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十年 (1)
十六年前。
皇城外,一處破屋漏雨又灌風,一個四歲大的孩子衣衫褴褛躺在地上,高燒不退,兩個人販子推門而入,将破舊的蓑衣随手扔在地上。
麻子臉:“這孩子快死了吧,真晦氣,本以為綁來個男娃,沒想到是個不帶把兒的。”
刀疤男:“宮裏正缺小太監,五十兩銀子一個,不如我們……”
麻子臉踹了一腳地上的孩子,“大哥,這是個女娃娃,沒錢賺的。”
刀疤男一巴掌糊在他頭上,“你傻啊,裝扮裝扮,就說我們提前已經閹好了。我打聽過了,管事的公公是個色痞,就喜歡長得俊俏的。這丫頭別看小,長得真特麽好看。”
兩個人販子商量一番,覺得可行,下了血本,給四歲的蘇辭買了套富貴家小少爺穿的行頭,直接拉進了宮。
管事的公公見到蘇辭,喜歡得緊,這輩子就沒見過生得這般美的,色令智昏的老太監聽了兩個人販子的忽悠,連身都沒驗。
四歲的孩子能有記憶嗎?能,若是從有出生以來都是痛苦,怎麽能不記得呢?蘇辭是個孤兒,無父無母,乞讨的老大爺把她撿了去,和狗搶食長大的,好不容易長到四歲,又被人販子擄了去,賣進宮裏當太監。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蘇辭進宮的第二日,管事公公因為得了小美人,高興得多飲了幾杯,半夜掉進井裏淹死了。他這一死不要緊,他生前的死對頭上了位,看見蘇辭那張美得過分的小臉就來氣。
“小賤人,讓你提桶水都能灑了,看我不打死你的……還敢躲咬人……跑了,給我抓回來……”
四歲的蘇辭什麽都不懂,唯一能感知的便是這世間的惡意,在漫長的宮路上不停地跑,朱紅的宮牆仿佛沒有盡頭,好疼,身上好疼。
“啊……”
那孩子不慎被絆倒,膝蓋磕在冰冷生硬的大理石板上,哭得稀裏嘩啦,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她跑不動了,要被人打死了。
“你怎麽了?”
一個六歲的男孩兒站在她面前,穿着明黃色的小衣袍,系着翡翠鑲嵌的腰帶,聲音軟軟的。
小蘇辭逆着陽光看去,那人真好看,是一種一看便讓人覺得很暖的人。
追趕蘇辭的太監罵罵咧咧、喘着粗氣跑到跟前,驚恐地跪了一地,“拜見太子殿下。”
那一年,蘇辭還不知道“太子”是什麽意思,只知道面前的人掏出手絹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樣子很溫柔,讓她回之一笑。
之後,蘇辭被小太子領回了東宮,破格成為了小太子的跟班,為此小太子求了皇後好久。
不過四歲的蘇辭哪裏會伺候人,小胳膊小腿的,私下裏經常是小太子反過來照顧她,宮裏的下人們都紛紛羨慕蘇辭,也不知道她哪裏好,讓小太子這麽偏心地護着。
一日,小太子下了學堂,急匆匆地跑着去找蘇辭,“小不點,我知道該給你起什麽名字了,沈涵先生今日教了我《楚辭》,我覺得‘辭’這個字特別好聽,叫你‘阿辭’好不好?”
一個六歲的孩子自然想到什麽便是什麽,随意得很,蘇辭卻甜甜地笑着,“好。”
只要是殿下起的都好。
小太子為此欣喜了好幾日,而小蘇辭連這個“辭”是哪個字都不知道。
老天爺似乎故意和蘇辭過不去,她待在小太子身邊過了不到三個月的好日子,厄運便降臨了。
皇上受寵妃迷惑,聽信讒言,以行巫蠱之術、謀害聖上為由,廢了皇後和太子,皇後被打入死牢,太子被關入冷宮。
一朝萬人之上,一夕俎上魚肉,你道人生無常,我道世間常态,日子久了,習以為常,心都被磨冷了。
冷宮裏。
一個廢太子哪個宮女太監還會願意留在身邊伺候?六歲的孩童目光呆滞地坐在破爛的門檻上,望着殘陽和荒蕪的宮院,身子都不住地顫抖,人世無常四字席卷了一個孩子的童年。
小蘇辭偷偷從後牆的狗洞爬了進來,弄了滿身泥,磕磕絆絆地跑到小太子面前,喜道:“殿下、殿下,阿辭終于找到你了。”
小太子頹廢地坐在石階上,聲音依舊軟軟的,卻沒了生氣,“你還來幹什麽?”
蘇辭:“來伺候殿下。”
小太子:“我已經不是太子了。”
蘇辭呆呆地笑了,“可你永遠是阿辭的殿下啊。”
其實到今天,蘇辭還是不懂“太子”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宮人都說那是以後天下最尊貴的人,有最高的權勢、最多的金銀財寶,可蘇辭不認權,不認錢,只認人。
蘇辭的小胳膊熊抱住小太子,一副頂天立地的表情,奶聲奶氣道:“殿下,別怕,阿辭會永遠陪着您。”
“阿辭……嗚嗚……”
那日,小太子在蘇辭懷裏哭到半夜,蘇辭都佩服他居然能哭那麽久,大概那天小太子哭光了一生的眼淚,因為之後的北燕帝從未哭過。
冷宮裏只有小太子和蘇辭兩個孩子,侍衛們每日遞進來的都是馊了的飯菜,要不是沈涵時常接濟他們,怕是早死了。
沈涵自幼便已神通之名著稱,少年得志,是先帝親封的翰林大學士,專門指定為太子的老師。
不過,有才之人多是年少輕狂,沈涵給太子授課的時間不長,但心裏斷定太子日後定能為一代明君,多次為廢太子請命,差點被先帝斬了。後來他白日為新太子授課,晚上潛入冷宮教導廢太子。
沈大學士也是個實打實的奇葩,眼光獨到。
小太子年幼,還沒有培養自己的勢力,因此宮內宮外全靠沈涵張羅,只是沈涵拼盡全力,還是沒能救下小太子的母親。
“殿下,臣無能,皇後娘娘她已經被賜死。”
沈涵跪在小太子跟前,良久沒有等來小太子的動靜,那孩子甚至連哭都沒哭。他不傻,即使只有六歲,姬家的人天生聰敏,又自幼便見這宮中悲歡離合,早在被關入冷宮時,就猜到了結局。
小太子空洞的眸子望着夕陽,涼得如水,“勞煩先生日後繼續教我讀書習字,另外……還請先生教我武功。”
沈涵聞聲擡眸,他知道那個溫柔和煦的太子已經不在了。
日月如梭,兩年後。
“小賤人,又來禦膳房偷吃的,看我不揍死你。”
幾個年輕力壯太監對着一個小小的身軀拳打腳踢,那孩子依舊緊緊護着懷裏的饅頭,怎麽也不撒手。
新太子生性暴虐,喜怒無常,沈涵也不知怎麽得罪了他,被罰在府中思過,已經幾日未入宮了。沒有了沈涵的接濟,小蘇辭不忍心看太子咽那馊了的飯菜,這才出來偷。
“住手。”
也不知蘇辭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長公主今日肚子餓,特意來廚房尋吃的,這才救了她。
長公主雖和太子是一母所生,但自□□給太後撫養,當年的宮鬥可是一絲一毫都沒有牽扯到她,這姐弟從出生也沒見過幾次,感情比白開水還淡。
蘇辭擡頭看她,一襲櫻桃粉的羅裙,玉簪螺髻,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麽美的女孩兒,眸子亮亮的,清澈得像溪水。
據說長公主今年過了及笄之年,就要下嫁蘭陵蕭氏的長子蕭風清,那可是北燕第一美男,武功文采皆是頂尖的,真讓人羨慕。
長公主看了看蘇辭髒兮兮的小臉,又看了看一衆打他的太監,“你們為何打她?”
“回長公主殿下,這小子日日來禦膳房偷吃的,專挑貴的菜吃。”
長公主瞧了眼蘇辭護在懷裏的饅頭,又掃過一衆太監油亮的嘴角,怕是禦膳房近日丢失的貴菜都是這群家夥吃的,找了個替死鬼,這在宮裏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常事。
貼身宮女在長公主低語了幾句,長公主目光暗了暗,又吩咐人給了蘇辭一食盒飯菜,便離開了。
貼身宮女追在後面,急道:“公主,您都知道那小太監是冷宮的人,為何還要幫她?您馬上要出嫁了,最好別和廢太子扯上關系。”
她提醒公主,是為了讓公主別管這閑事。
長公主:“終究是本宮的親弟弟,告訴禦膳房的人日後若那小太監再來偷東西,不許追究,欠下多少銀兩本宮出。”
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當蘇辭提着沉甸甸地食盒回冷宮時,小太子依舊在木蘭樹下練劍,餓得手都有些軟,“殿下,我找到吃的了。”
小太子一眼便看出蘇辭手裏的食盒不一般,皺眉道:“哪兒來的?”
蘇辭高興道:“長公主殿下賞的。”
啪的一聲,小太子一劍便掀翻了食盒,吓了蘇辭一跳,惶恐地站在原地。
小太子這年紀還不懂得隐藏喜怒,氣得咬牙切齒,“以後那個女人的東西不要再拿回來。”
“可是她是殿下的姐姐啊。”
“我沒有她這個姐姐,母後死的時候,她在哪裏?這些年來,她管過我嗎?”
在蘇辭的印象裏,小太子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如今盛怒的模樣吓得她哭了出來。
小太子也是氣昏了頭,蘇辭一哭,這才注意到她一身傷。
他心裏慌了,手忙腳亂地想為她擦眼淚,半氣半擔憂道:“你身上的傷哪來的?”
蘇辭哪裏敢說是從禦膳房偷東西被打的,沈先生教的文章裏清楚寫着“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小太子見她低頭不言,頓時陰了臉,“說。”
蘇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殿下,這饅頭是我從禦膳房借、借來的,不是長公主賞的,你能不能吃下去?沈先生說你在長身體,不能餓着。”
小太子一愣,禦膳房那些腸子裏流油的家夥焉會輕易施舍飯食,巴不得他餓死呢,這些日子的吃食莫不都是蘇辭偷來的?
小太子看着眼前格外愛哭的瓷娃娃,剛燃起的小火苗立馬被澆滅了,手足無措地安慰道:“莫哭莫哭,我吃就是了。”
他接過饅頭啃,心中酸苦,嚼都沒嚼就往下咽。
蘇辭見他肯吃,滿眸欣喜,像一灣閃耀的銀河星光,一時不察竟讓空空如也的肚子叫出了聲,她頓時羞紅了臉,抓耳撓腮地低下頭,轉身灰溜溜欲跑,卻把小太子一把拽住領子,提了回來。
“吃”,小太子強勢地将還沒吃完的半個饅頭塞到蘇辭嘴邊,藏住滿眼的心疼。
小蘇辭連忙搖頭,“不行,不行,這是殿下的。”
“你可是嫌棄我吃剩的。”
“怎麽會?阿辭永遠不會嫌棄殿下。”
“那就吃。”
小太子就這樣威逼利誘地讓蘇辭吃了剩下半個。
奈何禍不單行,半夜裏蘇辭就發了高燒,身上的傷太多了,好多都流膿了。
小太子忙活了一夜,也沒能讓蘇辭降下溫來,他抱着床榻上越來越熱的小人兒,恐懼像深淵黑不見底,他什麽都沒有了,唯一能抓住的也要離他而去。
“阿辭,不要走,不要像母後一樣抛棄我……”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進冷宮,讓他想通了很多,他放下了太子的尊嚴,從狗洞逃出冷宮,瘋了一樣奔向長公主的宮殿。
玉人一般的長公主看到自己蓬頭垢面的皇弟,着實一愣,差點沒認出來。
小太子跪在她面前,“救救阿辭,我欠你一個人情。”
那時,長公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答應這個沒有任何感情的皇弟,也許只是因為少年倔強又可怕的眼神吧。
她總覺若是拒絕了面前這個人,日後他毫不猶豫地一刀殺了她。
太醫院沒有哪個太醫敢救冷宮的人,除了十四歲的醫癡徐可風,太醫院院士的兒子,還沒有正式入職太醫院,不算太醫,關鍵是醫術不錯,拉去救人足可。
于是,蘇辭的命就這麽被徐可風從閻王手裏讨了回來,只是徐可風號脈的時候,好幾次懷疑了自己的人生,心道:這是個小太監吧,脈象怎麽摸像女的呢!
他是個實打實的缺心眼,一門心思撲在治病救人上,不到片刻,就忘了男女的問題。不過自那以後,他倒是時不時從狗洞溜進冷宮,因為冷宮的雜草堆裏有不少稀罕的藥材,把他樂壞了。
但長公主讓太醫去冷宮的事被新太子知道了,這位新得勢的太子差點都忘了還有一位皇弟,第二日就帶人直奔冷宮。
“皇後嫡子?天縱之才?我的好皇弟,從高高在上摔下來的感覺怎麽樣?你從出生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麽樣?遭報應了吧?”
三四個太監将小太子按在地上,新太子一腳一腳踩在他臉上,他手邊還有剛被打翻的藥碗。小太子連反擊都沒有反擊,這時逞英雄無異于自尋死路,一頓毒打而已,他忍了,只是可惜了蘇辭的藥。
“殿下?”
蘇辭剛醒過來,赤着腳站在門口,眼睛都急紅了,不管不顧地拿頭朝新太子撞去。
新太子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病中蒼白的小臉瞬間紅腫了起來,“找死,給我打。”
小太子瞬間發力,掙脫開按住他的太監,拿身子護住小蘇辭。
他心裏喜,謝天謝地,蘇辭終于醒了,他心裏也怒,她這小身子骨沖出來幹嘛?不知道方才撞傷了沒有。
“阿辭,別怕。”
蘇辭被小太子罩在身下,拳打腳踢沒一下落到她身上。
那是蘇辭颠沛流離的一生中第一個護着她的人,不由濕了眼眶,哭得和淚人一樣,心卻是暖的。
殿下,阿辭今日起誓,願拿餘生報答你。
也是從那時起,蘇辭除了和小太子一起讀書,還一同習武,小太子花一倍的功夫,她花兩倍。沈涵對小太子還會留幾分情面,對蘇辭可完全不會,恨不得照死了折騰她。
徐可風來冷宮偷藥材的時候,還會順帶着給她帶點跌打損傷的藥,這小孩兒實在傷得太慘了,都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
十年,冷宮十年兩個孩子相依為命,吃糠喝稀,受盡欺淩,把“苦”字嘗了個裏外,好在太子終于平安長到十六歲,個子高了蘇辭不止一個頭。
砰的一聲,蘇辭的劍又被太子挑飛了,整個人摔了個大屁蹲。
她逆着光,看着眼前破衣爛衫都難掩風采的少年,不由地傻笑,“殿下真厲害。”
太子收劍,聲音早沒了兒時的柔軟,是冷冷的味道,“阿辭,你功夫又退步了。”
十四歲的蘇辭身子骨依舊單薄得很,身上的破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洗得發白,十分不合身,“阿辭怎麽可能打得過殿下?”
太子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那時的蘇辭還尚未察覺,冷宮十年改變了很多,太子在沈涵的幫助下謀略武功都突飛猛進,培養了不少勢力。
但他從不需要廢物。
沈涵一直在旁觀,待到太子走後,才開口訓斥蘇辭,“你沒必要讓着殿下。”
蘇辭低頭,“可那樣受傷的便是殿下。”
一個人心中有弱點,便無法成為強者。
沈涵厲聲道:“混賬東西,你給我記住,劍是你的命,不可脫手。即便是殿下,也不可,你怎麽知道……”
将來他會不會拿劍對準你的心口。
話沒說完,沈涵便拂袖走了,似乎氣得不輕。
……
轉眼到了初春時節,恰逢先帝南下祭天,要捎帶上所有皇子,冷宮的廢太子不知是不是撞了大運,意外地被先帝赦免随行,一路上廢太子自然不會有什麽好的待遇,不過蘇辭和太子都已經習慣了。
因為随行的原因,蘇辭難得換上了一身幹淨的太監服,“殿下,我去給您打水。”
太子望着蘇辭臉上幹淨溫暖的笑容,冷宮十年磨砺為何這個少年還能如初見般和煦?而他自己早已冷得像深潭裏的水。
沈涵負手走了過來,“殿下,我們此行的目的是拉攏關內侯,他手握皇城五萬精兵,若能得他支持,大有裨益。”
太子收回落在蘇辭背影上的視線,“此人酒色財氣無一不沾,貪得無厭,若說拿什麽籠絡他,還真不知從何下手。”
“啊……”
不遠處,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宮女從戰馬前經過,不知何故戰馬突然發狂,鐵蹄毫不留情地朝她踩了過去,馬上的侍衛早被甩了下來。
小宮女吓得癱軟在地上,嚎啕大哭,根本不知道跑。
千鈞一發之際,蘇辭扔下水袋,飛身上馬,纖細的小手不知哪來的力氣,拉住缰繩,硬馬脖子往回拽,鐵蹄錯開了身下的小宮女,不到片刻便讓那匹戰馬安靜下來。
身如浮萍,卻英姿飒爽。
衆人看着馬上纖瘦的少年皆是難以置信,唯有帳篷外一個身着戰甲的中年男子見了,露出貪婪的目光,“想不到宮裏還藏着這等絕色。”
長公主的車駕路過,車內美豔的女子已無十五歲那年的青澀和甜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端莊沉穩,她望了一眼降服烈馬的少年,“她便是當年冷宮的那個小太監吧。”
貼身宮女:“回公主,正是。”
長公主:“幸好是個太監,若是女子,怕是父皇要把皇後換一換了。”
那樣美的臉,就算是個太監,怕是後宮的娘娘們都會嫉妒得發狂吧。
蘇辭回去後便被太子和沈涵輪番罵了一頓,罰跪在帳篷外,不許吃飯。她也不是不知道白日的一番“壯舉”會惹來多少目光,徒增多少麻煩,但終究是一條人命。
半夜,白日蘇辭救下的小宮女偷偷跑了過來,還帶來了半個饅頭,哭哭啼啼道:“小哥哥,你沒事吧?都是我連累了你。”
蘇辭見小宮女唇紅齒白,生得十分清秀,不由心生親近,“放心吧,我經常被師……沈先生罰,習慣了。”
“小哥哥,這是我今天的飯,都給你了。”
蘇辭見那半個饅頭,不由皺眉,“他們一天只給你半個饅頭吃?”
小宮女乖巧地點了點頭,有些不明所以,半個饅頭已經很多了,平時她連半個饅頭都沒的吃,“小哥哥,你是不是嫌少?沒關系的,明天我得了饅頭,也給你吃。”
蘇辭心裏發酸,“你吃吧,我不餓,出來前我偷偷吃飽了。”
小宮女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蘇辭只好轉移話題,“對了,我叫阿辭,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黎清,是浣衣局的下等宮女。”
“黎清?名字真好聽,以後小心點,離那些馬遠點。”
“嗯,謝謝阿辭哥哥。”
誰會想到後來名震天下的機關師曾是北燕宮裏的一名小宮女,又有誰會想到之後血洗諸國的将軍曾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太監?
最後黎清還是把半個饅頭塞到了蘇辭手裏,然後急沖沖地跑了回去,說回去晚了,她會被教訓的。
不知為何蘇辭看到黎清小小的身影,總會想到自己小時候,大抵是命運相似吧。
翌日。
祭天大典前,太子毫無意外地被新太子堵在了前去的路上。
新太子:“喲,怎麽着?父皇把你從冷宮裏放出來,你還真敢出現在祭天大典上?告訴你,祭天大典上父皇身邊的位置,是母後和本太子的,你連看一眼都不配,給本太子打。”
太子是個懂得藏拙和隐忍的人,當年能忍着不還手,今日亦能,動手昭示自己有武功,只會死得更快,只是今日換成了蘇辭護在他身前。
蘇辭扛着身上的痛,在他耳畔低語道:“殿下別動,讓他們打完就好了,踹在我身上,總比髒了您的衣服強,您還要去祭天大典呢。”
他看着蘇辭忍痛的眉目,不是沒有掙紮過,只是最終輸給了利益。
世态炎涼,人總會變的,當年的太子可以為了蘇辭,放下尊嚴,去求自己最厭惡的人,如今的他心裏裝了太多,早已不止一個蘇辭。
“參見太子殿下。”
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領着個八歲的小男孩兒走了過來,恭敬地行禮。那小男孩兒肉嘟嘟的,長得白胖白胖的,五官卻極為精致,看着格外可愛。
新太子挑眉道:“言夫人?有何貴幹?”
機關城城主言淵的夫人,哪怕是一城之主的夫人說白了也不過是一介草民,但機關城不同,北燕所有的兵甲裝備皆是出自機關城,乃是一國軍隊運轉的核心,皇親貴胄哪個敢不給幾分薄面?
也正是因為機關城的特殊性,先帝才命言城主将妻子和最小的兒子送來皇宮做人質,就算出門祭天都要将二人帶着,嚴防逃走。
言夫人生得溫婉如水,柔和道:“草民只是想提醒太子殿下,祭天大典要開始了。”
随後,祭天開始的鐘聲響起,新太子看了一眼地上狼狽的二人,算他們今日走運,這才匆匆離去。
蘇辭趕緊扶起太子,為他拍打身上的塵土,卻被太子推開,冷冷道:“你回去吧。”
說完,便往祭天神壇的方向快步走去。
言夫人身邊的孩子看着太子遠去的背影,一開口帶着像糯米糕一樣柔軟的童音,氣呼呼道:“步伐輕盈,吐納如羽,明明是個武功高手,還要讓別人給他當人肉墊子,真不知羞。”
他說着,還做了個鬼臉。
蘇辭詫異地看着面前年僅八歲的孩子,“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這有何難?我六歲就會……”
言夫人厲色道:“簡兒,不可胡說。”
機關城小少主言簡,明明送進宮來時說是個癡兒。
蘇辭不由一笑,這般資質怕才是沈師傅口中的武學奇才吧。
小言簡胖嘟嘟的身子突然蹦?Q到蘇辭跟前,奶聲奶氣道:“你叫什麽啊?長得真好看,可以陪我玩嗎?”
蘇辭一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她好看,以前宮人們見了她這張臉,都很不殺了她,“阿辭,我叫阿辭。”
小言簡一笑,踮起腳尖,嘟起嘴親在蘇辭的下巴上,蘇辭吓得後退了好幾步,差點一屁股栽地上。
小言簡:“爹爹說,親了之後就是我的人。小阿辭,我長大娶你好不好?”
言夫人氣得險些吐出二兩血來,抱起丢人的言簡,撒腿就往回走,“你那個混蛋爹爹都教了你什麽?”
小言簡把腦袋搭在言夫人肩膀上,依舊朝着蘇辭傻兮兮地笑着,“爹爹教的都是好東西,小阿辭生得美,我喜歡小阿辭,我要她給我當媳婦。”
言夫人恨不得把言簡那混蛋的爹拖出去斬了,他教兒子撩妹子前,就沒先教他分清男女嗎?對象不僅是個男的,比他大,還是個太監。
蘇辭活了十四年,整個人都蒙在原地,喜歡?什麽是喜歡?
這問題困擾了她一天,最後選擇了求救師傅,在她的印象裏,沈涵學富五車,無所不知,一定能告訴她。
但沈涵聽到後,愣了良久。
沈涵:“阿辭,為師送你出宮如何?”
蘇辭一驚,“為什麽?徒兒做錯了什麽?”
沈涵連個彎子都沒拐,一語道破:“女扮男裝入宮當太監,你覺得你還能瞞多久?”
蘇辭瞳孔一縮,她和師傅坦白過她的過往,唯獨沒說她是女子,但沈涵是怎樣厲害的人,朝夕相處十年如何看不出蘇辭是女子。
沈涵看了看她的脖子,“你現在還小,看不出喉結很正常,以後呢?”
“可我想留在殿下身邊。”
沈涵負手走到窗邊,目光似海幽深,“你真的看不出殿下變了嗎?”
蘇辭低眉,固執道:“殿下就是殿下。”
“你……”
沈涵一聲嘆息,知道拗不過這孩子,揮了揮手,“下去吧,為師有點累了。”
蘇辭聞言退下,沈涵一個人坐在屋中良久,有些失神。
“阿辭,若以後你比殿下心狠,你會成為他的軟肋。可若是他比你心狠,你就會淪為他的工具。”
三日後,先帝祭天結束,返回皇城。
蘇辭這次出門,新結識了兩人,一個是黎清,一個是言簡,之後回到宮中還經常有見面,黎清時常會給蘇辭送些吃食,言簡則隔三差五會來找蘇辭玩,而蘇辭每日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着太子在木蘭樹下練劍。
若是時光能永遠如此該多好,若是木蘭花開的那日永不來臨該多好……
蘇辭:“殿下,您快來看,木蘭花開了。”
太子在屋中看書,并沒有理會蘇辭,反正冷宮的木蘭花每年都會開,都看了十年了,沒有什麽稀奇的,也沒有什麽可欣喜的。
蘇辭歡蹦亂跳到他身旁,“我幫您把書桌移到樹下吧,在木蘭樹下看書,您心情也能好點。”
太子依舊沒理她,蘇辭自顧自地開始忙活,布置好一切,才将不情不願的太子請了過去。
太子:“你老實一點可以嗎?莫要再煩我。”
蘇辭有些失落,老實地退到一旁,又偷偷用筆和紙将太子在木蘭樹下讀書的景象畫了下來,真好看。
也許,她已經知道何為喜歡了。
蘇辭拿着畫,欣喜地站到太子身旁,低眉一語,卻羞紅了臉。
只可惜那人全心全意在看書,良久後才冷冷擡頭,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蘇辭一愣,難過又心虛,“沒……什麽。”
從小一起長大,太子怎會不知她撒謊是什麽模樣,目光掃過她手中的畫,眉頭一皺,一把奪來,揉成一團,“以後莫要再畫這種無用的東西。”
蘇辭望着那被丢棄的紙團,深深低下頭,不明白那時心裏是何滋味。
有時世事就是如此,你視若珍寶的,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一團廢紙,一文不值。
冷宮外,剛從裏面跑出來的小言簡哭得稀裏嘩啦,胖乎乎的身子躲在角落裏抱成一團,他的小阿辭喜歡上別人了。
……
當天夜裏,太子不知為何一個人在屋中喝悶酒,蘇辭勸了好久都沒用。
太子砸了一壇子酒,“滾,我讓你滾,聽見沒有。”
蘇辭跪在他跟前,認真道:“殿下,阿辭哪裏也不去,會一直陪着你的。”
太子:“哪怕我要殺了你。”
蘇辭:“殿下不會的。”
太子摸着她白瓷般的側臉,皺眉道:“阿辭,我沒有開玩笑。”
他和關內侯的合約談妥了,皇城五萬精兵可以支持他,唯一的條件是把一個貌可傾國的小太監送到侯府。
關內侯好色,男女通吃,府中除了小妾,還豢養了一群男寵,自從他上次見到蘇辭降服烈馬,便一直念念不忘,做夢都想着一吻香澤,可是讓太子将蘇辭送給關內侯侮辱,他寧願殺了蘇辭。
蘇辭呆呆的,滿臉不解,“殿下,是阿辭做錯什麽了嗎?”
太子搖頭,“你沒有錯。”
蘇辭彎眉一笑,如同初見時的暖陽,“殿下是遇到難處了嗎?只要您願意,便和阿辭講講,阿辭能為殿下做的,都會做的。”
太子愣住了,他的阿辭笑起來真美,“不後悔嗎?”
蘇辭點頭道:“不後悔。”
太子鬼使神差地拿過一直放在一旁的酒壺,遞給蘇辭,“陪我喝一杯吧。”
“好。”
阿辭,你答應我了,不後悔,不許逃。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辭才三杯酒下肚,就開始渾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提不上來。
“殿下,這酒……”
太子突然抱住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阿辭,沒事的,一會兒送你去侯府。我一定會殺了關內侯的,等到那日我就會接你回來。”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可能就是被你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從背後捅了一刀,像心被人層層剝開了一樣。
冷宮十年相伴,終究不過一場辜負。
……
先帝抽查新太子功課,那沒出息的東西自己不好好學,連帶着沈涵一起受罰,子時才趕回冷宮。
沈涵推門道:“殿下,您與關內侯談得如何?”
他一進屋就看到太子爛醉如泥地癱在地上,滿屋子的酒味。
太子灌着酒,心如刀割地笑道:“自然是談妥了。”
“那便好,日後我們便可……”
“我把阿辭送給他了。”
沈涵一時沒明白什麽意思,待到反應過來時,恨不得給太子一巴掌,讓他清醒清醒,“您把阿辭送給關內侯了?”
太子醉意上頭,笑意也有幾絲瘋癫,“當男寵而已,除了沒了尊嚴,吃香的喝辣的,又不會少塊肉,再說她本就是太監。”
這可能是北燕帝一生說過的最混賬的話,也是他最後悔的話。
沈涵拽着他的衣領,差點急火攻心,“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阿辭她是個……”
晚了,什麽晚了。
沈涵不再廢話,拿上劍,翻上屋頂,消失在夜色中。
蘇辭記不清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記得她躺在一張床上,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朝她走來,觸摸她的臉,伸手去解她的衣服,而她卻動彈不得,惡心得要死。
所幸沈涵來救她了,一劍刺穿了關內侯的左肩,帶着蘇辭逃了出去,她昏昏沉沉間耳畔一直回蕩着兵器撞擊的聲音,馬蹄聲一直在追趕他們,像一個漫長又漆黑的噩夢。
若是夢該多好,若是那人從沒有那般對她該多好,可是噩夢總會醒……
直到蘇辭再次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躺在冷宮後院的雜草堆裏,一旁躺着的沈涵渾身是血,兩條腿的膝蓋骨被利器刺穿,模樣十分駭人。
蘇辭見過溫文爾雅的沈涵,見過劍走游龍的沈涵,唯獨沒見過這般狼狽的沈涵,他是個天之驕子,文可安/邦,武可定國,不應像個将死之人一樣躺在這裏。
一開口聲音都是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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