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隔着一壁屏風，應随雲正打算寬衣上榻，結果卻猛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他在這垣谷左右認不得幾人，實在是想不到會有誰來找自己，蘇柒柒？不可能，如果是薛錄，肯定早就叫自己了。

因此，他朝着外面喊了一聲，“是誰？”

沒人應他，但是敲門聲還在繼續。

應随雲倒是不由得皺眉，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還想來一出古代版‘午夜兇鈴’不成？

只見他仿若竹節的指尖在燭影中虛晃而過，從屏風出來的時候，依然還是長身玉立，眉目隽然。

應随雲開了門，只見蘇媛獨身一人站在門口，而且還揮着的拳頭還差點沒敲在應随雲身上。

應随雲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急忙把門關上，堵在門背後說着，“表姐你這也太吓人了吧，咱們有事還是白天說的好。”應随雲頓了一下，又接着說道，“表姐你是為了那事來的吧？你放心我都已經安排妥當了，你明天只管打扮得好看就行。”

蘇媛克制地翻了翻白眼，“不是。是今兒我倆說話的時候，蘇柒柒她聽見了。”

應随雲身子一抖，下一瞬立馬把門打開了，“什麽？表姐，那柒柒她是聽到了多少？”應随雲明顯慌神，他那會兒還吹牛說蘇柒柒可喜歡他了，是什麽操作。

蘇媛懶得唬他，“我估計聽得都差不多了。”

應随雲卡了卡，有種被人扼住了咽喉的感覺。

沒等應随雲說話，蘇媛輕聲嘆了口氣，像是特意留點時間給應随雲思考。

但可惜，應随雲此刻已經無法思考。

看他這反應，蘇媛想到，這家夥多半是被蘇柒柒給吃死了。

“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認真聽好了，你要是覺得我是挑撥離間，我也沒辦法。”蘇媛兩手一擺接着說道，“你最好不要和蘇柒柒在一起，她會害了你的，當然，我只是提醒你，你要是還是執意想要和她在一起，最後受到傷害了，就不要怨沒有旁人說過。”

蘇媛本來不想管這事的，但是她覺得應随雲這人不是個壞人，而且站在他喜歡蘇柒柒的立場來看，最後要是被蘇柒柒給傷害了，那得多紮心啊。

“為什麽？”人類本質之一，十萬個為什麽。

這事，蘇媛實在是不知從何說起，因為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

“總之，我話就說到這個份上，你自己掂量吧，趁着蘇柒柒現在還沒把你怎麽着，能離得多遠就多遠去。”蘇媛說完，也不等應随雲反應，就自顧離去。

應随雲實在是發蒙了，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呢，這不吊人胃口嘛？

·

幽夜雖暗，應随雲一雙眼卻亮，他抱着被子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也無法入眠。

原不覺得有什麽，可是蘇媛那番話，話中有意的，他自己捉摸不透，但是又偏偏和他有關。

越想越覺得心中煩悶。

她蘇柒柒能怎麽害他？也不是，不是早就害了他了嘛？

再想起今日同蘇媛說話之時，她說蘇柒柒有心事，不知為何，聯想起剛才的事，他隐隐覺得這中間似乎有些關聯。

但是，他左右想不到自己和蘇柒柒除了趙茹這事，能有什麽關聯。

要不是因為蘇柒柒為了幫趙茹給自己下毒，他肯定是不願意招惹她的。

應随雲心中郁結，更加煩悶入睡不得。應随雲伸手揉了揉額角，重新亮了燭火，緩緩起身将衣袍重新穿上，踱步出去的時候，擡頭望了望高懸于空的那一彎月，自言自語道，“今夜月色不錯，我出去散散步。”

·

蘇柒柒給自己溫了一壺酒，獨自一人坐在亭子裏面獨酌，喝得微醺。她伸長了胳膊放在石桌上，自己則偏頭靠在手上，另一只空閑的手拿着酒杯在指尖把玩着。

她面色酡紅，頭一下一下的點着，還偶爾發出幾聲嘤咛，像是一只困惑的小獸一般。

回廊拐角處慢慢現出個人影來，蘇柒柒聽見這細微放慢的腳步聲，于迷蒙中擡起頭來，循聲望過去。

光點斑駁，眼中畫面一點點清晰起來，來人身姿挺拔，眉目俊朗，面色微沉，眉心微微蹙着，不知道這樣的神色是不是因為看見她而導致的。只見他長腿微邁，還未走到她的面前，卻是已經停下了步子，站在離她不過四丈遠的地方不走動了。

蘇柒柒微仰了仰頭，眼睛一眨，直直看向那個男人，先是笑了一下。然後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揮手招呼他，說話的時候，嗓子裏是灼灼漫出來的酒氣，“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休息，出來做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醉酒的關系，那人平時總是對他清清冷冷笑不達意的語氣，此刻卻是顯得軟糯無比，一雙眼睛就好似第一次遇見她的那晚，盛滿了星子，明亮灼目。

經蘇柒柒這樣一說，應随雲也是才反應過來，現在換算成以往，大抵都是淩晨兩三點了，他因為聽了蘇媛的話，所以翻來覆去睡不着，才想着出來散散心，不曾想過自己能遇到蘇柒柒。

或者更确切的是，想不到蘇柒柒這麽晚了也沒有睡覺，居然一個人出來，還喝酒？

她是時常都會這樣嗎？難道就是因為蘇媛口中所說的是因為她自己心中有事？

還沒等他理出個所以然來，蘇柒柒又坐下往酒杯裏倒酒，“你要喝酒嗎？我給你倒。”

因為喝得微微醉酒的關系，蘇柒柒的酒都溢滿倒出來灑在桌子上了，應随雲瞧見了，趕忙去搶她手中的酒，“別倒了，我不喝酒的。”也不是不喝，只是不能多喝，接近于傳說中的‘一杯倒’

蘇柒柒對他的動作很不滿，說話的聲音都不由得大起來，“你騙人，你說你不喝，那你幹嘛還要搶我的酒，你知道這酒有多貴重嗎？”

應随雲愣了一瞬, 跟前的小姑娘一醉酒就是這副樣子，清醒的時候清冷孤傲，迷糊的時候卻嬌憨可愛。

這樣大的反差萌倒是讓應随雲生出一種莫名可愛的感覺。

他輕輕将蘇柒柒的手拿開那桌上灑了酒漬的地方，笑道，“有什麽的，能有多貴，大不了我賠你就是。”

蘇柒柒來了脾氣，輕哼一聲，“這是公子一族所釀的酒，昔日一故人才将送了我一壇，你當是街上随便就能買的嗎？”說完又來搶，應随雲倒是沒有和她争，任由她搶了過去。

公子一族，他倒是略有耳聞，畢竟剛穿過來的時候，為了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穿書，在藏書閣倒是專研了這個地方的歷史。

但是因為當初他只是看了關于西境永州的記載史書，所以等應随雲确認自己确實是穿書後，關于其他地方的，他就沒怎麽了解了。

但是知道一個大概，這個地方名叫昀渺大陸，四國割據，東漓，西境，南安，北漠。

公子一族乃是東漓大族，尤善釀酒。

剛剛聽蘇柒柒說的話，大抵是她認識的某個不得了的人給她的吧。那這樣的話，這酒，他确實是賠不起。

應随雲擺手笑笑，“好，我賠不起，那我就更不能喝你的酒了。”

這話蘇柒柒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只是點了一下頭，将手中的酒放在石桌上，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亭子的邊緣，往外探出去。

應随雲疑心她喝了酒站不穩身子，趕忙走到她的身邊，以防她摔倒好扶住她。

仰頭看了好一會兒，蘇柒柒覺得脖子酸痛，擡手敲了敲頸子，喃喃自語，“今晚的月亮也很美。”

不知道為什麽，應随雲突然想起了初見她那一晚，其實當時他并沒有怎麽注意到那月亮是否明亮好看，只是說點覺着有意境的話來感動一下蘇柒柒罷了。現在聽她這般自語，心下感召，卻是脫口而出，“柒柒，你是有什麽心事嗎？”

蘇柒柒聽了這話，回頭呆呆的看着他，她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實在是因為腦子不清楚，不知道該說什麽。

應随雲看見她那副迷糊的樣子，覺得好笑得很，“沒關系，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似乎是這話讓她有些不服氣，蘇柒柒朝着應随雲勾了勾小指頭，示意他把頭靠過來，應随雲聽話的把自己的身子移過去，離她近了一點。

蘇柒柒兩頰微紅，因為飲過酒的緣故，身子很暖和，她挨在應随雲的耳邊，下巴覺得累就搭在他肩頭，伸手遮了嘴，像是要說什麽悄悄話，“我今天都記住了，你說我有多喜歡你，那你有多喜歡我啊？”

應随雲沒想到她會說這個，而且還是用如此軟糯的語氣，一時之間呆愣住了，身子僵硬，不知作何反應，也沒有答話。

似乎是等了許久也不見他說話，她撤回去，斜斜地一歪腦袋，睜大眼然後湊近到應随雲的眼前，又眨了眨眼睛，輕輕地略帶疑問的“嗯？”了一聲。

應随雲心頭一動，有一瞬的心滞，兩人離得過近，只見她澄澈清明的眼底映着天上的一彎月，和他略顯倉皇無措的一張臉。

應随雲長袖下的指尖微微磨砂了一下，突然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張開了自己的雙手，做了個虛抱住蘇柒柒的動作。

“有這麽多。”他的聲音輕緩有力，像是在回答另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也不知道蘇柒柒是不是聽明白了，她一下子偏過頭，打算離開，卻因為醉酒，步子踉跄，險些摔倒，應随雲眼疾手快，急忙去扶住她的肩膀。

“來，上來，我背你回去。”說完在她的跟前蹲下。

蘇柒柒确實是腦子不清醒，看見應随雲蹲下，就順勢趴在了他的背上。

走了幾步，應随雲才想起自己壓根不知道蘇柒柒的房間在什麽地方，因此他聳了聳背上的人，“柒柒，你房間在什麽位置？”

蘇柒柒不說話。

就在應随雲想再聳一下的時候，卻突然手一僵，覺得後頸處有滾燙的水痕。像是有倏忽而過的涼風，吹得他心間一絲絲得泛疼。

“你別喜歡我，你別喜歡我，你喜歡我幹什麽？”她嗫嚅着，鼻聲泛着細微的哭腔。

應随雲一下子頓住了步子，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見背後那人細微的呼吸聲，溫熱地噴灑在他的脖頸處。

“唉。”應随雲輕聲嘆了口氣，背着她往前。

他有些好笑的想到，那還是真是對不起了，我原先不喜歡你，可是現在，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