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XVI.獅子與新月之舞
特蘭德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教他跳舞。
那時冬天屋子裏很冷,他們只有一個很小的爐子。所以媽媽總是和特蘭德玩耍,讓男孩跑跑跳跳暖和身子。
他還記得,媽媽穿着美神祭司的舞衣,戴着黃銅手環,哼着慶典時的歌謠。那舞蹈好像有魔力,當她擡起胳膊,整個空間仿佛只是一件随之而動的輕紗,火光與陰影流動着,跟随舞者輕盈的姿态,正如風聽從鳥的兩翼。
她的手臂,像輕巧的風筝在微風中上旋,肩膀低垂又舒展,手腕便如柳條一般柔軟……
當媽媽笑着望向男孩,拉着他的手一起旋轉……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溫暖的火焰,而他們是焰心。一切都是從此刻的快樂中迸發出來。
等玩累了,媽媽就把他抱在懷裏,哼着搖籃曲輕拍他的背。男孩小小的腦袋貼在媽媽心口,傾聽着那胸膛內的火。
特蘭德永遠記得。
世界上也曾有火焰那麽溫柔,那麽愛他。
可是媽媽死了。
屋子變得冷冰冰的,媽媽也是。男孩一直守在床邊,直到大人們強行把他拉開。
後來他一個人到黃金城流浪。在妓院裏,特蘭德學會了更多的舞蹈,穿白袍的奧米伽人的莊重緩慢的舞,西高原男孩都要學的劍舞,農民們慶祝秋收時跳的舞蹈,軍營裏的舞。可是大人面前跳舞只會令他惡心。即便還是小孩子,他也能明白那些老爺們貪婪而熾熱的眼神意味着什麽。從那以後,特蘭德就不再跳舞了。
畢竟他曾經的快樂和愛,都已經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另一個男孩。
伊戈少爺總是很矜持,拼命做出大人的樣子好讓所有人滿意。該上課時絕不分心,該訓練就訓練,一切标準都和正式騎士無異。不知道為什麽,特蘭德就是喜歡看小少爺苦惱的表情。他總是繞着小少爺跳舞,說着幼稚的話去挑釁人家,邊跳還邊往人家身上蹭。小伊戈一臉苦惱地忍耐着,就像看着一只粘人的小狗繞着自己瘋狂跑圈。
男孩們玩耍,打鬧,消磨掉一個個無所事事的午後。
等特蘭德長成少年,忽然意識到這種火焰般的快樂究竟是什麽,他就吻了自己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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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特蘭德天性中的快樂與愛就再次回來了。
而伊戈少爺呢,只是無所謂地愛着他,不多不少。不過特蘭德很清楚。如果說伊戈這種冷談的個性對人世只有三分興致,那麽這三分都給了他。
這樣正好。
特蘭德不在乎多少,他只要全部。
他就像一枚種子,從沙漠的禁锢中解放出來,重新開始紮根于泥土。或者反過來說,就像水源會生成綠洲,熱量形成火焰……特蘭德本身就是強烈的愛意,要灼熱地放光放熱,如同太陽。
有的人生來如此,氣度更大,怒更盛,愉悅更多,欲望也更熱烈。
比如現在,特蘭德就妒火中燒,轟轟烈烈。
“嗷……給我離伊戈遠點兒,見鬼。”
總督府的宴會已經開始。特蘭德卻和下人一起避居側室,眼睜睜地伊戈身着帝國貴族的華服,和男爵一起坐在席位正中央的枕墊上。伊戈手上還戴着他不認識的戒指,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無恥皇太子給的。
觐見廳弦樂叮咚,泉水潺潺,無數的琉璃彩燈和金絲雀籠子裝點着觐見廳中央的庭院。貴族和領主們坐在方形的回廊兩側。
“新總督是哪位?”
“應該就是那個漂亮的西比爾人吧,”
領主們竊竊私語,打量着坐在正席上的伊戈。
“什麽!竟然是這種類型的……”有個領主似乎心中有氣,尴尬得說不出口。旁人一下子識破了他的心思,嘲笑道:“失算了吧?你送的那幾個舞女甚至都沒有總督自己漂亮。這樣眉眼纖細的美人……”
的确,那位黑發的貴族青年容貌出衆,給人一種鋒利且美的印象,如同一柄鑲嵌寶石的刀子。他身着帝國傳統的深藍色刺金禮服,慵懶地半依靠在枕墊上,面對庭院和列坐左右的領主們。樂師們懷抱着鯨牙琴,籠中的金絲雀也啁啾歌唱,兩只藍孔雀在噴泉邊閑庭信步。
但青年神情冷淡,不知道在看着什麽地方,就好像一位早已厭倦了游樂與美色的昏君。
這種神态令下人們十分惶恐。樂師們試圖演奏更适合的曲子,執事官小心翼翼地試圖換一種葡萄酒。舞女們不知所措,也只能繼續獻舞且盡量不讓笑容顯得僵硬。領主們更是惶惶不安。
“那位大人……從宴會開始後還沒說一個字……”
“舊總督大人也是啊,只是一直對那位大人耳語,态度那麽恭敬……看來這位的來頭可不小。”
“是純血的西比爾人。”
“竟然……是那位大人!”只有一位領主激動地認出了伊戈。
戴面具的領主安坨始終默不作聲,既不與人談笑,也不發表言論,只是邊喝酒邊等待時機。
一位紅發的女領主也抱着手,始終沉默地觀察着男人們。
猜測與懷疑的低語在席間傳遞着,暗潮湧動。領主們擺出笑容,切下大塊烤羊肉,裝出暢快的樣子向“新總督”祝酒。宴會熱鬧非凡,但是伊戈年根本不理,眼神渙散地望着別處。
其實伊戈只是困了,他沒想到西高原的宴會這麽無聊,刺殺和打架的人為什麽還不出現。
他看着院子裏的兩只孔雀,開始默默地數它們羽毛。
一,二,三,四,五……
“閣下,請問下特蘭德?穆阿維亞還沒有消息嗎?”老總督杜恩男爵也十分焦灼。那個男人遲遲不現身,難道是察覺到了什麽?
伊戈冷淡地說:“九十七,九十八……我怎麽知道?難道我是他的執事?九十九……”
男爵意識到自己問了無禮的問題,趕忙閉嘴了。
忽然,伊戈冷不防地說了一句話,令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無聊,我要回去了,今晚就到這裏吧。”
伊戈起身要走。
反正他已經數完了孔雀到底有幾根羽毛了。
“!”
“等等,‘沙爾普’大人……”
“這……”
“那麽、那麽今天就……”
“可是……”
主君的任性就像的夏日的雷霆一樣令人猝不及防。
密謀的進程被打亂了,領主們心中各自的計劃也被破壞。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彌漫在衆人心中。
男爵也驚了,他沒想到“皇太子的情人”竟然如此纨绔。男爵心中不滿,又怕得罪皇太子,只能好言好語地勸說:“閣下,您不再待會兒嗎?您走了,宴會就沒有光彩了。”
伊戈撇了他一眼:“你沒有耳朵?我的意思是——你們也別辦了,散了吧,真無聊。”
男爵強忍怒意,繼續笑道:“之後還有很有趣的表演,您會喜歡的,請閣下務必考慮一下。”
“有什麽?”
“有西高原傳統的蛇舞,以前是古珊人祭祀美神時跳的。”
“沒興趣,不看。”
“這個……那總督府裏還養着一個侏儒弄臣,會變戲法,從酒杯裏變出鴿子和松鼠。”
“那我為什麽不直接去看可愛松鼠?侏儒那麽醜,不看。”
“閣下您等等,您等等……您喜歡舞劇嗎?烏蘭領主帶來了一隊年輕漂亮的少年,會演西高原各種民間故事劇。我看過,故事十分有趣。少年也美貌動人,如果您喜歡還可以……”
“有木偶戲嗎?”伊戈認真地問。
這倒是把男爵問倒了。如此正式的官方宴會,怎麽會準備給兒童看的幼稚木偶戲……他尴尬地笑着擺擺手。
“這倒是沒有。”
“哦。”
伊戈轉身就走,驚得男爵急忙拉住他的袖子。
“請等一下——!”
有人大喝一聲。其實在嘈雜的議論聲中,這個聲音也不大,但十分篤定。衆人回望過來,說話人正是戴面具的領主安坨。
伊戈看了面具男一眼。
戴面具的領主安坨起身行禮,恭敬地說:“大人請稍安勿躁,有一個表演或許能給您解悶。”
“呵。”
伊戈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們。
“我家養了一位舞者,舞藝精湛,體型……”
“呀。”
伊戈想起來了。對哦,特蘭德還沒跳舞呢!
他一下子就高興了,微笑着明知故問:“哦?我只喜歡黑皮綠眼睛的,你家養的是這種配色嗎?”
“很湊巧,正是如此,閣下。”
伊戈樂了。他重新坐回卧榻,姿态嚣張地翹着腳,慢悠悠地說:“我只看胸大腰細屁股翹的,你家那只是這種嗎?”
席間一陣竊竊私語。
“是如此的美人,閣下。”領主安坨卑微地行禮。
“公的母的?”伊戈笑道,“我心裏有個正确答案,要是你猜錯,我就不看了。”
伊戈心中暗想:特蘭德是母獅子,母獅子嘿嘿嘿。
遲疑了片刻,戴面具的領主安坨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男性。”
領主們面面相觑。
胸大腰細屁股翹的男人?黑皮綠眼睛?舞娘?人們努力想象着這到底是什麽形象,猜測着貴族的口味。
“嘿呀?”
伊戈眯起眼睛,就像獵豹嗅到了中意的獵物。
“看來我選對了,”戴面具的領主安坨舒了一口氣,“那麽希望這個節目能為您解悶,尊貴無比的‘沙普爾’。”
領主安坨拍了拍手。
由一群身材妙曼的舞女簇擁着,勇士般的男人走了出來,織金孔雀藍紗衣随着矯健的步伐飄動,黃金鈴簌簌作響。
特蘭德?穆阿維亞昂首挺胸,姿态極其倨傲。
左右的宴席上驚嘆聲不斷。即便是風月見慣的富商領主們都不得不感嘆:這美色價值連城。假如他是女子,恐怕連最富有的國王都願意奔赴千裏,就為了親眼目睹面紗下那雙含情脈脈的翠眼。
綠洲之星。
翡翠中的翡翠。
特蘭德掃視四周。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不屑的眼神,就好像被關在籠子裏的猛獸。
“喲,”伊戈笑了,“這獅子不錯呀。”
特蘭德鄙夷地看了一眼周圍的領主與富商,然後回過望向高高在上的伊戈,眼神一下子變得溫順。
“祝福您,我尊貴的少爺。”
他單膝跪下,像小時候第一次向伊戈行禮時那樣。他将手放在心口,烙印所在之處。
“這裏永遠屬于您。”
“嚯,有點意思。”
伊戈微笑,繼續假裝兩人不認識。
他們望着彼此,心照不宣地進行着某種孩子氣的游戲或是賭氣。
周圍人聲嘈雜,坐席者交頭接耳,樂師們停止演奏。陷入僵局的宴會被挽救了,一切似乎又能進行下去。
“你手上拿的是什麽?”伊戈揚起下巴指了指。
“是跳舞用的黃銅劍,大人。”特蘭德回答。
“這種東西就別讓我看了,這樣……就這個吧。”伊戈指了指杜文男爵面前擺着的一柄黃金短劍。那是一柄古董禮儀劍,曾屬于古爾白蒂國王,如今被作為總督權力的象征。
“很抱歉閣下,這很難做到,因為這劍……”
不等杜文男爵說完,伊戈已經拿起黃金短劍,抛向特蘭德。
衆人驚了。
特蘭德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飛來的黃金短劍。如果他不是訓練有素的西比爾騎士,那麽他此刻恐怕已經被飛刀戳成重傷了。特蘭德嘆了口氣,伊戈真是下手不知輕重的家夥啊。
“拿這個跳舞吧。”伊戈滿意地坐下,全然不顧一旁又怒又驚的男爵。這個舉止被席間的領主們看在眼裏,紛紛猜測伊戈作為“新的西高原總督”,為什麽要在宴會上這樣明目張膽地折辱舊總督杜文男爵。
“好吧,既然這是少爺的意願……只要能讓您開心,什麽都可以。”特蘭德寵溺地笑笑,故意上下抖了抖耳朵。
伊戈高興了。
衆人看出來了,這男舞者很會讨貴族青年的歡心,說不定今夜就會獲得恩寵。
特蘭德打了個響指,對樂師說:“豐收節的慶典。”
“哪首?”
“随便你。”
特蘭德随手就拿起一個領主的酒杯,在旁人詫異的眼神中一飲而盡,又随手扔在一邊。
“放肆!你是什麽人!”
“開始吧。”特蘭德不在乎,肆無忌憚抽了兩口水煙,然後又把煙管塞回原主人的手裏。
宴會上一時鴉雀無聲。
樂師換了民間常用塔爾琴,深呼吸——歡快的音樂迸發而出,是農民們慶祝豐收時會彈奏的樂曲。音符飽滿如跳動的麥粒,令人歡喜。酒精和情人的目光同樣令人亢奮,特蘭德笑着上場了,所有人都注目他。
他打起響指,應和着節奏。
腳腕上的金鈴铛也簌簌作響,他彎曲膝蓋,挺直細腰,凸顯出從臀部到大腿的線條。
這樣的姿态色欲十足,特蘭德很清楚。所以他微笑,手腕跟随節奏下滑又妩媚地擡起,不斷凸顯出腰胯的線條。金腰帶的流蘇與孔雀羽毛随之晃動,偶爾露出大腿蜜色的肌膚。
這真是奇妙的舞姿,妩媚又陽剛。
歡快的弦樂聲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成為一種音樂與舞者的搏鬥,旋律奔湧而出,而男人有力地踩在每一個節奏點上,就像勇士馴服狂奔的公牛。
音樂成了缭亂揮舞的劍刃,舞者的身體也成了武器。
觀衆們全然快樂,盡可能追趕着節奏鼓掌,為他助興,歡呼聲不斷。特蘭德怡然自得。手腕的轉動,音樂的停頓與加速,手臂優美的姿态,響指,腰部與有力的雙腿,金鈴與掌聲,肩膀舒展……
世界上很難有這種情況,一切都盡在掌握,一切都恰如其分。
完美無比。
人們欣喜無比,愛他,迷戀他,專注又出神地望着舞者的身姿。狂野的節奏、人們激動的心、就連這整個空間都被馴服,全然順從于他。仿佛此刻沒有什麽不是屬于他的。
特蘭德真心樂在其中。
旋轉之際,他看見自己所愛的那個人……伊戈就坐在那裏,安安靜靜地看他跳舞,專注得像個小男孩。
就像以前一樣,他們很快樂,他們愛着彼此。
直到一切的終結。
音樂結束了,特蘭德優雅地展開雙臂鞠躬獻禮,觀衆們歡呼起來。宴會歡樂的氣氛到達了最高潮。
“好啊!!”
“這才是真正的西高原漢子!”
“真男人!”
男人們激動得叫好,連連稱贊舞者的靈活與技藝。雄健的舞蹈打動了許多姑娘的心,暗自誇贊這男子的力量。人們愛他。
“嘿嘿嘿~”
特蘭德氣喘籲籲,開心地望着伊戈,就像小狗等待主人的誇獎。
“大獅子。”伊戈撇了撇嘴。
後來,特蘭德又跳了一支祭祀美神的舞,一支力量感十足的劍舞,最後以悠揚緩慢的奧米伽舞告終。原本的政治宴會變得快樂,人們談笑着,享受着這慶典般的短暫時刻。酒童始終忙碌,無花果酒和椰棗膏總是一再添加,月亮漸漸升高,眼看着酒宴進行到一半了。杜文男爵仍然焦慮,不知道特蘭德?穆阿維亞何時才會現身。
伊戈站起身說:“衣服上沾了酒味,聞着不舒服。請容我去更衣再來繼續參席。”
這的确是西比爾人的傳統。
“那麽……請問閣下知道……特蘭德?穆阿維亞爵士何時入席嗎?今夜畢竟是他上任的酒宴。”男爵小心地問。
伊戈心情好極了:“那男人啊,應該也是去更衣了吧,馬上就會來的。”趁着醉意與歡樂,他看了一眼特蘭德,揚了揚下巴,轉身就走了。
老道的領主們大多都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這意味着“新總督”中意這個舞者,讓他跟随去內室服侍。
戴面具的領主安坨趕忙抓住特蘭德的手,“時機到了,你去好好‘服侍’那位吧。”
安坨悄悄将一把細細的薄刃給他。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趁機殺了那個人。
“別讓我失望。”安坨說。
“放心,那位少爺最後會哭着求我的。”
特蘭德狡黠一笑,哼着小曲,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現在,輪到他做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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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