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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栩瞅着顏凝紫看了幾眼,又撇過頭來瞅着風淩弈看了幾眼,突然唇角冷冷勾起,還沒有開口,這時有河岸邊的小厮過來沖着衛栩耳語了幾句,他神色微變,低聲道:“竟有這等事?”
他聲音很低,但是風淩弈仍覺有些異樣,盯着衛栩看着,衛栩淡淡拱手,“表弟你還是自己一個人去喝酒吧,愚兄這裏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要喝酒,還是等下次了。”
說罷,竟是不待風淩弈回答,他便這麽揚長而去!
終于靜下來的河灘上,有水鳥拂過,樹影斑駁,蔥茏搖曳,顏凝紫看着笑容狡黠溫暖的少年,不由有些好奇:“風大少不是決定要振作了麽,今日又給自己休沐了?”
風淩弈咧着一口白牙尴尬地笑着,眉眼彎彎,面容俊朗如皎皎日月,“呵呵,我……跟着你出來的。”
顏凝紫暗暗搖頭,心道他心思不定,終究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變得有能力有擔當。但聽風淩弈這般說,作為一個女子,她還是悄然竊喜,風淩弈的容貌不輸長安的任何俊俏公子,行止灑然磊落,倒是比一般士族子弟更讨喜些。
盯了他半晌,顏凝紫見他耳尖泛紅,不由更是奇了,這風淩弈果然竟是瞧上她了!
拂袖急匆匆地往回走,但沒走幾步,突然藏青色衣影飄閃而過,擡眸間已是這風華秀逸的少年站在了面前,他身量高大如俊挺拔竹,顏凝紫要微仰着頭才堪堪能與他對視。少年抿着唇瓣踟蹰,終于定了身子,鼓着勇氣道:“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見他這般正色,顏凝紫便不好拒絕了,“那好,你問。”
風淩弈看着她,目光灼灼,他咬着唇終于出聲:“你是什麽時候進關內的?”
他竟然知道自己不是關內人?顏凝紫驚愣地盯着他,內心翻騰,好一會兒突然想到:我的舞步結合了胡人的回旋舞,他能看出我的來歷應該不足為怪,這般小題大做倒顯得是我多心了。
定下心神之後,她曼聲道:“約莫四個月前。”
停了一會兒,顏凝紫看着陷入沉思的風淩弈,又問:“怎麽了?”
風淩弈蹙着眉頭,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難得他竟然也有這般深沉的時候,等了很久,顏凝紫見他再沒問題,便搖頭嘆息,自個兒提着步子上了雙煙翠的馬車。
河岸邊風淩弈默然凝立,空蕩蕩的袖管裏灌進了絲絲暖風,卻似乎冷得刺骨,他一個哆嗦,擡眼間,華麗的馬車已經遠走了。來長安來了幾個月了,她竟然從來沒想過他?
腦海中不斷的有一個嬌俏清越的女孩聲音在回旋“我叫漠漠”“我叫漠漠”“我叫漠漠”……
像黃鹂鳥兒般的雛音,稚氣未脫,卻清淩淩似石上水,鼓上鐘。那日黃沙漫漫,那日陰雲蔽日,他本以為再無出路,此身連同此生都陷入無邊潰滅與黑暗,是那紫色衣衫的女孩,她飛揚的笑臉宛如冷漠世間的最後一絲希望與光明。
她給了他希望與光明,給了他活下去的信念與勇氣,她說她叫漠漠,漠漠黃沙的漠,他說他叫小風,獵獵長風的風。
一刻相逢,終生羁絆,她早已徹底成了他的心魔。
斑駁的日光晃得有些刺眼,風淩弈拉回思緒,一扭頭,河岸邊悉悉索索的幾個人,似有意似無意都離他老遠,他勾着唇角,渾不在意的模樣,哼着輕快的小調重新踏上了輕舟。
司徒左的幾案上正擺着一個紅色托盤,上面正是紅豔的一疊豬肉。
掌茶童子嫌惡的眼裏胃裏直犯惡心,他想去搖師父的胳膊,可是他家司徒先生正襟危坐,眼底還偏有笑意,甚是和藹可親的模樣。
朱漆長亭九曲回廊,枝頭的綠影放肆的在司徒左清顴的颌上搖綴,他捋一把胡子,淡笑地望着恭謹等待的顏凝紫,“讓你帶束脩禮,你便帶來了這個?”
顏凝紫躬身下拜,清聲道:“回先生話,弟子今日準備了三份禮,此為第一份。”
“就這麽幾條幹豬肉?”司徒公眼底晶瑩,竟似哭笑不得。
顏凝紫不争不躁,并未起身,仍是輕音疏朗:“回先生話,孔子昔年開收弟子便創下這等束脩禮節,有家徒四壁者自然無金貴禮品相贈,因而便由這十條幹肉當做了見面禮。學生今日效仿古人,想來應是無不妥之處的。”
她說話擲地有聲,頗為自信,這番話說完之後,她便起了身,眼神清亮,一直盯着司徒左。司徒左撫掌大笑道:“不錯不錯。”
笑聲停下之後,他又道:“你的第一件禮,為師便收下了。那麽,現在可以拿出第二件了吧?”
顏凝紫恭謹答道:“諾。”
轉過身去,沖着抱琴而立的陌桑招手道:“呈上來吧。”
這時,掌茶童子已将豬肉拿走,陌桑聞言之後,上前來将手裏的古琴置于幾上,然後默默退立。
這誠然是把好琴,琴木通體黃褐,隐有星點暗澤,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更是有馥郁清香缭繞。琴弦瑩如珠玉,白中映光,通體盛輝,乃是由大漢最上乘的天雪銀絲所制。司徒左不通音律,但仍然忍不住撥了一撥,但聞絲弦震顫,清若龍吟,竟似能穿脾浸肺般,輕落抵心。
但司徒左卻在撥了這麽一下之後神色淡淡地收回了手,揚起淡漠的眼睑來,“為何贈我古琴?”
“此琴名‘入松’,松者,堅貞高潔也。”顏凝紫輕輕福身,“師父氣質潇灑,當不與污濁同流,正如此琴。但奏得天籁琴音之人,必為世間少有名士,師父名望在外,世所瞻仰,想來獨配此琴!”
她分明是知道他樣樣精通卻偏偏不會奏琴而故意埋汰他!司徒左清高傲世,從不肯低頭,更不曾吃過如此啞巴虧,他咬咬牙,終于忍不住切聲道:“混丫頭!”
轉眼似又想到了什麽,他長嘆道:“你這命理稀奇,偏又性子疏狂,将來不知道要受什麽苦!”
顏凝紫心弦一顫,愣愣地看向司徒左,司徒左卻不住搖頭,“丫頭,有些事情可變,而有些則不能,你執念過深,卻是強求了!”
心頭狂跳的顏凝紫完全愣住,陌桑忍不住上前辯駁:“聽聞司徒公神機妙算,有未蔔先知之能,怎的今日竟然話說一半?”
司徒左盯着一臉驚惶的顏凝紫道:“丫頭,你的第三件禮呢?”
此刻的顏凝紫內心一片翻江倒海,哪裏還聽得見司徒左問的什麽,登時跪坐他案前,垂首道:“師父有言不妨直說,弟子若聽人說話只聽一半,不免心頭有刺總是不快。”
她安安靜靜地垂着螓首,低眉順耳,又極為小心翼翼的模樣,很是惹人心疼,司徒左向後吩咐道:“你且去接那第三件禮吧,我有話要單獨與顏丫頭說。”
“唯。”掌茶童子脆生生地答了一句後,便由陌桑帶走了。
寂寥的長亭裏登時只剩兩人,司徒左指着案上古琴,淡然道:“奏一曲吧。”
不明其意的顏凝紫驚愕地看了司徒左一眼,見他不似玩笑,終于按壓下心中的吃驚,十指撥弄起琴弦來。
自幼生長在塞外的顏凝紫并不怎麽會彈琴,勉強能奏得一首《同光》,此刻方寸大亂,手下更是不成章法,因而縱然有入松名琴在手,依然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亂撥弄了一陣之後,司徒左按住了她的手,嘆道:“夠了,不必再彈了。”
顏凝紫收回手,有些悻悻然,不敢再做聲,只聽司徒左沉聲道:“你情思大亂!”這話,竟然帶了一絲訓斥!
顏凝紫聳然一驚,怔怔的擡起眼睑,卻聽見司徒左沉怒的斥聲:“我司徒左的弟子,焉能只會杏林之道?這占蔔看相之術總要嚴加修習!”
其實他雖然看着生氣,但顏凝紫知道司徒左這是為了她好,她命理特殊,本不能同常人議之,若擅動命軌,只會折壽,司徒左這是在委婉地告訴她,日後便應謹慎行事,不可對天命有任何的違逆。
霎時間顏凝紫心頭有陣陣暖流滑過,她感激又歡喜地就着桌案對司徒左一拜:“弟子謹遵師父之命。”
見她眉眼堆笑,司徒左更是嘆息,他托着顏凝紫的手肘将她扶住,長聲道:“丫頭,我一生未收弟子,沒想到第一次收了個徒兒卻是個女娃,都說‘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師父怕你日後為感情入了歧途,曾替你蔔過一卦。”
洩露天機必然折壽,人人皆知。
這下,顏凝紫的明眸中已經蓄了水花了,她愣愣地盯着司徒左,卻聽師父說道:“但幾無所獲,你的命理過于稀奇,竟讓我都看不破,唯一可以窺見的,便是他日你初心未變。有如此答案,為師也總算放心了。”
他停了片刻,在顏凝紫感激的、感動的含淚眸光裏又道:“我今雖說與你聽,但你要記得,不可因為任何事動搖了你最初的信念。”
“唯。”顏凝紫低着眉,不可見處有清澈的淚水滑落。
往後又過了幾個月,顏凝紫趁着閑暇時總愛到司徒左的蘭園來,一待便是整個下午,蘭園裏有幽靜緩開的四季蘭,正是清香怡人的時候,庭中滿樹葉子蔥綠,朱漆回廊百折蜿蜒,牽着嫩光綠影穿行而過。
而她最愛的便是在回廊上來來回回地走着,手裏攥着師父給的關于藥理和占蔔之術的古籍,疲累時坐在朱欄便安然翻閱。不知不覺間,已是大有進步,司徒左談起這個徒兒總是贊不絕口。
雙煙翠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卻沒少勸過她:“你到底還是媚紫閣的人,也該多在這裏落落腳兒!”
每逢聽聞此言顏凝紫都不以為意地回道:“雙姨你的生意穩住了就好,咱們當初可是擊掌為誓的,我只幫你重振旗鼓,你可不能對我除了跳舞之外的其餘事情橫加幹涉!”
雙煙翠被她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由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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