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為輕 (1)
翌日。
一大早,皇上的聖旨就來了,宣黎清和褚南進宮觐見。蘇辭眉頭微皺,皇上見黎清定是為了昨日之事,但他見褚慎微做什麽?
宣旨的劉瑾公公欲言又止,他哪裏敢說皇上昨日無意間聽到宮人議論将軍和謀士的斷袖之情,說得活色生香,皇上聽了,差點将嚼舌根的宮人斬了。
蘇辭不放心,便陪着二人進宮。
褚慎微特意穿了身水墨紋路的白衣,将頭發用白玉冠束起,整個人看着都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仙人,“将軍,在下又不是出嫁,您不至于一路相送。”
蘇辭在馬車裏閉目養神,“你若那日能好好說話,我定去宗正寺燒一柱高香。”
褚慎微摸了摸鼻子,沒皮沒臉地笑道:“還願?”
蘇辭:“謝佛祖收了你這妖孽。”
褚慎微:“那将軍要失望了,在下這妖孽就喜歡禍害将軍。”
蘇辭:“……”
黎清縮在馬車一角,跟褚慎微坐在一輛馬車裏,她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好不容易到了宮裏,蘇辭和黎清總算擺脫了褚慎微的騷擾。北燕帝知道蘇辭來了,也沒刻意攔着,宣她一同觐見,恰巧扶蘇澈在向北燕帝彙報兵部尚書拐賣人口一事。
純一和尚可真不是來虛的,皇城裏所有的黑店都被他找了出來,連那犄角旮旯的暗閣他都翻了出來,一家不落,這回有兵部尚書哭塌了祖墳都沒用,祖宗都嫌他丢人現眼。
北燕帝長刀直入,問的卻不是黎清,而是蘇辭,“朕記得茗妃有個堂妹,年芳十六,待字閨中,相貌才情都極佳,你可有意?”
他一句話幹蒙了禦書房裏的所有人,連扶蘇澈和劉瑾公公都愣住了。
北燕帝從褚慎微進門,就沒看過別人,一直打量他,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最後扣上了個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臉”帽子,恨不得一棍子打死。
蘇辭:“臣……”
扶蘇澈瞪她瞪得不能再明顯了,他作為下一任扶蘇家的家主,可不希望他扶蘇家的姑娘嫁給一個容貌盡毀、生死無期的将軍,自己的妹妹嫁給皇上,他就已經夠頭疼的了。
蘇辭:“臣無意。”
她倒是想,可她沒那個功能啊。
北燕帝揉了揉頭,知道自己操之過急了,“也是,北燕戰神的夫人不能随意,回頭朕再讓人……”
蘇辭跪在地上,鄭重道:“皇上,臣有隐疾,在戰場上受過傷,此生無意娶妻。”
扶蘇澈回頭看了她一眼,隐疾?傷到要害了?
蘇辭明顯能感覺到,扶蘇澈看她的眼神帶了一絲同情。
一旁的劉瑾焦急地看着皇上,心道:皇上今日抽哪門子的瘋,操心起将軍的婚事來了,忘了将軍是太監了嗎?
劉瑾曾是先皇後宮裏的總管,也伺候過小太子幾日,和皇上同樣以為蘇辭是個卸了把兒的太監,哪有太監娶妻的道理?
北燕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嘆息道:“對,朕忘了你……不過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要娶妻的,朕會再命人給你物色,莫要再胡混。”
蘇辭:“……”
幾個意思?
黎清瞪着面前的帝王,心道:皇上真不愧是萬年大豬蹄子,和将軍從小長大,愣是沒看出來将軍是男女,你才是太監呢,你全家都是太監。
褚慎微全程被忽略,直到最後,北燕帝才想起他來,問他是否願意入朝為官,總之離蘇辭越遠越好,但褚慎微以體弱多病為由拒絕,說蘇辭對他有知遇之恩,願意一直追随。
蘇辭信他才有鬼呢,不過他體弱倒是真的,每日能睡到日上三竿,比豬還懶上三分,讓他天還沒亮就去上朝,還不如殺了他呢。
北燕帝:“蘇将軍以為如何?”
褚慎微眼巴巴地看着她,蘇辭自然要替他解圍,“回皇上,臣确實需要褚先生。”
此話一出,北燕帝整個人明顯冷了三分,連扶蘇澈都感覺到了。
需要?哪方面需要?
蘇辭全然不懂帝王的火氣來自哪裏,就被轟了出來,禦書房只留下了黎清。
褚慎微臨出門前,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那冷酷的帝王,意味深長地一笑,心道:看來他并不知……
扶蘇澈也退了出來,目光同情地掃過蘇辭的某個部位,嚴肅道:“将軍為國為民所受的傷痛,北燕百姓定然感激在心,但無論如何,以将軍的身體狀況,還是和皇上說清楚,莫要辜負別人一生。”
那高冷的貨說完之後就走了,還給蘇辭鄭重地行了個禮。
蘇辭:“……”
她辜負誰了?
蘇辭瞪着身後磨蹭的褚慎微,氣道:“還不快走?”
褚慎微像狗皮膏一樣糊到了蘇辭身上,也不惱,“誰氣到将軍了?咱們不等小黎清了嗎?”
這家夥明知故問,蘇辭自動忽略第一個問題,“邊走邊等,黎清脾氣沖,皇上和她說不了兩句話。”
兩人漫步出宮,一路上宮人看他們的眼神都是異樣的,竊竊私語。
蘇辭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自然聽到了宮人的議論,如今再不知道怎麽個情況,就白活這麽多年了,只能說是腐眼看人,而褚慎微完全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故意往蘇辭身上蹭。
蘇辭咬牙切齒道:“你蹭什麽?”
褚慎微的鼻子特意在她脖頸嗅了嗅,“将軍身上香啊!”
兩人還沒頂兩句,宮裏的侍衛卻都動了起來,四處搜索,似乎在找什麽人。
這種事蘇辭管不着,繼續往宮外走,奈何沒走兩步,不遠處高高的樹冠上突然露出一個腦袋,朝她喊道:“小阿辭,小阿辭……”
這聲音恍如隔世,卻格外熟悉,讓蘇辭有些恍惚,“言簡?”
“啊……”
樹上的小少年因為太激動,一個沒站穩,便掉了下來。
蘇辭飛身去接,少年的身體極瘦,一把就能摸到骨頭,根本沒多少分量,明明小時候初見時是個小胖子,如今怎麽會瘦成這樣?
言簡一把抱住蘇辭的脖子,喜極而泣道:“小阿辭,我終于見到你了。”
蘇辭察覺落到脖子上的眼淚,這才放言簡下來,溫柔道:“怎麽哭了?”
褚慎微看到蘇辭眼中的那抹溫柔,不由一愣,似乎自與她相識以來,還沒見過她對那個人這樣。
言簡如今十四歲,比蘇辭還要矮一頭,瘦弱得不成樣子,臉色蒼白,嘴唇也沒有半分血色,若不是五官還如蘇辭記憶裏那般精致好看,她都未必認得出來。
他抱着蘇辭的腰不撒手,哭鬧道:“小阿辭,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怎麽這麽久都不回來看我?”
四年前,言夫人在奪位之戰中被牽連而死,只留下言簡一個孩子,北燕帝繼位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牽制機關城的籌碼,将言簡像沈涵一樣囚禁在深宮之中。蘇辭不是沒向皇上請旨去看言簡,只是皇上一直不許。
蘇辭疼惜地摸着他的頭,“是我不好,應該早些去看你。”
四周傳來甲胄的聲音,是北燕帝的禁衛軍出動了,瞬間包圍了三人。
禁衛軍首領嚴遲一身刀槍不入的鐵甲,抱拳行禮,“拜見蘇将軍,少城主擅自逃出東苑,屬下奉旨捉拿,還望将軍行個方便。”
言簡躲到蘇辭身後,緊緊抓着她的衣角,似乎害怕極了。
蘇辭還未說什麽,嚴遲已命人拿上手鏈腳铐,“給少城主戴上。”
“我看誰敢?”
蘇辭一聲怒吼,眼中殺氣盡顯,周身都是凜冽的寒意。
嚴遲都被那如雪山惡狼的目光給驚了一下,好言道:“請将軍莫要為難屬下。”
蘇辭看了看言簡手腕上的淤青和傷疤,那是常年戴手铐的痕跡,冷冷道:“你們就一直這麽鎖着他?”
嚴遲低頭未言。
蘇辭牽住言簡的手,示意他從自己身後站出來,目光冰冷地望向嚴遲,“我親自送他回東苑,你若再敢把那些東西戴在他身上,我就斷了你的手腳。”
見慣蘇辭涼薄冷淡模樣的人只會以為她僅是說說,畢竟蘇辭除了性子冷了點,人還是很好相處的,但嚴遲知道她從不開玩笑。
禁衛軍紛紛讓路,蘇辭就這樣牽着言簡,慢悠悠地往東苑走。
有年輕的禁衛軍對嚴遲不忿道:“統領,我們可是奉旨辦事,這樣會不會太慫了?”
嚴遲哭笑不得,“你以為北燕殺神這四字是逗你玩的嗎?她若是真想動手,咱們這點禁衛軍都不夠她殺的。”
昔年蘇辭攻打西蠻時,嚴遲曾帶領軍隊支援過蘇辭,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殺神,紅衣金甲立在屍體堆成的山丘上,持劍而立,眼中沒有半分生機,完全像個死人,當嚴遲親眼見證何為堆屍成山時,胃裏只有惡心,蘇辭不是人,是地獄的修羅,那樣的人哪裏需要支援?
東苑是個極為破敗的院子,比沈涵的倚梅園還要慘不忍睹,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
蘇辭一進院子,禁衛軍就把門鎖了起來。
褚慎微捂着鼻子,院中一股子怪味,“将軍,您這惹事的速度也是沒誰了,我跟你打賭,皇上這次肯定又要想法子折騰你了。”
言簡看着蘇辭,眼中一抹愧疚,“小阿辭,我是不是連累你了?”
褚慎微:“打住,少城主你就沒覺得你這個稱呼有點別扭嗎?你面前這人年紀比你大,個頭比你高……”
言簡明顯不待見他,連理都沒理,拉着蘇辭的手往屋裏走,“小阿辭,我有東西要送給你,跟我來。”
屋裏只有一張破桌子和一張床,床上的被子極為單薄,蘇辭摸了摸,根本無法想象言簡怎麽蓋着這床被子度過一個又一個寒冬。
言簡從床下掏出一個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小阿辭,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匕首,是爹爹親手打造的,削鐵如泥,你經常上戰場,帶着這個防身吧!”
蘇辭看着他,眸中一抹不忍,這怕是整個東苑最值錢的東西,他不留着自己防身,卻送給她。
“少城主,吃飯了。”
一個老嬷嬷提着食盒走了進來,見到屋裏突然多了兩個人,明顯一驚,不過好歹是宮裏的老人,又淡定地開始把飯菜都擺在桌子上。
這破院子裏三層外三層都是北燕帝的禁衛軍,屋裏連個能做的板凳都沒有,飯菜卻是極好的,有魚有肉有湯。
言簡盯着桌子上的飯菜,眉頭擰到了一起,但還是走過去,拿起筷子準備吃。
蘇辭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請我一起吃嗎?”
老嬷嬷吓得一愣,“将軍,這……”
言簡趕緊攔道:“小阿辭,這菜不好吃,你還是回将軍府吃吧。”
蘇辭深深看着言簡,心疼道:“明明知道,還要吃?”
言簡低下頭,不吃行嗎?不吃,活得下來嗎?
他掙脫開蘇辭的手,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蘇辭一把掀了桌子,東苑裏唯一張桌子和飯菜一起摔得粉碎。
劉瑾剛氣喘籲籲地走到東苑門口,自從将軍回朝,他就還沒閑着呢,到處宣旨,可憐他這一身肉,是真的走不動。他剛歇了口氣,準備進去,蘇辭已經走了出來,直奔禦書房。
北燕帝知道她會來,早已屏退左右等着,帝王眉目冷俊,不動聲色地飲着茶。
蘇辭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開口第一句便是,“為何?”
北燕帝放下茶杯,冷聲道:“為何?機關城有多重要,不需朕再與你講。老城主的長子雖然不成器,但至少聽話,你覺得言簡會聽話嗎?當年言夫人和言簡想趁着奪位之戰逃回機關城,雖然下令射殺的是前太子,但見死不救的是朕。”
蘇辭難以置信地皺眉,“言夫人曾在祭天大典時幫過皇上,而言簡還是個孩子,稚子無辜……”
北燕帝:“朕從未求過言夫人幫朕,至于言簡,你覺得他是個孩子,朕可不覺得,孩子能掙脫開玄鐵手铐嗎?能逃出禁衛軍層層包圍的東苑嗎?你就沒想過,他怎麽就知道你今日會進宮,又剛好等在你出宮的路上?他千方百計地引你入東苑,故意讓你發現飯菜中有毒,這些是一個孩子能做出來的嗎?”
蘇辭怒目而視,“在皇上眼裏,這世上的人是不是只分有用與無用?有用可留,無用則殺。”
禦書房陷入一陣沉默,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個手握重兵的将軍,似乎怎麽也不能回到過去,只有無盡的分歧和争吵。
北燕帝:“是。”
蘇辭像是突然脫了力,站在原地一抹苦笑。
北燕帝起身,袖中大拳緊握,發狠道:“朕早該殺了他,劉瑾……”
蘇辭跪在地上,“臣答應皇上。”
劉瑾前腳剛踏進門,後腳就退了出去,心道:也不知道是誰利用了誰,不過最後倒黴的似乎都是将軍。
将軍府。
蘇辭回來時,還領回了一個瘦弱的小少年。
黎清見了,差點哭出來,“少城主,你怎麽變成這樣了,我該怎麽和師傅交代啊?”
這事還要從蘇辭十四歲從軍說起,那時她什麽都沒帶,只求北燕帝讓她把黎清帶走,不然黎清早晚會被打死在浣衣局,後來還多虧了言簡,是他最先發現黎清有做機關師的天賦,讓言夫人給了蘇辭一封信,可以将黎清送到機關城去學藝。
蘇辭南下從軍時,将黎清送去了機關城,言老城主十分中意黎清這個關門弟子,幾乎是傾囊相授,黎清更是史無前例地将火器和機關術融合,制作出火琉璃,這些年幫蘇辭掃平南北。
再說徐可風,他這幾日直接住到了将軍府,親爹逼他成親,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他躲到了将軍府,正好方便給言簡治病。
蘇辭将言簡交給黎清和徐可風,就進了書房,半夜都沒出來。
旁人都不敢進,褚慎微可不管,推開門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奈何剛走了兩步,就發現沒個落腳的地方,而蘇辭坐在一堆圖紙中間,皺眉不展。
褚慎微撿起一張火琉璃的圖紙,悠哉道:“能将機關城的少城主安然帶回來,将軍怕是答應了皇上不少事情吧。”
蘇辭:“是。”
褚慎微:“答應了什麽?”
蘇辭:“創辦千機院,招攬天下機關師,批量生産火琉璃,并不斷完善,皇上想要威力更大的火器。”
褚慎微眉頭一皺,放下圖紙,坐到她身邊,“但将軍也曾經答應過褚某,火琉璃的制作工藝不能再提高,更不能大規模用于戰争。”
火琉璃意味着一個時代,一個擺脫冷兵器的時代,一個更加殘酷、死傷更加慘重的時代。北燕是第一個發明火琉璃的國家,而火琉璃只有蘇家軍才有,制作工藝完全掌握在黎清手中,但黎清只聽蘇辭的話,所以北燕帝就算和黎清說再多,哪怕斬了黎清,沒有蘇辭的同意,火琉璃依舊只能是個秘密。
蘇辭低眉,“對不起,我食言了。”
褚慎微一笑,“将軍不必自責,火器進一步的推廣和完善是早晚的事情。皇上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與其由別人來做,不如掌握在将軍手裏,這樣至少是百姓之福,還能為這天下多帶來幾年安穩。”
他站起身來,朝蘇辭一拜,“在下願為将軍效犬馬之勞。”
其實,這天下最懂蘇辭心思的人是褚南,不言知其意,不動知其行,如同知音般心意相通,無關風月。
清晨時分,蘇辭才從書房出來,直接去找了徐可風,這位大醫癡一個晚上也沒閑着,通宵鑽研醫書,蘇辭進他屋子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的書房也沒那麽亂。
蘇辭:“如何?”
徐可風:“銀雀毒,長期服用會使人猝死,查不出病因,禦醫頂多給個體弱難醫的名頭。”
在蘇辭的預料之中,“可有解毒之法?”
徐可風伸出一根手指,自信滿滿道:“一年,給我一年時間,包少城主藥到病除。”
蘇辭低眉思索,“盡快吧,我怕我沒那多時間。”
徐可風撂下了醫書,擡頭看着那眼下烏青的紅衣少年,“将軍真的打算就這樣一輩子嗎?”
年紀輕輕卻活得像個遲暮之年的老人,心裏裝下太多事,連腳步都變得格外沉重,一雙本該清澈的眸子卻涼薄得像個将死之人,到底為什麽活成這樣呢?
蘇辭一笑,“你不如祈禱我戰死沙場,不然還指不定怎麽死的呢。”
作為一個将軍,馬革裹屍也許已經算是不錯的下場了,這皇城破谲雲詭殺個人都要一刀刀淩遲,也不知到底是哪個地方更殘酷。
院中傳來少年的笑聲,還有兵器的聲音。每日清晨荀子深都會在院中練他的雙锏,只不過今日來了位不速之客。
荀子深看着面前眉目比女子還好看的少年,驚豔道:“你就是将軍帶回來的小孩兒吧?我叫荀子深,是将軍的護衛,你叫什麽?”
言簡除了不愛搭理褚慎微,對将軍府的其他人還是很客氣的,“我叫言簡,字為輕。”
荀子深撓頭道:“男子不是二十歲才取字嗎?你這麽小,怎麽就有字了?”
言簡眸中一抹悲傷,“我娘親死得早,因此早早為我取了字。”
荀子深拍着他的肩膀,尴尬地笑道:“我說錯話了,你別見怪。對了,我比你大,以後在将軍府,我罩着你。”
蘇辭緩步走了過來,“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想罩着誰?”
荀子深看見蘇辭眼睛都亮了,“将軍你在府中啊,我以為你又睡在軍營了。”
他這幾日一直纏着蘇辭指點他武功,但蘇辭實在太忙了,根本找不到人影。
言簡眼巴巴地看着她,眸中滿是欣喜,蘇辭摸了摸他的頭,囑咐道:“到一邊去,莫要傷着。”
說完,她随手抽出兵器架上的一把劍,就朝子深攻去。
荀子深興奮地握緊雙锏,将軍可不輕易指點別人武功,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當然要好好表現,只是不過二十招,他就開始招架不住。
蘇辭一邊揮劍,一邊冷冷道:“下盤不穩,左手沒勁,速度太慢,白吃那麽多,糟踐大米飯。”
第二十一招,荀子深躲閃不及,被蘇辭卸了雙锏,一屁股栽倒地上,“将軍,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嗎?”
蘇辭:“戰場上會有人給你留面子嗎?”
荀子深忿忿不平,起身揉着屁股,不好意思再去看言簡,太丢人了。
言簡倒是格外懂事,安慰道:“子深哥哥年紀輕輕,卻步伐輕盈,吐納如羽,在江湖上已經算是高手了。”
荀子深:“真的嗎?”
言簡:“當然是真的,而習武之人最重要的是品行,我以前見過一個人,明明很厲害,卻要小阿辭給他當人肉墊子,替他挨打,品行差得很……”
蘇辭皺眉道:“為輕……”
荀子深二丈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将軍還至于那般卑微地護着別人?
言簡深深地低下頭,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過去抓蘇辭的衣角,“小阿辭,你別生氣,我只是難過,那個人那麽壞、那麽對你……別不理我……”
蘇辭終究心軟,回頭看他時,心裏一驚,“為輕,你怎麽了?”
言簡的口鼻和耳朵都流出了黑血,徐可風聽到動靜,出門一看,吓得扔了醫書,“他毒發了,将軍快把他抱進屋。”
蘇辭二話不說把他抱起來,言簡緊緊地抓着她的衣領,斷斷續續道:“小阿辭,別……別生氣……我那個時候不知道,只是單純地以為他要送你出宮,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他要把你往火坑裏推……”
蘇辭焦急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柔和,“我沒生氣,從未生過你的氣。”
言簡終于松了口氣,迷迷糊糊道:“好想快點長大……想保護小阿辭……”
院中走廊裏,褚慎微遠遠地看着,幹站了半天。
小童端着藥,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先生,你不在屋子裏待着,出來吹什麽風?喝藥的時辰都找不到你人,又病了怎麽辦?”
褚慎微習慣了他的唠叨,不慌不忙地拿起藥碗,一飲而盡,“你說,你十四歲的時候能有少城主這般聰明嗎?”
小童望了一眼蘇辭懷中的言簡,不鹹不淡道:“我沒他心狠。”
褚慎微一笑:“此話怎講?”
小童瞪了他一眼,“先生別揣着明白裝糊塗,我可狠不下心吃四年有毒的飯菜,明明有辦法避開的。爺爺常說,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是對自己好,其他都是扯淡。”
褚慎微眸中映着蘇辭的背影,無奈道:“你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将軍怎麽就看不明白呢?”
小童突然賊兮兮地笑了,“先生你吃醋了?”
褚慎微将藥碗扔到小童手裏的托盤上,“吃什麽醋?我要吃飯。”
小童聳了聳肩,怎麽瞧他都是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心道:沒有最好,對将軍太上心可不是什麽好事。
徐可風忙了一個上午,才控制住了言簡的毒,蘇辭一直陪着,連早朝都沒上。她沒去上朝着實有些可惜,北燕帝今日處置了兵部尚書,又下旨将關內侯拉到武神街上斬首示衆,百官一時被吓蔫了,安分了不少。
這舊的兵部尚書連牢底還沒做熱乎,新的兵部尚書就上任了,也不知道蘇辭從哪個犄角旮旯挖出了江晚寒這號人物,簡直奇葩得很,一上任就把自己關在尚書府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兵部的亂局也不管,一門心地在府裏上吊。
別管這人如何離譜,都文臣們被貼上了蘇辭一黨的标簽,北燕多年文武不和的暗鬥一時被擡到明面上,以蘇辭為首的武将正式向謝王兩家宣戰,這股子硝煙味流竄在皇城各處。
一日下朝後,蘇辭和荀老将軍一同乘馬車去探望這位新上任的兵部尚書。
荀老将軍坐不慣馬車,如坐針氈,“老夫實在沒聽說過江晚寒此人有何能耐,昨日見了一面,是個連袋米都扛不起的文弱書生,讓他去對付滿朝老奸巨猾是否……”
蘇辭一笑,“老将軍還信不過我嗎?”
荀老将軍:“将軍挑人的眼光自然是極佳的,只是這個江晚寒……”
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再說江晚寒這兩日鬧出不少笑話來,根本不是個當官的料,更別提掌管兵部了。
蘇辭:“老将軍放心,此人值得信任。兵部負責前線軍糧,馬虎不得,蘇某也絕對不會讓當年兩位少将軍的事情重演。”
她之所以最先拿兵部開刀,不是沒原因的。當年北燕攻打西蠻,要不是兵部有人從中作梗,害得前線斷糧,荀老将軍的兩個兒子說不定能撐到援軍趕到,何以會破釜沉舟、力戰而死?
荀老将軍一嘆,這是他心口的痛,“都過去了,如今老夫只希望子深能早日成才,幫将軍分一分擔子。”
蘇辭:“再等等,我會将這擔子上的毒刺都拔掉,好好交到子深手上。”
有時候荀老将軍看着眼前的少年,都替她覺得累,“将軍無需如此,子深也需要好好歷練,你應該多考慮自己。老夫曾經以為皇上器重将軍,不然哪個皇帝會讓臣子以私姓命名軍隊,‘蘇家軍’三字看似榮寵無比,可自将軍回朝以來,皇上百般刁難,将軍府外日夜由皇上的禁衛軍把守,皇上真的信任過将軍嗎?”
蘇辭低眉未言,信不信任又如何?能為那人做的,她都會做,就像每日上朝的漫長宮路,不管她願不願走,她都要走。
兩人一路颠簸,終于到了尚書府,奈何還沒進府門,就聽見一陣鬼哭狼嚎。
“大人啊,您快從樹上下來吧!兵部還有一大堆事等着您拿主意,你就去看看吧!”
江晚寒騎在樹上,毫無儀态地一陣亂吼,“蘇辭呢?把那王八蛋給我找來,她怎麽能這麽害我呢,我不做這個官……”
趕早不如趕巧,罵人就怕在場。
蘇辭緩步走來,周身寒意,“你有膽子,再給我說一遍。”
滿府的下人來人,跪了一地,紅衣金面具除了那尊殺神,還有誰?
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新任兵部尚書瞬間就蔫了,抱緊樹幹,頓時惡向膽邊生,繼續吼道:“蘇辭別以為你武功高,我就怕你。我當年也打過猛虎,兇起來六親不認,我不當這破官,誰愛當誰當。”
朝中一品大員多少人想當還當不上,他這當上的一心想辭官,而荀老将軍抓住的重點可不是這個,樹上那“瘦雞仔”居然敢和将軍叫板,就他還打過猛虎?也不怕閃了腰。
蘇辭有幾分生氣,冷聲陳述道:“江晚寒,字有懷,金陵人士。十六歲考中進士,為金陵才子之首,十八歲路見不平,提刀屠過山中惡虎,二十歲投筆從戎,一舉殲滅過嶺南盜匪,二十二歲因得罪了謝左相一黨,被打斷七根肋骨,一把火燒了你江家的老宅,雙親驚吓過度而亡,你自責之下卧病不起,所以自此以後,你就要做個窩囊廢了是嗎?”
少年時誰不是一腔熱血?最後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再熱的血也在雙親病故時冷了,聊聊餘生還有什麽盼頭,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而已。
江晚寒破罐破摔道:“是,我就做窩囊廢怎麽了?我賴在我的安平縣,當個芝麻綠豆的小官,能養家糊口,我就心滿意足了……蘇大将軍,算我求你,我現在有妻子兒女,拼不起了。”
再無畏的少年也有怕的時候,也有被現實的冰冷凍得一蹶不振的時候。
蘇辭明顯是生氣了,“子深,把他給我從樹上揪下來。”
荀子深這孩子自從上次的教訓後,盡職盡責地做起了蘇辭的暗衛,手腳麻利地飛身上樹,将人給拎了下來,扔在地上。
江晚寒:“蘇辭,你有完沒完?你好歹叫過我一聲大哥,你就是這麽對兄長的?”
江夫人牽着一雙兒女從後院趕來,兩個孩子吓得站在一旁,一聲也不敢吭,好在江夫人是深明事理的人,勸道:“有懷,你好好和将軍說話。”
蘇辭朝江夫人行禮,“嫂夫人好。”
江晚寒:“我沒什麽和她好說的,她自己願意攪皇城這亂攤子,我管不着。”
蘇辭示意江夫人領着兩個孩子去一邊玩,又遣散了一衆下人,才緩緩道:“兄長有多少本事,我是知道的,荀家兩位兄長是如何死的,你也是知道的。當年邊關我們兄弟四人喝過酒,盟過誓,至少那時的為國之心沒有半分虛假。你今日可以抛下兵部尚書這職位跑了,皇上那邊我去說,責任我來擔,他日這兵部尚書之位落入謝王兩位丞相之手,我等在沙場之上步了荀家二位兄長的後塵,還請有懷兄清明時分多添一柱香。”
江晚寒身上本就有舊傷,如今氣得胸口疼,直咳嗽,“蘇……蘇辭,你別來這套……”
蘇辭是個不愛說廢話、不愛開玩笑的人,講到這裏,她也是三分火氣。
“江有懷,摸摸你的良心,若它還有,便像個男兒一樣地活着,若它沒了,就當今日蘇辭白走了一趟,你滾回你的安平縣,當你的富貴閑人。”
荀老将軍跟着蘇辭出尚書府時,還有點擔憂,這江晚寒實在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子深心直口快道:“将軍,江大人不會真辭官吧?”
蘇辭:“不會,他就那欠收拾的脾氣,刀子嘴豆腐心,罵一頓就好了,他心裏有譜,不會辭官的。”
何着這位兵部尚書大人就是欠罵呗!
蘇辭了解江晚寒,他心思細膩,就剛才她那幾番話,夠他掰開揉碎慢慢想的了,回頭再做幾個蘇辭身首異處的噩夢,哪裏還會走?
……
将軍府。
蘇辭這府邸近日格外熱鬧,她一進門,一個櫻花粉羅裙的小姑娘蹦蹦?Q?Q就朝她跑了過來。
“大将軍,大将軍,你回來了……”
雲鬓花顏金步搖,小姑娘生得極美,眸子亮亮的,清澈得像一彎溪水,讓蘇辭想起一個人的小時候。
她當即躬身行禮,“拜見璇公主。”
小丫頭乃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是和前驸馬蕭風清的孩子,年芳十四,正是活潑開朗、愛慕英雄的年紀。
璇公主:“大将軍不必多禮,我早就想來看将軍了,可是娘親說将軍受了傷,不許我随便來打擾。”
這世上的事大多是錯綜複雜的,前驸馬蕭風清效忠先太子,與北燕帝為敵,蘇辭當年奉旨将其斬殺,卻又機緣巧合在亂軍中救了十歲的小公主。
蘇辭掃過璇公主身邊的侍衛,目光停留在那人的斬心劍上,眼中一抹不易察覺的寒意。
璇公主察覺到蘇辭的目光,特意為她介紹道:“他是離婁,是娘親送給我的侍衛,他可厲害了,是璇兒除了大将軍以外,最佩服的人。”
一襲黑衣的離婁微微彎身行禮,他五官極為俊朗,蒙上了一層冷色,但人過于死板,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更加從未看過蘇辭一眼,畢竟兩人曾經熟到你生我死的地步。
蘇辭收回目光,“璇公主前來所為何事?”
璇公主臉頰微紅,有些害羞道:“沒什麽事,就想來問問将軍,幾日後皇帝舅舅南下祭天,你會不會去?”
蘇辭有禮道:“這事怕是由皇上決定,臣說了不算。”
璇公主:“那我去求皇帝舅舅讓你去,還有璇兒自己做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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