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風起 (1)
蘇辭下朝一回府,便看到荀子深那孩子堵在她屋門口,徘徊跺腳。初春的雨還是極寒的,少年一身煙雲紫的勁裝濕了一半。
荀子深見到來人,喜道:“将軍你回來了?”
蘇辭微微颔首,領他進屋,倒了杯熱茶水給他,“可是想好了?”
荀子深接過茶水,正色道:“是,我想好了。子深從未後悔跟随跟着将軍,日後亦想跟着将軍,求将軍莫要再将我當孩子看,子深也想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也想像将軍一般馳騁疆場。”
鎏金面具下的眸色淡淡的,像蘇辭這個人一樣冷淡,似乎怎麽也暖不過來,不似荀子深這般十五六歲的少年,眸子裏總是閃着希翼的光,“荀老将軍可同意?”
荀子深:“我與爹說過了,他說但憑将軍做主。”
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的,蘇辭的目光始終未離開那墜落的雨,“子深,你可想過以後?自古為将者,多難有善終。即便是我,今日掌兵十萬,一呼百應,他日是死于敵手,還是死于朝堂陰謀,都不得而知。你戰勝,功高震主,你戰敗,山河破碎。這是死局,荀老将軍知,我知,你知嗎?”
荀子深低眉,單膝跪在蘇辭面前,雙手抱拳,“我知,可子深心甘情願,将軍和爹不也是心甘情願的嗎?子深最慶幸的事就是十四歲便被爹扔進軍營裏,不然會像皇城裏那些世家公子一樣,不知何為血流成河,不知何為民生疾苦。我願效仿将軍,只求沙場為國死,不求馬革裹屍還。”
效仿她?是啊,世上有多少有志之士想效仿蘇辭,覺得她忠肝義膽,為北燕江山鞠躬盡瘁,吓得敵國聞風喪膽,何其風光,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戰場和朝堂上的陰謀暗箭有多讓人疲倦。
蘇辭:“起來吧,我可以讓你留下,但有一點你要記住,日後不管你做什麽,首先要保住一條命,不然其他一切大話都是白搭。”
她并未怪他私自去追魏忠北,只是這孩子終究涉世尚淺,若那日魏忠北随便下個套,來個誘敵深入,他連高呼冤枉的機會都沒有。
荀子深得到了蘇辭的同意,高興了還沒半刻,宮裏就來人了。
劉瑾公公親自帶人登門,這五十歲出頭的老太監可是北燕帝面前的紅人,昔年伺候過北燕帝的生母,有點功勞。不過,這老家夥近年來越發圓潤,走起路來一身肥膘直晃,臉上的肉把眼睛都擠沒了,眯成了一條縫,對誰都是一副笑臉,心裏笑不笑就不知道了,大家私下裏都叫他“笑面虎”。
劉瑾翹着蘭花指就走了過來,“喲,蘇将軍原來在這裏,可讓咱家好找。”
蘇辭後退了一步,疏遠道:“劉公公前來所為何事?”
劉瑾也不惱,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皇上心疼将軍多年駐守南境,特讓咱家給将軍帶來一份禮物,還不快呈上來。”
他尖細的嗓音一吼,小太監趕緊奉上紫檀木的禮盒。
小不點不知道從哪裏突然蹦出來,一聲狼吼吓癱了一衆太監,叼起那木盒就朝牆扔去。
哐當一聲,木盒被摔開,裏面的兩只手臂滾落出來。荀子深見狀,當即寒劍出鞘。
小不點對血腥味極其敏感,渾身的白毛豎起,兇神惡煞地盯着一衆太監,恨不得将來人拆入腹中。這些年來刺殺蘇辭的刺客大多連她的營帳都沒靠近,只因身上血腥味太重,躲不過雪戮狼的鼻子。
蘇辭的手落在小不點的頭上,“放心,他們沒有惡意。”
小不點不情願地拱了拱蘇辭的手,舔了她手心幾下,這才三步兩回頭地離開,似乎只要這群太監裏有心懷不軌的人,它一個回頭猛撲,就能咬得人頭破血流。
劉靜吓得癱坐在地上,滾了半天都沒爬起來,肉太多也是一種負擔,小太監哪裏扶得起來他,還是蘇辭伸手将他拉了起來。
蘇辭緩緩道:“雪戮狼無禮,望劉公公莫要怪罪。日後這種小事,劉公公還是讓下人來吧!”
即便吓得臉色蒼白,劉瑾還是笑的,“怎麽會?将軍養得這狼極好,護主得很,至……至于這禮盒,皇上說此乃關內侯欠将軍的。”
荀子深一驚,看了眼牆角血淋淋的手臂,“這是關內侯的手臂?”
劉瑾微笑着低下頭,表示默認,這雙手臂可是禁軍剛從關內侯身上砍下來的,直接将人疼暈了過去。
荀子深心中疑惑,為何是欠将軍的?
蘇辭低眉未言,看不出喜怒。
小不點原本躲在院門後面偷窺,這家夥似乎知道蘇辭不開心,心疼地看了她幾眼,一下子又撲了出來,一聲巨吼将劉瑾等人如驚弓之鳥,二話不說往外跑。
一旁的走廊裏,褚慎微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幕,小童站在他身後,正捧着碗面條狼吞虎咽。
褚慎微手裏捧着暖爐,公子如玉立在屋檐下,雅致得很,“我們的人還是查不到嗎?”
小童嘴裏嚼着的面條,含糊不清道:“将軍從軍以前的經歷完全如一張白紙,沒人知道她從哪裏來,父母為何人,就像是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軍中,所有人都說她是上蒼派來解救北燕的,命中注定要橫掃諸國。”
她是北燕的守護神,卻是諸國的災難。
褚慎微望着牆角的血跡,“也許我們應該從關內侯的手臂查起,從宮裏查起,畢竟在北燕能将一個人的前塵過往抹殺得一幹二淨的,只有那個人。”
小童吞下最後一口面條,眸深似海,一點也不像個十歲的孩子,“對了,宮中的線人來報,皇宮最西處有一座倚梅園,一直由北燕帝的親衛把手,我們的人滲透不進去,不過似乎和将軍有關。”
……
次日,蘇辭遞的折子再次被北燕帝打了回去,劉瑾也不知蘇辭的折子裏寫了什麽,北燕帝看了之後勃然大怒,他着實佩服這位年輕的将軍,北燕帝是什麽樣的人物,叛軍打到跟前,連眉毛都沒動一根,卻被蘇辭的折子氣得掀了書案。
朝堂上下誰不知道,北燕這位少年帝王和初生牛犢的将軍不對盤,皇上對蘇辭的厭惡簡直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不過這次着實奇怪,北燕帝生氣歸生氣,除了将折子給蘇辭扔回去,什麽都沒說,當真是稀奇了。
皇宮西處,倚梅園。
今日蘇辭出門特意換了一身幹淨的紅衣,收拾了一番,褚慎微瞧見了,驚奇地看了她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蘇辭是什麽人?活得糙得很,只有上朝的時候,才肯梳個像樣的發髻,平時就把頭發往後面一紮,還一直嫌麻煩,恨不得剃個禿頭。
倚梅園的守衛見到來人,立即打開了門。
這園子大得很,說是叫倚梅園,裏面一棵梅花樹都沒有,只因住在這兒的人是個大俗人,把滿院梅樹都砍了,全種了大白菜。
蘇辭還沒進屋,就聽見沈涵在屋中嚷嚷,“屋後那塊空地要種白菜,你種什麽大蒜?”
一個女人與他對吼,“多吃點大蒜好,包治百病,天天吃大白菜,你咋不膩啊?”
蘇辭剛推開門,女人的鞋就朝她迎面撲來,被她一手接住,本來是打沈涵的,可惜打偏了。
女人見自己的鞋再蘇辭手裏,面子挂不住了,鬧了個大紅臉,“阿辭,你回來了?溫姨不是故意的,都怪你師傅……”
沈涵拄着雙拐,一身粗布破衣都掩蓋不住那身傲骨,見到來人,三分驚訝,七分欣喜,卻被他隐藏得極好,瞬間板起張臉,“還知道回來?怎麽不死在邊關?”
溫姨脫下另一只鞋,準确無誤地糊向他後腦勺,“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往日天天千思萬想,好不容易見了面,非要咒人家死才甘心嗎?這要是真出點什麽事,有你後悔的。”
女子名喚溫音書,本是個娴靜溫婉的女子,相貌也是清麗端莊,就是和沈涵住了這麽多年,脾氣都被帶偏了。
沈涵捂着後腦勺,矢口否認,“誰千思萬想了?你別胡說。”
溫姨懶得理他,趕緊将蘇辭迎進屋,“別理你師傅,誰胡說誰心裏清楚。”
蘇辭剛坐到桌邊,沈涵便厚着臉皮,将雙拐一放,坐到了對面,一手敲着茶杯,示意某人給他倒茶。蘇辭動作熟練地為他斟了一杯茶,沒有半分怒色,恭敬得很。
沈涵瞧她就來氣,“混賬東西,年紀見長,話不見多,跟塊鐵疙瘩一樣。”
他嘴上罵着,眼睛卻舍不得從對面人身上移開,心道:四年沒見了吧,個頭長了,瘦了,渾身能有二兩肉嗎?一天到晚戴着那破面具不嫌捂得慌嗎?
溫姨自告奮勇去端糕點,好讓師徒二人敘敘舊。
可蘇辭也不說話,一味地給沈涵斟茶,直到逼得沈涵快發火了,才緩緩開口,“皇上來過?”
表面上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桌子上多出的那半杯剩茶還沒來得及撤下,而這倚梅園除了蘇辭,只有北燕帝能進。
沈涵也不藏着掖着,師徒這麽些年,他對面坐着的人有多聰明,他心裏清楚,“來過,跟我抱怨了一通,說你三天遞了九份折子,一門心思地想回南境戍守,連在皇城多待半個時辰都不願。”
蘇辭:“确實不願,皇城之中爾虞我詐沒有戰場來得痛快……”
皇宮九門那高不可攀的城牆除了豢養欲望,還能有什麽用處?
滿朝文武皆是家財萬貫,除了酒池肉林,可願施舍半個銅板給百姓?多在這皇城待一日,她都覺得窒息,她怕她一個忍不住,屠了滿朝文武。
沈涵:“可皇上需要你,這些年來他在帝王之位上看似風光,但謝王兩家把持朝政,滿庭酸儒把朝堂弄得烏煙瘴氣,文臣武将政見不合,越演越烈,你就算遠在邊關,也難以置身事外。”
蘇辭不動聲色地飲着茶,依舊一副涼薄的模樣,“是皇上想讓我留下,還是師傅想?”
沈涵差點把茶杯糊她臉上,這孩子到底在計較什麽,“這有什麽區別嗎?皇上下旨讓你留下,你還會抗旨不成?”
蘇辭:“不會,但我未必會盡力幫他。”
沈涵一直想留兩撇胡子,但溫姨不讓,說醜,這要是留了,估計這會兒胡子都氣飛了,“你個混賬玩意,非逼着師傅求你留下是嗎?滾,現在就滾,別來老子的倚梅園,你都侮辱了這滿園的大白菜。”
溫姨一進屋就看到沈涵朝蘇辭大呼小叫,“姓沈的,讓誰滾呢?你給我滾去廚房做飯,立刻、馬上。”
都說發飙的女人是母老虎,沈涵堂堂七尺男兒怎麽能不顧性命和老虎對着幹呢?當即拄着雙拐,屁颠屁颠地奔了廚房。
蘇辭嘴角彎起一抹很淺的弧度,淺得讓人都察覺不到,望着沈涵的背影,擔憂道:“他雙腿不便,能做得了飯嗎?”
溫姨:“放心吧,以前把我惹急了,三天不給他做飯,我看他拄着拐杖在廚房炒菜也挺利索的,就是慣的臭毛病。”
沈涵被北燕帝囚禁在倚梅園有六年了,他雙腿盡斷,一直都是溫姨照顧他。四年前蘇辭見溫姨的時候還是個風華正茂的妙齡女子,如今添了幾分歲月的痕跡,沉穩了不少,不管她是出于何種目的留在沈涵身旁,蘇辭打心底裏感激她。
溫姨将糕點硬塞到蘇辭手中,“嘗嘗這個,你也別和你師傅計較,他就那驢脾氣,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和個孩子一樣小心眼,平常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能和我吵一天。偏偏是個心裏軟嘴又犟的人,時不時就坐在園子裏望着南面發呆,我知道他是惦記你。阿辭,你……”
蘇辭:“我會留下。”
沈涵再大吵大鬧,終究會讓她自己拿主意,不會左右她的意願,表面上把她往外轟,心底裏是不希望她趟皇城的渾水。但溫姨不一樣,她會順着她主子的意願勸蘇辭留下。
蘇辭攥着手裏的糕點,“師傅長白頭發了,明明上次回來的時候還沒有。我會留在皇城,哪怕了為了多陪他幾天。”
打蛇打七寸,北燕帝抓住了她最大的弱點。
等到沈涵炒好菜,蘇辭真佩服溫姨能陪她師傅過六年,滿桌子清一色的大白菜,水煮大白菜、清蒸大白菜、紅燒大白菜、醬焖大白菜、醋溜大白菜,還有珍珠翡翠白菜湯。
蘇辭險些給沈涵跪了,她壓制着內心想揍人的沖動,剛準備下筷子嘗一嘗,侍衛卻突然進來,恭敬道:“将軍,皇上有口谕,您每次待在倚梅園不能超過半個時辰,時辰已經到了。”
沈涵的眉頭皺了皺,手裏還拿着蘇辭的碗,給她盛湯。
蘇辭未說什麽,起身朝沈涵行了一禮,又颔首示意溫姨,便匆匆離開了。誰敢駁了帝王的旨意,那是天子,一言可伏屍百萬,一行可流血千裏。
沈涵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手拿起糕點盤裏一塊點心,囫囵嚼着,“做糕點別放那麽多糖,她不愛吃甜的。”
溫姨心疼地看着沈涵有些落寞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桌子菜,怕是白做了。
……
皇宮的路九曲十八彎,倚梅園又在皇宮最西,偏僻得很,出宮都要走好久。但蘇辭從不需太監宮女帶路,因為這皇宮她比任何人都熟,而且也沒有哪個太監宮女願意靠近那一身寒氣的将軍。
她選了條最近的路,穿林而過,剛走到半路,樹上一只幼鳥掉了下來,被蘇辭穩穩接住,這片林子都是古樹,枝幹粗大,十分茂盛。偏偏蘇辭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一個飛身上樹,剛靠近鳥窩,樹下就走來兩個偷偷摸摸的人,這回可好,下不去了。
兩個宮女來到樹下,東張西望了半天,其中一個蘇辭看着面熟,雖然穿着宮女服,但這不是那日宣政殿上的茗妃嗎?
宮女道:“娘娘放心,我已經收買了奶娘,她一會兒就會帶着小皇子來這邊,皇後絕對不會知道的。”
茗妃微微點頭,冷豔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但蘇辭看得出她眸子中有幾分焦慮。想來也正常,孩子剛生下來就被送去給皇後撫養,大殿上又差點被關內侯殺了,哪個母親放心得下?
宮女道:“來了來了。”
一個衣着華麗的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嬰兒,慌裏慌張地走了過來,“茗妃娘娘,您真是為難奴婢了,這要是被皇後娘娘知道了,非打斷奴婢的腿不成。”
茗妃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瞧了一眼貼身的宮女,宮女立即将一沓銀票遞給奶娘,奶娘哪裏還擔憂自己可能會斷的雙腿,樂得都不着北了。
茗妃抱着孩子,再冷豔的人眼角都泛了淚光,從懷中掏出一把長命鎖,想給小皇子戴上。
奶娘見了,立馬攔住,“娘娘不可啊,這回頭皇後娘娘看到了,不就露餡了嗎?”
宮女道:“你就說是你給小皇子求的,不就行了嗎?”
奶娘看了一眼那長命鎖的材質,“娘娘,奴婢可沒錢給小皇子求這麽好的東西?”
不遠處,突然傳來人聲,三人皆是一驚,茗妃手中的長命鎖掉落到草叢中。
奶娘立馬奪回孩子,急道:“娘娘,你們還不快走?”
走是來不及了,茗妃和宮女只能暫時躲到樹後。
蘇辭今日這閑事管得真不巧,怕是被堵在樹上了。
皇後身邊的掌事宮女領人走了過來,興師問罪,“奶娘你不在宮中,怎麽帶着小皇子來這兒了?”
奶娘吓得直哆嗦,“奴……奴婢怕小皇子在屋中悶得慌,就帶他出來走走。”
掌事宮女又不傻,身後帶着一衆侍衛,明顯是在捉人的,一把推開奶娘,“還不從樹後給我滾出來。”
茗妃和宮女躲在樹後不敢動,掌事宮女一個眼神,示意侍衛去樹後抓人。
侍衛們剛走到樹跟前,一襲紅衣從樹上落下。蘇辭八成是因為見到了師傅,心裏高興,才願意管這一籮筐的破事。
“本将軍滾出來了,掌事姑姑有何賜教?”
掌事宮女見到蘇辭,膽子險些吓破了,“将……将軍怎麽在這裏?”
宮裏的侍衛沒有不認識蘇辭的,畢竟那大殿之上生擒關內侯的金甲少年太顯眼了,敬佩大于畏懼,皆是恭敬行禮。
蘇辭伸出手,一只小鳥穩穩地蹲在她手心,“偷鳥。”
衆人一陣語噎,這名震天下的大将軍居然這麽沒品,跑到宮裏偷鳥。
蘇辭:“但掌事姑姑打擾到了本将軍偷鳥。”
這話一出吓得掌事宮女渾身冷汗,都說蘇辭殺人不眨眼,她今日不會将命交代在這裏吧?
蘇辭:“滾。”
掌事宮女縱然有心再搜搜樹後,可她沒那個膽子,趕緊帶着人溜了。
蘇辭沒有理會樹後人,再一個飛身,将鳥還回樹上,便潇灑離開了。
她幫人從不圖什麽,宮人們都說茗妃是北燕帝最不受寵的妃子,但蘇辭心裏知道,不受寵能誕下龍子嗎?謝皇後和王貴妃入宮多年,可有過子嗣?
況且小皇子是那個人的孩子,剛才沒顧得瞅一眼,也不知道長得和他小時候像不像。
将軍府。
蘇辭一回來就看見褚慎微在院裏戲耍小不點,雪戮狼通人性,賊得很,可它再賊也不比上褚慎微的心黑,那是狐貍的祖宗,若有人能生了七竅玲珑心,他非歹再多上一竅,八面通透。
還有她院子裏那棵根正苗紅的柳樹到底是誰給揪禿了?
黎清看不過去了,拎起棍子追着褚狐貍就揍,“你別欺負小不點了,屁股都被你打紅了。”
褚慎微:“它屁股上都是白毛,你還能看出紅來?”
你別看他體弱多病,跑起來可真不弱,黎清打了他半天都沒揍到,最後一溜煙地躲到蘇辭身後,“黎清你打吧,傷了将軍,可不賴褚某。”
黎清:“褚七,你就是個混蛋。”
褚七乃是褚慎微的小名,一般大家罵他的時候,總喜歡把這個名字拿出來遛一遛。
蘇辭一手攔着,“他身子骨不好,你就別鬧騰他了。”
黎清淚眼汪汪地看着蘇辭,她家将軍一定是被褚狐貍迷了心竅,怎麽能這麽偏心地護着他呢?
皇上昨日下旨,蘇辭今日還要将小不點送出城,沒工夫陪他倆瞎鬧。不過小不點這體型實在是大得有些過分,一般的馬車根本放不下它,再加上褚慎微怕黎清再打他,硬要擠上馬車,一狼兩人格外擁擠。
蘇辭被擠到了馬車角落,“你給我滾下去。”
褚慎微嬉皮笑臉道:“将軍您平時和我睡一張床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蘇辭臉一黑,恨不得一巴掌糊過去,“是你非要和我擠一張床。”
褚慎微聳了聳肩,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沒辦法,在□□寒,每個月初七格外怕冷,要不抱着個人睡,在下怕是熬不到初八的太陽。”
蘇辭無聲地瞪着他,他以為要不是他有病,她能容他這般放肆,可為何每次都要來找她睡?
褚慎微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軍中都是粗漢子,只有将軍沒有狐臭,在下不找将軍,找誰?”
蘇辭:“徐大夫。”
褚慎微:“就他那身子骨,還不如褚某呢。”
所以就是賴上她了?
好在褚慎微每次找她睡覺時,都很規矩,沒生出什麽多餘的事端,似乎也沒發現她是女子。
蘇辭不想與如此厚顏無恥的人說話,遂而閉目養神,褚慎微一路上嘴皮子就沒停過,從南方的水災聊到了軍中火器,東一句,西一句,漫天胡謅。
待馬車走到皇城最繁華的武神街,一直酣睡的小不點忽然醒了過來,鼻子動了動,目露兇光,蘇辭也察覺街道人流的湧動,撩起車簾往外看。
不遠處的天香酒樓,一個衣裳不整、滿身鞭傷的女子披頭散發地站在二樓,縱身一躍,樓下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見人跳了下來,紛紛閃躲,只有一個髒兮兮的和尚沖了上去,給那女子當了人肉墊子。
與此同時,天香酒樓裏跑出六七個公子哥,清一色的道服,衣裳半挂在肩上,腰帶都沒來得系好。
帶頭的年輕人束着金鑲玉的發冠,一腳踢在女子的腹部上,“賤人,讓你跑,伺候本少爺是你的福分。”
被砸得七葷八素的髒和尚顧不上自己的一身痛,趕緊擋在女子身前,挨了好幾下爆踢,“施主,修道之人當以慈悲為懷……”
“臭和尚,知道本少爺是誰嗎?”
那和尚一身又髒又破的袈裟,滿臉是泥,連五官都看不出來,但有點見識,認識這群公子哥的道服,“施主們是落雲觀的弟子?”
落雲觀,北燕最大的道觀,多少達官顯貴踏破了門檻就為了巴結天下道教之首的未濟道長,只因北燕不興佛教,只信道教。
“臭和尚,算你有點眼力見,本少爺除了是未濟道長的入室弟子,還是當朝右相的親侄子。”
蘇辭下了馬車,湊上前,百姓們紛紛議論着。
一位長者悲憤道:“這是什麽世道啊?有權有勢的子弟都以入道觀為榮,做假道士,作威作福。”
褚慎微随後蹭上前去,故意與長者攀談,“老人家,這道士修行清苦得很,有錢有勢的人家跑去做道士豈不是找罪受?”
長者:“哪裏會是找罪受?自從未濟道長主管落雲觀,廣收富家子弟,主張修道靠誠心,即便平日驕奢淫逸,只要心誠照樣能得道成仙,因此那幫達官顯貴更加肆無忌憚。”
兩句話的功夫,一個婦人家沖進人群,抱着跳樓的女子就哭,“鳳兒,娘終于找你了,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跳樓的女子奄奄一息,流下兩行清淚,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嘴角還溢着血。
髒和尚脫下衣袍,蓋在女子身上,伸手去號她的脈,卻被方才那假道士一腳踢開,“滾開,別多管閑事。”
他吩咐身後的人,“給我看看她死了嗎?居然敢跑,沒死拉回去,也讓那群下人好好享受一下。”
跳樓的女子聽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撲向假道士,一口咬住他的胳膊。只可惜女子被折磨久了,沒了力氣,假道士疼得一甩,女子便如脫線的風筝朝柱子撞去。
蘇辭一個飛身,便将那女子撈回,交給髒和尚。
假道士瞪着眼前的紅衣少年,怒道:“又來一個多管閑事的,活得不耐煩是嗎?給我上。”
五六個道士一起上,在蘇辭眼裏和廢物沒什麽區別,光用腳便一招放倒,冷冷道:“按北燕律法,毀女子清白,輕者十年牢獄,重則發配邊疆。”
假道士看出來人厲害,縱然心裏打鼓,好在靠山夠硬,“小子,戴張面具,你就了不起是嗎?我舅舅是當朝右相王寄北,烏衣巷王家聽說過沒有?那可是權傾朝野的世家,朝中半數官員都是我舅舅的門生。”
蘇辭:“那又如何?”
假道士:“呵呵,如何?就算你把我關你牢裏,本少爺照樣明日在這武神街上大搖大擺地走。”
圍觀的百姓聽了,皆是氣憤,但人家說的是正理,這年頭窮人的命值幾個錢,那印着北燕律法的文書連給顯貴當擦屁股紙都不配。
蘇辭聞言低眉,淺色的眸子盯着地面,衆人以為她怕了,但一旁的褚慎微知道她生氣了。
鎏金面具下緋紅的唇輕啓,“既然如此……”
寒光乍現,冷了暖陽。蘇辭出門未帶折兮,只帶了短劍難全,月光銀的劍柄握在手中,拇指觸動劍柄上的機關,劍鞘出,血光現。
滿街的人都沒看清蘇辭怎麽出手,假道士的身下已是一片血跡,斷了傳宗接代的東西。
假道士反應過來時,捂着身下,疼得冷不丁摔在地上,直嚎:“啊啊……我怎麽了?怎麽了……小子,你敢傷我,我要讓我舅舅殺了你,殺了你……”
蘇辭擦拭着難全,無悲無喜的樣子,“還差發配邊疆。”
假道士氣得亂喊亂叫,急紅了眼,抽出之前藏在靴筒裏的匕首,朝蘇辭刺去。蘇辭還沒出手,小不點直接掀了馬車頂,沖了出來,一爪子把人撲倒在地,吼得假道士當場傻了眼。
何止是他,周圍的百姓見到那日光下熠熠生輝的雪白猛獸,都傻了眼,這是狼,還是虎,怎麽能長這麽大?
一下子坊間關于大将軍蘇辭的傳說湧入衆人的腦海裏:雪狼在側,紅衣金甲,鬼面具。有些東西呼之欲出,不言而喻,眼前的紅衣少年與故事中人物的身影漸漸重合。
髒和尚剛為跳樓女子粗略處理完傷口,朝蘇辭雙手合十,朗聲道:“拜見大将軍。”
北燕有幾個大将軍,只此一個。
假道士艱難地從雪戮狼的驚吓中回過神來,顫抖道:“你是蘇辭?”
髒和尚滾動着手裏的佛珠,好意提醒道:“大将軍,王家勢大,發配邊疆就不必了,這事不如就此算了,将軍是北燕支柱,百姓依仗,切勿惹火上身。”
蘇辭知道和尚是好心,她看了一眼遍體鱗傷的女子,又看向一衆躲閃的百姓,有的時候真不知道這世道怎麽了,人的心越來越冷漠,趨利避害,欺軟怕硬,明明尚存良知,做的最多的便是袖手旁觀。
“多謝大師好意,但這天下人不肯為、不敢為、不能為的事情總要有人去做,蘇辭不怕得罪權貴,這偌大的北燕只要是于國于民有利的事,我必當仁不讓。在此歃血起誓,如有違背,天誅地滅。”
蘇辭手握難全的劍鋒,鮮血順着劍尖滴落地上,滴到這渾濁不堪的世道上,滴進世人唯剩的一點良心裏。
滿街百姓見之,無一不下跪,高呼:“将軍千歲千歲千千歲。”
北燕不是缺忠臣良将,只是缺一個肯走在前面披荊斬棘、縱死不悔的人。亂世不是沒有能人志士,只是少一個帶頭往火坑裏跳的人,而蘇辭就是這樣的人。
折兮折兮,此生難全。
……
翌日,朝堂。
北燕帝十八歲登基,臨朝四年了,這位年輕的帝王駕馭群臣着實有一手,可自從蘇辭回來,這朝堂之上簡直就是一鍋亂炖,文臣們吵得一日比一日兇殘,恨不得把宣政殿都拆了。
右相王寄北氣得昨夜一宿沒睡,“蘇辭,當街行兇,你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兵部尚書是右相的得意門生和第一應聲蟲,“斷人子孫根,害人終身,蘇大将軍可真是為惡不仁,就不怕遭報應嗎?”
文臣們一句接一句,要不是北燕帝喊停,指不定罵到什麽時候呢?
但蘇辭依舊一副神游天際的模樣,準确的說,她每次上朝都是這德行,別說一衆罵她的人火大,北燕帝都火大。
“蘇辭,你有沒有在聽朕說話?”
蘇辭跟回魂一樣,直起身板,拱手道:“臣覺得皇上說的有理。”
然而北燕帝說了什麽,她并沒有聽到,但這是标準答複,她繼而道:“臣覺得此事應交給禦史大人徹查。”
以右相王寄北為首的文臣們突然懵圈了,本以為蘇辭至少會狡辯幾句的,他們已經将所有證據都抹殺了,就等着蘇辭往套裏跳了,奈何此人不按常理出牌。
監察禦史本是這朝堂上最不起眼的角色,一下子吸引了滿殿人的目光,說他不起眼,是因為他當官四年,在朝堂上說的話不超過十句,乃是朝堂一擺設。
此人有點來頭,名喚扶蘇澈,北燕出了名的美男子,是茗妃的親兄長,兄妹二人一個德行,高冷得很,永遠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嶺南扶蘇家可是富甲天下的主兒,在江湖中也頗有勢力,也不知這兩兄妹受了什麽刺激,放着悠遠寧靜的江湖不待,一個入宮為妃,一個入朝為官。
這不,扶蘇澈剛被蘇辭拉下水,就高冷地瞪了她一眼,“臣領旨。”
蘇辭和褚慎微待久了,也是沒皮沒臉得很,裝作沒看見。
下朝後,蘇辭一直堵在禦書房門口。
旁人見了,以為大将軍有什麽軍政要和皇上講,可劉瑾知道這位大将軍啥混蛋事都沒有,純粹找茬。
劉瑾:“大将軍啊,這皇上送出去的東西,不管好壞,都要收着,你怎麽能三番四次地送回來呢?”
蘇辭抱着前天劉瑾送到将軍府的那紫檀木的盒子,雨打不動地站在禦書房門口。
劉瑾:“将軍,您就別惹皇上生氣了,這幾日皇上因為你,掀了好幾次桌子了。”
劉瑾膽子小,他可不敢碰那裝了血手臂的盒子,忌諱得很,拿手絹握着鼻子,離蘇辭三丈遠,那手臂怕是都臭了吧。
蘇辭打開盒子:“是木蘭花。”
劉瑾一看,可不嘛?盒子還是那個盒子,東西卻換成了雪白高潔的木蘭花。
等到北燕帝願意召見蘇辭時,卻不是在禦書房,而是在冷宮。
此冷宮非彼冷宮,雖然四年前這裏确實是雜草叢生、破敗不堪的棄院,關的盡是失寵的妃子和皇子,但如今北燕帝将這裏重新修繕,格局簡單,卻應有盡有,頗有江南風情,巧的是院中也有棵木蘭樹。
蘇辭:“臣拜見皇上。”
坐在院中涼亭中飲茶的正是北燕帝,一身與如夜漆黑的玄服上繡着翺翔九天的金龍,舉手投足間帝王之姿盡顯無疑,而他整個人都如黑夜般讓人看不透,盡是冷冽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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