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盤古神像

不周山下, 坐在盤古殿裏修煉的後土忽而心血來潮。

巫族不是正經的修道者, 沒有元神, 只修肉體, 但他們同樣有修道者的特性——心如磐石, 意念堅定。尤其是在靜心潛修的時候, 天心即己心，祖巫們很少會出現心緒上的波動。

這通常代表一件與己相關的事情即将發生。

後土琢磨着不周山是巫族的地盤，也沒出現危機感，便起身去見其他哥哥姐姐，看看他們有沒有産生同樣的感覺。

誰料。

一個個祖巫不是呼呼大睡就是在大吃大喝，全然沒有修煉。

後土扶額：“……算了, 我這麽緊張幹什麽。”

這段時間有十二祖巫坐鎮不周山，就算是妖族也不敢突襲這個氣運重地。

祖巫們活得很潇灑, 比起外界仙人更接地氣。他們每天想的不是怎麽追尋天道，而是今天吃什麽, 明天吃什麽，洪荒夠不夠巫族吃？要是不夠吃的話, 幹脆把洪荒這塊地盤打下來, 把妖族全部炖了吃。

這麽耿直的想法, 最初來源于肉食愛好者祝融, 後來得到了十二祖巫中過半的認可, 其他比較溫和的祖巫也就只能贊同了。

比起吃素, 巫族還是覺得大口吃肉更顯勇猛。

她身上穿着用獸皮制作的巫衣，毛質細膩, 服飾粗狂，手臂和脖頸都繪制着巫族的花紋，行走在巫族的祖地裏沒有受到一絲阻礙。所有族人都對後土敬畏三分，祖巫不是這些二代、三代、乃至于不知道多少代的巫族的父母，但是他們掌控着盤古殿，擁有創造巫族的能力。

“明明能創造族人，為何要滿腦子想着怎麽生孩子？”後土不想打擾幾位哥哥姐姐的原因之一，就是被最近生孩子的邪風吓到了。

好在祖巫們對族人們可以命令呵斥，可是對自己的兄弟姐妹十分關心，不會出現強迫祖巫的事情，否則……

這不周山都待不下去了。

後土的腳步加快，路過喚她一起吃肉的帝江、祝融。

“我不吃，兄長們繼續吧。”

她拒絕了幾次，成功在一衆毫無覺察的祖巫附近走了一圈，吐了口氣，返回盤古殿這處祭拜盤古大神，創造巫族的地方。

盤古殿的頂梁極高，以烏色石頭壘成，仿佛與不周山的地勢融為一體。

殿中，擺放着一尊盤古的雕像。

這是花費了巫族幾萬個元會的時間，用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一點點精心雕琢出來的神像。非巫族之人，誰也不能進入這裏祭拜。

每每踏入其中，後土都會變得虔誠起來，感受自身在盤古大神之下的渺小。不管外界是怎麽看待巫族的，他們都認為自己是盤古大神的孩子，私底下稱呼其為“父神”，體內有着引以為傲的盤古精血。

“父神，我可不想生孩子。”後土在心底吐了吐舌頭。

她祭拜完盤古的神像後，往後殿走去，那邊隐藏着巫族最重要的秘密——盤古大神的最後一滴精血。

一滴沒辦法化形，過于弱小的精血。

她和其他祖巫等了很久，推演出精血沒有辦法成為弟弟或妹妹，便開發出了另一種用法，用這滴精血創造出數以億計的巫族。

這滴精血是至寶，是傳承，在巫族心中超越了任何寶物的意義。

“再創造一些女性巫族，以免男女失衡。”後土來到一汪深不見底，又煞氣彌漫的血池旁邊，伸出象牙色的雙手，探入池水之中。

血池極為沉重。

一滴就把不周山底部砸出了一個深坑，重量足以壓塌星辰。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熟練地稀釋精血的力量，盡量創造出容貌婉約一些的女性巫族。然而就算她竭盡全力去想象，還是不小心創造出骨骼粗大，容貌較為低劣的女性族人，這大概是巫族血脈唯一的缺陷了。

後土嘆道：“我也想要巫族人人美若天仙，不遜于那些女修啊。”

奈何，巫族糙漢子的特性太強了！

執掌着土之法則的她，全神貫注地進入“造人”狀态，一個個身材高大，但是意外豐滿的女性巫族出現，在地上躺着，還未産生靈智。

她負責塑造巫族的身體，而她的姐姐玄冥則負責點化靈智，其他兄長負責教導蘇醒的族人，分工明确，只不過她突然覺得女性巫族少了一些，單獨過來創造出一批……也不多，一百個左右就行了。

在她身後不遠處。

有兩個人隐藏在虛空之中，足不沾地，混沌玄黃色的氣流包裹在四周，上印日月星辰、洪荒大地，隐隐勾勒出一個大鐘的形狀。

太一饒有興趣地看着後土忙裏忙外，背對着他的祖巫跪坐在血池邊，長發被編成了幾個小辮子，體态勻稱，手臂上肌理的痕跡清晰可見。在她的旁邊，那更是一副“酒池肉林”般污染視覺的場景，白花花的一片酮體……好吧，其實是泛黃的健康膚色，女性巫族普遍沒有膚若凝脂的皮膚。

祖巫創造巫族的場景千載難逢，即使是太一也沒有見過，不由自主的細細觀察，順便暗暗評價後土的捏人手法太粗糙了。

元始被這一幕刺傷了雙眼，不動聲色地擋在他前面。

太一：“？”

元始克制不住惱意：“一群後天創造出來的女性，天生殘缺，沒有元神，注定了無法成為我們的同道者，這有什麽好看的！”

你居然還目不轉睛地看着！

“你不覺得很有趣嗎？”太一有些不解他莫名其妙的發火，指尖輕盈地點過前面那些适合生養的女性巫族，“洪荒裏很少有這樣大量創造生靈的景象，何況還是盤古精血所化，你們三清沒有對他們感到親近嗎？”

元始冷聲道：“沒有，祖巫是祖巫，三清是三清。”

太一說道：“可是他們喊盤古大神為父神，你們繼承了盤古大神的一部分功德和氣運，順帶也可以繼承他們啊。”

元始明白了他在打趣自己，反将一軍：“洪荒衆生都是盤古大神的孩子，難不成要我當他們的父親？或者，你想喊我為父神？”

太一：“……”

元始說道：“明白了吧，三清和盤古大神的關聯沒有那麽大。”

太一用後世的說法描繪道：“你們就如同一株老樹死去後，從老樹上長出的新苗，而祖巫就是老樹掉下的果子，自行生長而出的小樹。”

元始糾正道：“差不多就是這樣，不過盤古大神不是樹。”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描述出盤古大神的偉大。

“我明白。”

太一的玩笑點到為止，目光移開，眺望前方那尊至高無上的神像。

“他是神，我們心中的神。”

東方神話可以有無數種，但盤古那慈父般偉岸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創造了洪荒世界的神話經久流傳，活在每一個洪荒大能者的血脈裏。

“浮黎，這滴精血怎麽樣？”太一暗示道。

“……”元始知道巫妖對立，猶豫道，“別動吧，畢竟是盤古大神的精血。”

太一沒有輕視三清的看法：“嗯，我不會去動盤古大神的精血，然而你看後土的舉動，他們在用精血創造巫族，精血不斷，巫族就不斷。”

元始沉思，暫時找不到什麽兩全其美的方法。

“我沒有辦法代盤古大神決定……你有其他辦法嗎？”

“有一個。”

太一開口直言，目光之中的火焰灼燒虛空，又維持在後土不會發現的地步。

後世人類的小說帶給他極大的靈感，人類的腦洞和猜測，比心存畏懼的仙神更加膽大包天，而洪荒流的小說裏有提到過——

巫族那麽強大，是不是盤古大神給他們開挂了？

縱觀妖族，妖族修士無數，生靈繁衍不絕，周天星鬥大陣出現前後，妖族更是海納百川，擁有三百六十五位大羅金仙和上萬名羅天上仙。這樣源源不斷的大能者的出現，才塑造出上古時期，太古天庭統治天空的威嚴。

“你說……盤古殿裏會有盤古嗎？”

“！！！”

元始猛地看向他，差點就在臉上寫着：“這種事情不能開玩笑！”

盤古複生，所代表的是另一種引人發寒的含義。

三清會死。

一旦當年締造洪荒的創始者活過來，發現元神不在，定然會召喚三清回來，而三清無法反抗盤古，會就此泯滅意志，歸為一體。

太一見他受不了刺激，體貼地問道：“你不是說要拜訪巫族嗎？”

到頭來，元始嘴上說的和身體做的完全不一樣，還是跟他一起偷偷摸摸地進來了。

元始冷漠臉：“我不想給你背黑鍋。”

太一前腳進入巫族，他後腳拜訪巫族，但凡出點意外，他就要被十二祖巫誤會成太一的幫兇，成為第二個跳進天河裏也洗不清的人了。

而第一個是誰？

太一他哥，被妖族八卦得底朝天的妖皇帝俊。

“好歹對我有點信心嘛。”太一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以準聖修為潛入巫族，對他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尤其是多帶了一個元始。他從不小觑能與妖族幹架這麽久的巫族，祖巫們的實力堪比洪荒一流的大能者，人家心境沒有那麽高，問題是戰鬥力強，一個人可以幹翻兩個同等水平的大羅金仙。

見後土忙完了一百個女性巫族的“造人”工作，太一也沒有動彈一下，好整以待地站在那裏看完全過程。

元始倒是稀奇起來：“你不動手？不是說祖巫都不敢單獨面對你嗎？”

妖族東皇對祖巫後土沒有惡意？

“不是時候。”太一心如止水，又似緩緩流動的岩漿，暗藏着無形的恐怖，“我不會主動偷襲一個落單的祖巫，這未免太小瞧我了。”他的一舉一動就像是某種意義上的正道，“何況這裏是盤古殿，祭拜盤古大神的莊重之地。”

元始看太一的目光頓時變得欣賞起來，這又是對方不同于其他妖族的地方。

難得可貴的精神。

太一大氣不喘一下的溫柔道：“不過……他們要是主動在我面前落單，我也不介意宰掉一個，扒了皮，烤來嘗一嘗盤古大神精血的味道。”

元始呼吸一顫，強忍着教育人的想法說道：“你不是不打算吃了嗎？”

太一彈了彈衣袖：“誰這麽承諾了。”

元始盯着他：“你！”

通天轉達過太一的意見，說太一在控制食欲，防止受到妖族影響。

太一當着元始的面故意唱反調：“等我生下小金烏再說。”

元始突然伸出手，襲擊太一，太一與他靠得太近，也沒想到他會攬住自己的腰，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元始抱住了。他們身體相擁，元始的容顏如水墨畫般引人矚目，玉色的容顏，淺色的唇瓣，象征着盤古清冷疏離的一面。

一陣雞皮疙瘩般的顫栗感從皮膚上泛起。

太一沒有被人這麽親密地抱過，兄長安慰他的時候最多拍拍肩膀，而其他想要接近自己的人也難以突破東皇鐘的防禦。

偏偏……是這個時候……東皇鐘籠罩住他們二人。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元始。

“你幹什麽？”

“我發現我還沒有抱過你，你我之間不該保持這樣的距離。”指望太一能夠受到驚吓的元始耳根微紅，心底有些挫敗地回答道。

“沒有什麽該不該的，你的義務是幫我撫養小金烏，保護它安全長大，而不是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我可未必會滿足你的其他念頭。”

太一調整站姿，離地一尺，避免自己被後土發現。

他的話開朗而殘酷。

“即使是大羅金仙，也無法保證每一個念頭都能控制住。”元始沒有一絲動容地說道，手上在感覺過擁抱太一的觸感後才放下，“我知你是妖族東皇，所以我已經做到了公平對待你，沒有把你視作我讨厭的妖族。”

太一無語地看了看他，“你真不會說好聽的話。”

元始不客氣道：“好聽的話，你在妖族應該聽過無數遍了，需要身為玉清的我再給你說一遍，讓你開心一下嗎？”

在這樣平等從容的對話下，太一和元始一起笑出聲。

早該如此了。

太一想到的，元始也想到了，忽然對自己的一招險棋略感滿意。

自己應該主動一點……

元始暗暗決定，然而決定完了，看到太一被太陽星眷戀的面容後，心底的果決和勇氣又如同潮水般消退，浮現出一句帶着淡淡憂傷的話。

【談情說愛太難為我玉清了……心境都亂了。】

元始還不知道，在他為難怎麽主動一點的時候，他的三弟已經決定趁二哥心不在焉期間奮發向上，努力在修為上超過元始了。

不周山外，本體無法外出的通天走來走去，遲遲找不到進入的方法。

“我也想去盤古殿瞧一瞧啊。”

他抱怨。

“我已經招惹了妖族。”通天掰着手指頭，“要是再招惹巫族，大哥一定不會放過我，而且我預感裏面有大危機，有點像是針對外來者的桃花劫？”

通天打了個寒顫，更加不敢直接拜訪巫族了。

巫族在他眼中變成了一片禁地，散發着仿佛他一進入裏面，就會“失足”的氣息。

此時，在不周山祖地裏與帝江讨論巫族後裔問題的祝融撕咬着烤肉，仰天長嘆：“最适合我們巫族的就是三清啊，我們有父神的精血，他們有父神的元神，合二為一不就是一個正宗的盤古後裔了嗎！”

帝江為他的突發奇想一驚，轉念想道：“好像的确是這樣。”

祝融擦了擦嘴巴，豪氣萬分道：“大哥，你下令吧，只要你同意，我們十二祖巫就去昆侖山把三清之一綁回來！”

帝江抓起一塊後腿肉，塞進了祝融的嘴巴裏，蛋疼道：“吃你的去吧。”去昆侖山抓三清？這不是和在不周山殺祖巫的難度一樣高嗎！

除非——

三清能夠主動跑上門，然後他們熱情相待……嘿嘿。

再看看滿地的族人，帝江放棄了被祝融帶跑偏的思維，“我還是指望你們吧，要是有喜歡的女人，給我帶回來，只要能生出祖巫的下一代就好了。”

祝融嘀咕道：“這就難為我們了，就算是我也看不上妹妹啊。”

路過的玄冥一聽，橫眉豎眼，兇煞逼人。

“你說什麽？！”

祝融在帝江的大笑下，慌忙改口：“我是說妹妹都這麽好看，我們配不上，應該給你們綁幾個白皮嫩肉的修士回來！”

玄冥這才放過了他，輕哼一聲，去找共工給自己凝練先天癸水。

盤古殿裏，後土的雙手沒有浪費一丁點血水，殘留在皮膚上的被她收入體內，增強自己的精血力量。她站起身，看着滿地的女性巫族蹙起眉頭，倒也不是哀愁之色，而是在煩惱玄冥什麽時候過來幫忙。

後土覺得不該苦等下去，姐姐沒準把她的話當作了耳邊風，她設下陣法，攔住其他會進來的男性祖巫，自己一個人走出去找玄冥了。

盤古殿裏變得靜悄悄的。

不周山底的風聲回響在外面，交雜着巫族的氣息，卻顯得莫名荒涼孤獨。

太一顯露出痕跡，看也沒有看那些女性巫族，往盤古殿祭拜神像的地方走去，元始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緊随其後。

“怎麽祭拜？”

到了散發着威壓的神像前，太一仰頭看着巨大的盤古真身。

想想也知道，盤古并非是文弱的外表，他的名字代表的就是“力量”。所以盤古的神像充滿了蠻荒的原始風貌，誇張的雄偉身姿，還有一塊塊隆起的肌肉，那是可以揮舞起開天斧，把混沌和三千魔神一起劈碎的終極大能者！

元始也沉浸在盤古大神的威嚴之下，心神恍惚地說道：“誠心實意就行了。”

太一雙手合十，閉目祭拜這位無緣一見的人物。

一陣恍若錯覺的漣漪在他的感知範圍內出現，猶如水中生蓮，沁香入鼻。

蓮動，而心動。

他睜開眼，沒有找到自己感知到的漣漪。

“浮黎？”

太一回頭去看不知道在幹什麽的元始，發覺元始從進入大殿後，神思不在，好像夢游一般發怔地看着神像，臉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絲迷離。

【他沒事。】

一道輕不可聞，又低沉到敲擊人心的話語響起。

太一渾身僵住。

宛如風中殘燭的聲音平緩的再次出現，包容着來這裏祭拜神像的兩人，【他不該在這個時候來見我的，修為不足，容易被我影響到。】

“您……您是……”

【不是你們，想來見我嗎？】

伴随着“他”的聲音，神像好似活了過來，扭動脖子，雙眸炯炯有神。神像的左眼對上太一的雙眼的時候，三足金烏的金瞳刺痛，竟然感覺到被對方的視線灼傷到了。

轟得一聲！

太一的視線仿佛打開了新的天地。

那是一尊……生于混沌青蓮，名為盤古，曾以力證道的大道聖人。

不周山下的禁忌！

他找到了，洪荒這麽多年沒有被混沌魔神霸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