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花生豆漿
戚衍拖着步子慢吞吞走到宿舍樓下,披着保安服的男人正打算鎖門,戚衍顧不得傷口忙小跑了幾步。
“你哪個房間的?”門衛大爺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透過鐵門縫隙狐疑地上下打量。
戚衍把工作證掏出來,往前舉了舉。
“這照片都脫色了啊。”
“照片是前幾年的,今天來的太急,還沒來得及照新的……”對上對方投來的目光,戚衍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捏着工作證的指尖發白。
大概戚衍長得實在善良,老門衛一邊把纏在門把手上的鐵鎖鏈解開一邊拉開門,“下次早點回來,要不然我門一鎖,你今兒晚上就在沙灘上睡得了。”
戚衍點點頭,走進院子後又轉過身說了好幾句謝謝,才往宿舍走。
六人宿舍的味道比想象中更讓人難以接受,一天的錄制下來,大家都精疲力盡。一個個全然不顧滿身的臭汗,看見床想也不想的撲上去,連鞋都懶得脫。
戚衍在靠近角落的上鋪看見了他的名字,寫在半張黃色便利貼上,粘在床邊鏽跡斑斑的欄杆。床頭的位置正對着空調,透過頂燈,戚衍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顆粒。戚衍站了一會兒,彎腰從包裏掏出洗漱袋,轉身往淋浴間走去。
“太晚了啊,還有十分鐘我關燈。”坐在下鋪的男人看了一眼抱着洗漱袋的戚衍,他吐掉嘴裏的煙,“你洗澡的話動作快點兒,別到時候吵得大家睡不着。”
戚衍說了聲好,他拉開淋浴間的門,在關上的一瞬間,他十分清晰地聽見屋內帶着譏諷的男聲。
“小白臉娘不唧唧的。”
戚衍合上門,面色平靜地脫掉衣服,打開了淋浴頭。
海邊臨時搭建的宿舍條件不怎麽好,分叉的水柱混着砂礫砸在戚衍胸口,像是鐵榔頭捶在身上,戚衍不由自主皺了皺眉。水流了幾分鐘還是冰冰涼,戚衍屏着氣閉上眼,悶着頭站在水柱下,把自己澆了個透。
這是他洗澡速度最快的一次,即便這樣,在他剛拉開浴室門的時候,電燈啪的一聲熄滅。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戚衍有些無法适應,他扶着門框,緩了一會兒視線才重新恢複清明。
水珠順着發梢滑到頸邊,戚衍蹑手蹑腳的走到床邊,空調口吹出的冷風簌簌地灌進衣領。顫栗順着指尖起了一身,戚衍沒忍住打了個噴嚏,聲音不大,但隔壁床的男人有些煩躁的翻了個身,嘴裏發出不耐煩的啧聲。
而扔在床上的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伴随着幾聲嗡嗡地震動聲,為了不影響其他人睡覺,戚衍走出宿舍才接通。
“這麽晚怎麽還沒睡啊。”聽見對面老人熟悉的笑聲,戚衍的嗓音不自覺放輕,眼眉也有了弧度。
“還不是想着我這不肖子孫,是不是背着我去吃香的喝辣的啦。”林一玲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戚衍一邊朝樓下走,一邊沖着話筒說:“對呀,我找了個好工作。”
“每天都是三菜一湯,兩葷一素。”戚衍站在臺階上,頓了頓才繼續笑着說:“還有甜品呢,冰激淩。”
“草莓味的。”
林一玲在電話那頭假模假樣的呸了一聲,佯裝嫉妒地讓他以後不要回家了,兩個人,一老一少,都拿着電話咯咯的笑了起來。
“但是衍衍啊,床你還睡的慣嗎?”
雖然家裏的沙發床又小又硬,還有一根半斷的彈簧抵着他的肩胛骨,但戚衍依舊認床。
“睡的挺好的呀。”不知不覺,戚衍走到空蕩蕩的院子,過大的拖鞋與水泥地摩擦,發出沙沙地響聲。他踮了踮腳,坐上院子裏擺着的石獅子,兩條腿有一搭沒一搭的晃悠着。
“一米八的床,床墊還特別軟。”害怕老人不信,他又問,說:“就像五星級酒店,躺在上面像棉花一樣。”
對面人停了好久,才笑着說,那就好。
時間太晚,戚衍又交代了幾句才挂斷了電話。老人熟稔又蒼老的聲音消失在風裏,戚衍把手機放進口袋,雙手撐在身側,低着腦袋。
人好像在某一個時間節點就會突然變老,發根開始變白,眼睛變得混濁,耳朵也聽不太清了。有的時候,戚衍覺得林一玲還是年輕的模樣,頭發燙着大卷,提着兩個紅色大水桶,站在胡同口嚷嚷,問今天的花生豆漿還有沒有了。
他家的生活條件不好,但林一玲卻十分努力地想把他養成嬌生慣眼的小少爺,希望他挑食,有小毛病,要是再嬌氣些就更好了。
就像花生豆漿,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嬌生慣養。
戚衍在石獅子上坐了好久,潮濕的風裹挾着淡淡的鹹味吹***的頭發,他不想回去那個冒着酸臭的宿舍,待在這兒挺好的。
戚衍垂着腦袋,有節奏的晃悠着兩條腿,像是來了興致,他越晃越快。不太合腳的拖鞋跟不上他的節奏,挂在腳背上岌岌可危。戚衍支着的左腿往下一蕩,拖鞋順着腳面,啪嗒掉了下去。
戚衍想跳下去撿拖鞋,但他的動作一滞。戚衍有些緩慢地轉過頭,在最右邊的樓梯口,看見了靠着牆根抽煙的夏時深。
他輪廓分明的臉隐在陰影中,兩條長腿散漫地叉着,手指捏着的煙已經燃到盡頭。戚衍往地上瞥了一眼,地面上散落着幾個煙頭,夏時深站在這兒已經很久了。
夏時深扔掉煙頭,手插着褲子口袋,趿拉着鞋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即便戚衍坐在高物上,夏時深依舊可以輕而易舉的俯視他。戚衍想從石獅子上下來,但夏時深離得太近了,他的膝蓋甚至能碰到夏時深的褲子,他一下都不敢動。
“每天都是三菜一湯?”夏時深垂着眼梢,尾音輕挑。
戚衍愣在原地,他嘴唇微張,看起來像是要解釋。
“兩葷一素?”
“一米八的床?”
“五星級酒店?”
……
戚衍沒接話,原本微張的嘴唇重新閉緊,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不太高興。
“你睡過五星級酒店嗎。”
戚衍耷拉在空着的雙腿緩緩繃緊,低着頭有些怯懦地說沒有。
一陣海風刮過,戚衍寬大的短褲被風灌了個滿,雪白的大腿肌膚若隐若現。
“這麽多句話,只有冰激淩是真的。”夏時深眼睫低垂,目光順着往上,“而且,還是我買的。”
戚衍只想着怎麽逃離現場,他在心裏努力想着托辭離開,直到溫熱的溫度握上他的腳踝。
夏時深不知道什麽時候蹲在地上,頭發被來往的海風吹得亂七八糟,從戚衍的角度,他只能看見夏時深高挺的鼻梁。
夏時深撿起掉在地上的拖鞋,扶着戚衍的腳踝。戚衍的腳細長,圓潤的腳趾像一顆顆飽滿光澤的海珠,夏時深過了好一會兒,才把拖鞋套在戚衍腳上。
“我房間的床有一米八。”
夏時深擡起頭,冷利的眼眉在夜晚也變得柔和,他的手還握着戚衍的腳踝,手指緊貼着指腹下細瘦的腕骨。夏時深忘記在心裏措辭,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他對戚衍說:“我允許你去看一看。”
作者有話說:
是誰給我投了一千多個海星!是誰!過來!我讓你也去看看一米八的大床!
(懶得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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