的痕跡,這才低聲說道,“沒有根基的情分,總是不穩當。況……”她微微遲疑地說道,“安王殿下,這生得太好了,總是叫人難安。”

“罷了,今日已經說破,想來他不會再與我糾纏。”明秀很不喜歡腳踩幾條船顯擺自己的魅力,也不喜歡什麽為了自己争風吃醋,這在現代許是很有體面的事兒,只是在民風保守的古代,雖勳貴宗室之中稍好些,然而到底不是什麽叫人贊美的好事兒。她已經多少明白了母親的意思,知道自己是要嫁入平王府的,既然如此,何必再霸着安王的心,叫他為自己生出許多的愁思呢?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明秀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日後這位安王殿下,咱們都不必再說及,你也是,管住自己的嘴。”明秀與鹦哥兒認真地說道。

鹦哥兒雖然不如玉惠穩重,卻也明白這其中的要緊,見明秀一臉鄭重,急忙垂頭應了。

“也不知太子妃是如何的人才,聽說朝中都稱贊呢。”玉惠見明秀收了目光,急忙賠笑說道。

“母親說起過,說是謙恭貞靜的性子,東宮如今穩固,也有太子妃之功。”明秀想了想,便笑道,“只是不過是聽說,竟從未見過。”

她離京的時候太子還未成親,不過這些年雖然遠在塞外,卻依稀地聽說太子妃出身京中馮國公府,乃是長房嫡女,自幼聰敏多才,因才德兼備被皇後看重賜婚于太子,這些年與太子舉案齊眉,已經誕下了皇長孫,這也是朝中群臣不肯叫皇帝廢了太子叫個乳臭味幹的榮王上位的緣故。

皇嗣從來都是個大問題,太子已有嫡子,這就是皇統有望,若換了榮王,眼前連個兒子都沒有,多不太平呢?

若榮王以後都沒有兒子,這以後不是還是叫皇統動蕩麽!

只是這仿佛是詛咒的話叫明秀嘴角抽搐了一下,體會了榮王殿下那必須得有的萬馬奔騰的抓狂。

以後都沒有兒子……雖然是個合理的擔憂,不過這樣大咧咧地說出來,也是叫人好生氣的。

一路說說笑笑,沈國公府的馬車就往東宮去了,然而卻不知一道火紅的身影去而複返,立在街角怔怔地看着那車遠去。

慕容寧默默地擦幹了自己的眼角,心疼的厲害,恨不能在馬上縮成一團。

“算這小丫頭明白。”他的身邊,此時卻另有一高頭大馬,安坐着一個一身黑衣面色冷凝的高大青年,見慕容寧縮着頭并不願意與自己說話,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卻還是微微颔首道,“怨不得母後說你喜歡她。這樣不驕不躁,還能知進退的竟很不多了。”他微微一頓便說道,“我瞧着她對你無意,也沒有想着吊着你。既然如此,何必糾纏!好姑娘多的是!”

“二哥。”慕容寧捂着自己的心口低聲央求道,“別說了,行麽?”

他知道她都是為了自己好,也明白她是一個守規矩自尊自愛的好姑娘,他也不恨她的無情,因為本就是這輩子他晚了一步,比堂弟晚識得了她。只是明明什麽都明白什麽都知道,可是他卻覺得心裏擰着勁兒地疼,此時只低聲說道,“我,我不想放開。她有了心上人,以後嫁了人,我就遠遠地看着,遠遠地守着她。”

這輩子,換他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來保護她。

“蠢蛋!”二皇子唐王對這麽看不開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做出了一個很精确的評價。

“嗯。”慕容寧低低地應了一聲。

“還不叫她看見!你這苦情人莫非是做給我看?!”唐王是個很冷酷的人,此時見弟弟垂頭喪氣的,再也沒有了從前的精明,口中就冷哼了一聲,一伸手一把就扯開了大驚失色的青年的堆到了臉上的狐貍毛兒,就見火紅的皮毛之下,那雪白的臉頰一側,竟露出了一條長長的血凜子來,雖然已經結痂,然而那樣一道痕跡生在慕容寧的臉上,竟叫人生出觸目驚心之感。

“這是為了她挨的,為什麽不叫她知道?”唐王可不是一個做好事不留名只暗暗看你幸福的蠢蛋,冷着臉問道。

叫唐王說,這傷是多好的刷好感的道具來的。

“她心軟的很,看見了這個又要擔心我了。”慕容寧明白兄長是為了自己好的,然而此時卻只是笑了笑,輕輕地摸着傷疤說道,“左右沒有大礙,幾天的功夫也就退了,何必叫她為我不安心呢?”

他在唐王鄙夷的目光裏小聲兒說道,“況,父皇又不是第一回賞我耳光,算什麽呢?”當然,昭貴妃見了兒子臉上的傷又哭了一把,卻很稀罕地并沒有遷怒叫他被打的明秀,然而罵了一把碎嘴巴就愛告狀的榮王與永壽郡主。

不是榮王與永壽郡主往皇帝面前告了他一狀,他也不會挨了皇帝的耳刮子。

想着自己跌在地上時仰頭看着面容冷厲,全沒有半分慈愛的皇帝時,榮王立在皇帝身邊那得意洋洋帶着幾分陰險的臉,慕容寧飛快地往唐王的方向看了一眼。

上輩子的時候,也有這樣的一幕,只是那時被抽得滿臉血卻立在禦書房不肯讨饒,渾身冰冷的那個是唐王,得意地看着死對頭被打的,是他自己。

一報還一報,上輩子他做的壞事兒,這輩子都被還回來了。

慕容寧摸着傷疤苦笑了兩聲,卻不見唐王目光閃爍地看着自己。

“你放心,日後總有清算之時,那時,都還給他!”以為弟弟是傷心皇帝的不公,唐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安慰地說道。

“多謝二哥安慰我。”唐王從來都是一個一心在朝中,俗事上很冷淡的人,如今竟能說出這話,也叫慕容寧感激了。

“阿南……他運氣比你好,你不要生出芥蒂。”唐王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們是兄弟。”

“我明白。”慕容寧知道唐王這還是更向着自己的,覺得這輩子一心的親近總算沒有喂了狗,之後揉着眼角小聲兒說道,“我如今就想在朝上頭立穩當了,以後能幫襯着沈國公,也能出手護着她在外頭不叫人欺負就足夠了。”皇帝為什麽這次抽他抽得這樣厲害?不過是因皇帝發現,太子唐王還沒有幹掉,卻又有一個兒子生出了野心來往前朝去了,這叫想要提拔榮王的皇帝情何以堪!

三個皇子擰成一股繩兒,皇帝也會很棘手的。

唐王前頭聽得好欣慰的,覺得這個弟弟終于開竅,及聽到後頭這小子在朝中初衷不是為了兄弟,反而是要死乞白賴給沈國公當牛做馬,頓時嘴角一抽。

然而想到平王昨日将慕容南放入了工部,唐王到底眉尖兒一挑。

能叫兩個皇家子弟這樣紛紛入朝,狐貍精也就是這麽個意思了。

當然,唐王對什麽樣兒的狐貍精并沒有什麽興趣,一勒馬,與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紅了臉的慕容寧擡着下颚問道,“走不走?!再不走,太子還得抽你!”太子從前叫這小子入朝卻換來了死活不幹一句話,一個姑娘家卻做到了,自從知道自己的魅力趕不上一個姑娘家家的,太子的心情已經不美麗很久了。

“知道了。”摸着上頭哀怨地用桃花眼橫了兄長一眼,慕容寧覺得這兩個哥哥太沒有兄弟愛了!

還能不能兄友弟恭?!

開口閉口抽他,他這個弟弟莫非是撿來的?!

“那丫頭你預備怎麽辦?!”唐王仿佛漫不經心地無視着弟弟禍水一樣的眼神問道。

“她拒絕她的,我做我的,咱們都沒有沖突。”

慕容寧兩世為人,自然也修出了兩層臉皮,小聲兒羞澀地說了完了這個,見唐王一個眼神都不肯給自己的,頓時在心中默默地紮了一回兄長的小人兒,之後想到嚣張狠毒的榮王,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與他沒完!”別以為他不知道榮王是怎麽想的,不過是想叫大家夥兒都看着自己的沒用,盡情嘲笑,叫他的尊嚴掃地罷了!

“我說了,以後都還給他。”唐王淡淡地說道。

“若換了二哥你……”慕容寧跟着點了點頭,之後突然想到上輩子唐王也被打過,如今清淨了,就想聽聽自家二哥的心路歷程,賠笑問道,“以後怎麽還?”

“敢抽在本王臉上一下,本王就活生生扒了他臉皮,不過如此。”唐王想了想自己要被榮王陷害被打的畫面,臉色陡然一冷。

他說完了這個正要問弟弟為何要問這個,一轉頭,卻見目若秋水的青年,身上一歪,差點兒掉下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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