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南下 (1)
皇城九門號角一齊吹響,帝王出行的銮駕在武神街上行進,禁衛軍開道,百官随行,隊伍足有幾裏長,聲勢浩大。
與此同時,皇城外一處河道上,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正緩慢行駛,後面跟着幾艘護衛的船,禁衛軍統領嚴遲一身便衣嚴謹巡察了船上各處。
嚴遲:“啓禀主子,傍晚時分大約能抵達烏水鎮。”
船艙中,一襲玄衣的北燕帝端坐在棋盤前,少了幾分往日的冰冷,但帝王內斂的霸氣和威儀依舊壓得人死死的。
新上任的兵部尚書是個十分沒有規矩的人,正蹬鼻子上臉地和皇上下棋,不知死活道:“主子,你不能這麽下……給我留條活路……完了,又死了……”
想他江晚寒在棋場上也是殺遍天下無敵手的,可北燕帝的棋藝實在是變态,片甲不留,像他這個人一樣。
左相謝春秋在一旁邊喝茶,邊觀棋,終究是三朝老臣,骨子裏透着老謀深算的沉穩,一副儒雅長者的模樣不留痕跡地誇贊着北燕帝。
蘇辭對艙內的動靜充耳不聞,抱着折兮劍,倚在船艙門框上,閉目養神,渾身上下透着生人勿進的寒氣,盡職盡責地充當起了門神。
一只手突然伸向她的臉,被她一把抓住,“做什麽?”
褚慎微也不顧手腕上的疼痛,嬉皮笑臉地将手裏的糕點繼續往蘇辭嘴邊送,“我看你晨起沒怎麽吃東西,栗子糕嘗嘗,沒放糖。”
蘇辭這人沒福氣得很,從不喜歡吃糖,嘗的盡是人間苦楚,鎏金面具下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不吃。”
褚慎微可沒給她拒絕的機會,趁她張嘴說話的功夫,将栗子糕塞進她嘴裏。
蘇辭:“你……”
褚慎微:“好吃吧,我親手做的,怕吃了拉稀,先讓你嘗嘗。”
蘇辭:“……”
她就知道這混賬玩意不安好心。
江晚寒突然大叫,差點笑抽過去,“主子,你也有落錯子的時候,看我将你一軍。”
北燕帝眼睛多尖,打從褚慎微出現就一直盯着門口,一旁伺候的劉瑾都感覺到帝王的不悅,奈何江晚寒一心撲在棋局上,也不怕觸了帝王的黴頭。
北燕帝:“褚先生既然來了,不妨進來下盤棋。”
褚慎微朝北燕帝躬身行禮,欣然一笑,走了進去。
原本慵懶倚在門框上的蘇辭忽然直起了身子,倒不為別的,北燕帝太反常了,這次微服私訪讓她貼身保護還說得過去,讓褚南也跟着就沒道理了,她依稀能感覺到北燕帝對褚南的那股子不待見,那為何還非要他伴駕?
北燕帝看到蘇辭緊張了起來,更加不悅,讓江晚寒挪開地方,和褚慎微下了半日的棋,直到抵達烏水鎮才歇。
褚慎微那身子骨本就不好,怕冷得很,船艙不算太暖和,凍得面無血色。
北燕帝出去一睹烏水鎮風光時,幾名随行的大臣一湧而出,褚慎微本應起身跟随,奈何腿麻了,站不起來。
“坐着吧,少你一個看不出來”,蘇辭一把扶住他,将事先準備好的暖爐塞到他手裏。
褚慎微摸着暖爐一笑,在她耳邊低語,“和皇上下棋真累,太霸道了。”
說着,他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油紙包,幾枚栗子糕安靜躺在他手上,“還吃不吃?”
蘇辭瞪了他一眼,沒個正經的時候。
褚慎微興許是肚子餓了,将幾塊栗子糕都塞到自己嘴裏,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奈何一時不慎吃噎了,蘇辭急忙給他倒水順氣,活脫脫像伺候祖宗。
鎮中在舉辦一年一度的射日節,不管男女老少都拿起弓箭上街,家家戶戶高挂彩球,射中裏誰家的彩球就去誰家領獎賞,也有不少未出閣的姑娘借此機會挑選如意郎君,好不熱鬧。
謝春秋在北燕帝面前賣弄道:“相傳後羿射日射下九只金烏,這鎮子便是後羿子孫的居住地,因此每年才會舉辦射日節。”
江晚寒聽了,捧腹大笑,險些笑岔氣,“我說謝左相,你都一大把年紀了,胡說八道都不帶臉紅的,什麽後羿射日,烏水鎮是西北高越族人的聚居地,百年前遷居中原,他們民風彪悍,擅長射箭,一直保留着高原游牧民族的風俗,和後羿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謝春秋是當朝左相,謝家的掌舵人,往日在朝堂上即便說錯話,也無人敢指正,冷不丁蹦出個江晚寒,什麽話都敢說。
“你……”
江晚寒打掉他指着自己的手,“你什麽你?不知道就別瞎說,欺君之罪你擔當得起嗎?”
謝春秋差點當場給北燕帝跪下,“皇上,老臣絕對沒有欺君之意。”
北燕帝眉目一冷,“謝老先生,這是在外面,注意你的言辭,哪裏來的皇上?”
謝春秋吃了癟,江晚寒樂得合不攏嘴。
不遠處,一座建在水上的閣樓前聚集了不少烏篷船,閣樓頂高挂了一枚鹌鹑蛋大小的彩球,那小東西挂得高,質地又輕,随風飄動,再加上射箭人只有乘船才能靠近閣樓,烏篷船在水中又晃得厲害,根本無人射中。
烏篷船上一名射了十幾箭的男子不滿道:“郝員外,你這破玩意也太小了,哪裏有人能射中?”
身為烏水鎮第一富商的郝員外站在閣樓上,不緩不慢道:“此次射中的禮品是老朽珍藏多年的寶貝,若是那麽輕易送人,老朽還不如直接扔河裏呢!”
聚集的十幾條烏篷船瞬間躁動了,有人問道:“郝員外,什麽寶貝啊?”
郝員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令人呈上一個長木盒,下人輕手輕腳地打開那精雕細刻的木盒,一把比白玉還無瑕的劍躺在裏面,劍身篆刻着如浮雲流水的紋路,劍柄以寶石鑲嵌,那劍一眼望去只剩下一個“美”字,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江晚寒私下收藏了不少當世名劍,見了此劍更是兩眼放光,“美人劍,主子,這可是吳道子一生鍛造的最後一把劍,是為了悼念亡妻虞美人,古語有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劍如美人,美人如劍,舉世無雙啊!”
說話這會兒功夫,已經有好幾位武林高手上前一試,不過都射空了。
北燕帝并不關心劍,方才無意間瞥見船中蘇辭給吃噎的褚慎微拍背順氣,也不知哪來的怒火,半分也消不下去。
“蘇辭。”
“臣在。”
船中的紅衣少年飛身而出,接過嚴遲準備好的箭弓和箭袋,足尖輕點,身輕如燕,踏過一個個烏篷船頂,立在較近的一艘船頂上。
紅衣拂風,少年彎弓一射,不知讓世間多少兒郎妒忌。
那還沒有箭寬的小彩球被一箭射爆,在場的人頓時鴉雀無聲,齊齊看向烏篷船頂上的少年,有些人即便什麽都不做,單單往那裏一站就足以驚豔世人。
就連一直和蘇辭不對盤的謝春秋眸中都一抹贊嘆,世間哪個男兒不希望自己有一箭定河山的魄力?尤其是暮秋之年的老人,草草地數過一生,壯心不已,怎會不想重回當年再金戈鐵馬一回?
郝員外怕是也沒想到真的有人能射中那鹌鹑蛋大小的彩球,含着淚将美人劍送到了船上,依依不舍地目送一衆人。
接下來幾日還算安生,商船順着河道南下,北燕帝每到一處都會下船查探當地的民生,一群大臣跟在後面溜須拍馬,北燕帝聽着煩,幹脆讓左相一幹人都待在船上,出門只帶江晚寒和褚慎微兩人,嚴遲和蘇辭在暗處保護。
褚慎微這人雖不招人待見,但确實有真才實學,只要不對着蘇辭,那就是一個舉止儒雅、通古博今的謙謙公子,幾日相處下來,江晚寒對他佩服得簡直五體投地,北燕帝對他也多了幾分贊賞。
除了蘇辭,“你離我遠點。”
褚慎微得空便在街邊買個小吃,往蘇辭嘴裏塞,“嘗嘗,冰糖葫蘆可好吃了。”
嚴遲一臉崇拜地看着他,心道:褚先生真夠膽子,這要是換了別人,早被将軍踢飛了吧。
北燕帝和江晚寒本來在和一位買菜的長者閑聊,被身後的動靜吸引。
江晚寒見蘇辭被欺負得直躲的模樣,心裏別提多爽了,幸災樂禍道:“褚先生和将軍的感情真好。”
北燕帝目光一暗,以蘇辭的武功,只要她不願意,褚南根本靠近不了她三步以內,江晚寒突然感到帝王一股莫名的寒意,凍得他一哆嗦,都傻眼了。
傍晚時分,幾人在一家茶舍歇腳,店中有不少走遍南北的商人在閑聊,北燕帝與衆人侃侃而談,全無往日那份高高在上的清冷,顯得平易近人多了,商人們見他儀表堂堂、談吐不凡,也打開了話匣子,對朝廷重農抑商的政策大加批判。
蘇辭見北燕帝虛心受教的模樣,心裏替百姓高興,至少他真的是個好皇帝。
褚慎微捧着盞河燈擋住她的視線,笑道:“将軍,要不要放盞河燈許願?”
蘇辭:“滾。”
他就沒有個閑着的時候嗎?
夜幕降臨,夕陽最後的餘晖散落在河道上,波光粼粼,宛如暈開的水墨畫,幾十盞河燈飄在水面上,搖搖晃晃地前行,燈芯的火光時明時暗,像場太平盛世的夢。
兩人站在茶舍對面的岸邊,褚慎微手中還拿着一盞河燈,心中覺得好笑,他家将軍心太軟了,被他硬拉到賣河燈的小攤前,見衣衫褴褛的攤主領着個小姑娘,就将河燈都買下來了。
他将最後一盞河燈遞給她,“将軍,你一盞都沒放,一個願望都沒有嗎?”
前面幾十盞河燈都是褚慎微放的,滿河裏都是他的願望,什麽吃飽、穿暖、睡好諸如此類的廢話。
蘇辭接過河燈,低眉深深看着,“有。”
“什麽?”
“千裏同風,四海升平。”
蘇辭将河燈放入水中,随波搖遠,她十四歲從軍,鎮守邊關六年,踏着淋漓的鮮血去守一個海晏河清,身上未有一塊未斷過的骨頭,只望日後天下再無戰事,百姓再不用流離失所,國家再不需要将軍。
褚慎微一笑,似有深意道:“願将軍心想事成。”
兩人并肩而立站在河邊,竟是這黃昏最美的風景。
北燕帝望向窗外,一紅一白,實在顯眼,不穿金甲的蘇辭身子單薄得很,再加上越往南走,天氣越熱,褚慎微都不裹着雪貂了,蘇辭更只穿了一件單衣,看着更瘦,惹得北燕帝直皺眉,她腰身也太細了,比那岸邊的柳樹還細,怕是雙手就能握住,讓人無法想象這樣的人是怎樣穿上重甲、手持長劍的。
江晚寒:“主子,人家在和你說話。”
北燕帝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想法時,吓得一愣,沒說兩句就走出了茶舍。
他在想什麽,肖想自己的将軍嗎?關鍵是這個将軍還是自幼伺候在他身旁的小太監。
不過轉眼他這種想法就被抛之腦後了,因為站在岸邊的褚慎微不知在蘇辭耳畔說了什麽,惹得她一笑,卻又一腳踹在褚慎微的小腿上,那被踢的人依舊沒皮沒臉地朝她笑。
江晚寒都看呆了,“褚先生果然厲害,居然能讓将軍笑出來。”
蘇辭是什麽人?勇冠三軍的北燕殺神,可江晚寒知道那人再風光,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但他自從認識那根木頭以來,就沒見她笑過,怕是過往太沉重、心事太多,難得有個人能讓她開懷。
北燕帝看着她嘴邊的那抹笑,只覺得格外刺眼,袖中的大拳漸漸握緊。
恰巧此時,路邊幾個小男孩兒追着一只小黑貓又踢又摔,那小黑貓也就巴掌大小,左腿似乎斷了,只能靠其他三只爪子撐地,一瘸一拐地想跑,卻被幾個小男孩兒圍得死死的,不斷喵喵的哀嚎聲。
蘇辭出現在一群小男孩兒身後,一手撈起飽受摧殘的小黑貓,鎏金面具下的眸子冷冷地望着一衆熊孩子,“我若将你們的左手打斷,對你們又踢又打,你們說滋味如何?”
将軍身上自帶殺伐之氣,如地獄般的目光更是吓得一衆孩童嚎啕大哭。
蘇辭冷冷道:“來人。”
幾名暗衛出現在身後,俯首聽命。
“将他們送回家,養不教父之過,告訴他們的父母,下次再犯,斷手以還。”
“是。”
那小黑貓渾身盡是泥漿,毛都粘在了一起,蹭了蘇辭一身,她也不嫌棄,溫和地撫摸着它,只是望着它那只唯剩皮肉連在一起的左腿,眉頭一皺。
褚慎微見了,微微搖了搖頭,掏出懷裏的方巾幫小黑貓将左腿綁起來,“骨頭都斷了,估計長不好了。”
北燕帝走上前來,見不慣氣氛融洽的二人,對蘇辭冷聲道:“一只黑貓而已,你若喜歡,我讓人給你只新的,何必要一只斷腿的?”
在世人眼中,只要有一點殘缺,就是可以抛棄的殘次品、不被世俗容忍的廢物,可以随心所欲地抛棄,反正還有更好的。
蘇辭的聲音除了冰冷,多了一分自嘲和絕望,“主子,我的左手也是廢的。”
北燕帝不願看她的目光,轉身離去,他不想動搖,蘇辭斷手那日,他做的決定沒有錯。
他是帝王,何錯之有?
幾人一回船上,劉瑾就察覺北燕帝一股壓人的陰沉,不由地看向蘇辭。
蘇辭則一門心思放在懷中的小黑貓身上,上船後直接去找太醫,那一輩子只給皇上看病的金貴老頭兒,第一次被人一把劍抵在脖子上,給一只貓看病,大将軍不講理的時候,實在是讓人想哭爹喊娘。
太醫:“将……将軍,這貓的腿應該是被人用剪刀之類的剪過,骨頭已經齊齊地斷了,最好是将剩下連着的皮肉一起剪斷,保住上半條腿……”
太醫小心翼翼看着蘇辭,生怕大将軍一個不留神,手上的劍一偏,就要了他的老命。
蘇辭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黑貓,收起了劍,“我來,你去準備藥。”
她下手将剩下的皮肉剪斷時,小黑貓一點感覺都沒有,大抵是太疼了,已經麻木無感了,只是上藥時,疼得整只貓都抽搐。
就這樣,蘇辭臨走時,席卷了太醫珍藏的極品上好金瘡藥,老太醫心疼得差點一腳進了祖墳。
她抱着小黑貓回船艙時,褚慎微已經準備好了一盆幹淨的溫水,撸起袖子,一副準備給貓洗澡的樣子,“放進來洗洗吧,要是将軍願意讓我一起洗,我也不介意,就是要換一個大一點的盆。”
蘇辭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扶着小黑貓斷掉的左腿,将下半個身子放進溫水裏,溫柔地給它洗起澡來。
褚慎微這人仔細做起事來,絕不含糊,就是別張嘴。
“将軍,你覺得我們現在像不像養了孩子?頗有父母給孩子洗澡的感覺。”
“……”
“将軍,要不咱兩領養一個如何?你看,你一輩子不打算娶妻,褚某體弱多病,也不打算禍害別人,咱兩湊合過一輩子如何?”
“……”
“待你解甲歸田,我尋出世外桃林,相伴一生,可好?”
“褚慎微,你給滾出去。”
“将軍,別打……”
“兩個大男人談什麽相伴一生,你惡不惡心?”
“将軍,男人怎麽不能談情說愛了?你若是不懂,我教你,不必害羞。”
“……”
蘇辭恨不得将他拉出去鞭屍,這缺德玩意純碎是吃飽了撐得存心膈應她。
劉瑾過來找蘇辭,本欲問問皇上為何不悅,聽到這麽一番驚天動地的對話,連忙跑了,忒勁爆了。
主子不高興,劉瑾這個做奴才的自然也不好過,江晚寒那個沒眼力見的,大晚上沒事幹拉着北燕帝把酒言歡,直接被北燕帝轟了出來。
劉瑾扶着喝醉的江晚寒,“江大人啊,咱家就沒見過你這麽缺心少肺的,看不出來皇上不高興嗎?”
江晚寒打着酒隔,說話都咬舌頭,“就是看出來了,才找皇上喝酒啊,誰知道皇上千杯不醉……”
他也是好意為皇上分憂,就是都打了水漂,反倒把自己搭進去了。
屋中的帝王突然喊道:“劉瑾……”
劉瑾急忙把江晚寒扔給下人,自己小跑了回去,喘着粗氣道:“皇上,奴才在。”
北燕帝坐在酒桌前,一直手撐着額頭,眼眸深深閉着,疲倦道:“伺候朕更衣。”
“是。”
江晚寒都喝成了那副鬼模樣,北燕帝縱然沒大醉,也有幾分醉意,不過是多年習慣,強撐着神志罷了。
劉瑾小心侍奉着,突然帝王冷冷地問道:“蘇辭呢?”
“回皇上,今晚是嚴統領當值,蘇将軍不在。”
“朕問你蘇辭呢?”
帝王的寒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劉瑾吓了一腦門汗,有些結巴道:“回……回皇上,褚先生回來後身體不适,将軍去照看了。”
這不是正撞槍口上嗎?
“把她給朕找回來。”
縱使是微服出巡,除了皇上乘的商船,後面還跟着不少暗中保護的船,天子的龍舟只可天子一人居住,大臣們都住在其他船上,蘇辭自願和褚慎微住在最簡陋的一艘小船上。
劉瑾那肥碩的身子踏上小船就是一陣晃悠,“将軍、将軍……”
蘇辭從船艙中走了出來,輕聲輕腳放下門簾,“別叫,他染了風寒,剛睡下。”
褚慎微這人身子骨實在弱得很,傍晚在河邊多吹了會兒風,就病倒了。
劉瑾方才偷瞄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不得不說将軍對這人太好了,“将軍,皇上要見你,您趕緊去吧。”
蘇辭:“等一下,我再幫他拿床被褥。”
劉瑾急得心肝都要跳出來了,一把抓住蘇辭的手腕,“将軍,十萬火急啊,耽誤不得。”
蘇辭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一把揪住劉瑾的衣領,飛身一躍,上了北燕帝所乘的船。
劉瑾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将軍……”
蘇辭淡淡道:“你不是說很急嗎?”
然後,大步直奔北燕帝的卧房,所以說将軍的缺心眼由來已久。
與此同時,一襲黑衣潛入褚慎微的船艙,方才還滿面病容的人如今靠坐在床榻上,邊抱着睡夢中的小黑貓,邊悠閑地喝着蘇辭提前給他準備的藥茶。
黑衣人單膝跪在地上,“拜見主上。”
褚慎微眸子都沒擡,将被子往小黑貓身上攏了攏,貓兒許是做噩夢了,直發抖,“不是讓你們別跟着嗎?”
黑衣人低頭禀告道:“主上,虛陶先生說眼下是個好時機。”
褚慎微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讓人看不透的平靜,不悲不喜道:“好時機?你以為殺了北燕帝,就能傾覆整個北燕嗎?只要有蘇辭在,有燕狼衛在,有南境的十萬蘇家軍在,北燕就固若金湯,連一磚一瓦都動不了。”
“可是虛陶先生說至少我們可以先殺了蘇辭,讓蘇家軍群龍無首。”
褚慎微是真的染了風寒,咳了幾聲,又被逗笑了,“知道蘇辭是個多聰明的人嗎?她從接手蘇家軍時,就從沒想過獨攬大權,蘇家軍有十二上将,分掌十二支軍隊,裏外團結,又有荀老将軍坐鎮,殺一個蘇辭,蘇家軍照樣堅不可摧。”
“難道我等就什麽都不做嗎?”
褚慎微拍着小黑貓的後背,像哄孩子睡覺,“放心吧,就算我們什麽都不做,北燕帝這趟南下也閑不了。”
……
另一邊,蘇辭剛走進屋,只見侍女跪在地上收拾帝王摔碎的玉如意,北燕帝坐在床榻上,衣襟半開,之前劉瑾才剛幫他解了腰帶,就被轟了出去。
“臣蘇辭,拜見皇上。”
一屋子侍女急忙退了出去,屋門則被劉瑾關得死死的,似乎生怕人跑了。
北燕帝瞪着眼前的人,良久後才開口說話,“伺候朕更衣。”
蘇辭奇怪地看着北燕帝,這就是劉瑾說的十萬火急?他腦子進水了吧!好在她從小伺候北燕帝,這事經常做,也就什麽都沒說,幫帝王更衣。
北燕帝低頭看她,冷冷發問:“方才去哪兒了?”
蘇辭:“回船艙休息。”
今日本就不是她當值,回去休息很正常。
北燕帝眉頭一擰,“朕怎麽聽說,你是去照顧你那個謀士。”
蘇辭一愣,從善如流地回道:“臣和褚先生本就住在一條船上,他生病了,臣只是順便照顧一二。”
褚慎微這人不喜歡旁人近身,小童這次又沒跟來,自然只能蘇辭上了。
北燕帝目光一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蘇辭,朕讓你随駕出行,是讓你貼身保護,不是讓你照顧別人,貼身保護懂嗎?從現在開始寸步不離。”
蘇辭感覺到從手腕上傳來的疼痛,眉頭微皺,完全不懂北燕帝的火氣,“臣遵旨。”
北燕帝聽了,松了口氣,也松開了蘇辭的手腕,他也不知為何,只要想起今日蘇辭與褚慎微親昵的舉動,心口就堵得慌。
好不容易給北燕帝更完衣,伺候他就寝,蘇辭熄了燈,剛邁開步子,就聽到床上人喊道:“你去哪兒?”
蘇辭本想去屋外站崗的,不過聽他這語氣,嘆道:“皇上休息吧,臣就守在床邊。”
她堂堂一個大将軍跪在床頭侍候,把劉瑾一個太監的活兒都承包了,也是夠心塞的。
北燕帝見她真的跪在了床頭,心裏卻不忍,命令道:“上來。”
蘇辭反應了三秒,才明白過來“上來”是什麽意思,叩首道:“臣不敢,臣守在皇上床頭便可了,皇上有事,再喚……”
北燕帝知道她的倔脾氣,也懶得聽她廢話,一把将她拉上了床,撞了個滿懷。
蘇辭一驚,“皇上……”
北燕帝:“閉嘴,躺下睡好。”
蘇辭哪裏肯幹,起身就要下床,卻被北燕帝重新壓回床上,鎏金面具與北燕帝冷俊的臉近在咫尺,呼吸相錯,蘇辭明顯聞得到帝王身上的酒氣,“皇上,恕臣失禮。”
一來而去,兩人在床榻上動起了手,蘇辭一心想逃,更加不敢真的動手,被北燕帝壓制得死死的,故而一個分心就被北燕帝從背後緊緊抱住,兩人倒在床上。
蘇辭剛想掙脫,北燕帝卻将臉埋在她的後頸,柔聲道:“阿辭別逃了,就這麽陪朕躺一會兒,像以前一樣好嗎?”
蘇辭一愣,僵硬的身子也漸漸卸下防備。
四歲的時候,蘇辭剛入東宮,每日都做噩夢,小太子心疼她,總讓她和自己一起睡,說他是未來的天子,有他在身旁,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自那以後,日子即便過得再苦,蘇辭也很少做噩夢。
她低眉,黑夜掩藏了眸中的悲傷,無奈一嘆,不再掙紮。
北燕帝抱着她不撒手,他能感覺到懷中的人身子慢慢放軟,不再那麽警惕他,她的腰肢比他想象的還要細,身上有股極淡的香味,若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到。
蘇辭突然察覺有什麽東西頂着她後腰,一個機靈,猛然起身,跪在床前,“臣還有要事須處理,先行告退。”
嚴遲是習武之人,聽到屋裏的打鬥聲,要不是劉瑾攔着,早就沖了進去,卻不成想蘇辭風風火火地沖了出來,兩人皆是一臉懵逼。
而屋中的北燕帝坐在床上,直揉太陽穴,心中百感交集,身體怎麽會起反應呢?
第二日,褚慎微一起床,早飯和藥已擺在桌子上,就連洗臉的水都備好了,他的大将軍面子冷,心卻細。他吃飽了飯,慢吞吞地離開船艙,破天荒地看到蘇辭抱着小黑貓在與劉瑾說話。
劉瑾:“将軍,您昨天是不是又惹皇上生氣了?”
北燕帝一宿沒睡,早上劉瑾進去的時候,被帝王眼下的烏青吓了一跳。
蘇辭心裏無奈,為何皇上生氣每次都怪在她頭上,不悅道:“我只說一次,皇上年輕氣盛,南下未帶嫔妃。”
劉瑾聽了一蒙,明明帶了啊,只不過跟着帝王的空銮駕從旱路往洛陽去,不對,北燕帝本人從水路微服私訪,可只帶了一群大臣和侍衛。他當即就開了竅,謝過蘇辭就走了。
褚慎微悠哉地走了過來,“将軍給劉瑾公公出了什麽馊主意?看把他給高興的,一會兒再栽水裏。”
蘇辭瞪了他一眼,“你又偷聽?”
褚慎微笑得像只玉面狐貍,“我又不是武功高手,可沒辦法耳聽八方。”
一艘船路過,淺藍衣袍的扶蘇澈從船艙裏走了出來,将兩人吓了一跳,“我聽到了。”
要不是親眼所見,兩人根本不知扶蘇澈也随行,這麽多天沒見他在北燕帝面前晃過一次,不會一直待在船上吧?這家夥譜也擺得太大了。
扶蘇澈這人自帶一身寒意,冷冷地盯着蘇辭,“将軍似乎管得太多了。”
蘇辭明白他的火氣,畢竟自己妹妹在宮中,北燕帝這趟回去,若是多了幾個妃子,可都是她蘇辭的鍋。
奈何她剛想說點什麽,扶蘇澈冷哼了一聲,就回艙了,一如既往的高冷,人家可是皇上的大舅子,誰能拿他怎麽辦?
船隊照常行駛,估計午時就能到達金陵城。
主船上,以謝左相為首的文臣日常溜須拍馬,幸虧右相沒在,不然能把北燕帝誇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褚慎微偷走了蘇辭的小黑貓,在船艙裏逗它玩,害得蘇辭出來站崗。
她抱劍站在甲板上,眸子瞥見遠方不斷靠近的十幾艘漁船,眉頭一皺,示意嚴遲戒備。
此處河道較為狹窄,蜿蜒曲折,大船不好調頭,容易被堵,嚴遲立即派人與前方的漁船交涉,希望他們先讓開河道,漁家們收了銀子,自然紛紛讓路。
此時,蘇辭冷冷卻下令道:“讓弓箭手射殺船上的漁民。”
嚴遲一抹驚訝,“将軍這……”
哪裏有閑散的漁民能整齊劃一地操縱船只,漁船停留的位置剛好在狹窄的河口,大船駛過去,便會被卡住。
一聲轟鳴,太晚了,船隊後方也被突如其來的漁船堵住,而且這群人居然也有火器,對方是有備而來,河道兩岸也有人手,瞄準了船,往上扔火器,只是與黎清火琉璃相比威力差遠了,不然船早沉了。
蘇辭:“嚴統領還愣着幹嘛?等着被炸成孔雀開屏嗎?上火琉璃,炸開那群人,把船開出去。”
她又掃了一眼船底,“讓侍衛下水,把河裏的刺客清理幹淨。”
現在蘇辭說天上會掉下刺客,嚴遲都會信,趕緊命人護駕,照蘇辭吩咐的去做。
緊接着,兩岸一聲轟鳴,陸地上埋伏的刺客都被火琉璃炸上了天,嚴遲還在遲疑是誰動的手,黎清小小的身影已經站在岸上,興奮地朝蘇辭招手,炎陵和趙雲生帶領燕狼衛誅殺岸上剩餘的人。
炎陵一邊大殺四方,一邊罵罵咧咧道:“怪不得将軍非讓我等護着船隊走旱路,都是因為你們這群兔崽子,知不知道河道沿岸的路多不好走,老子的鞋都磨破了。”
船身突然劇烈晃動,侍衛們紛紛入水,船底不斷溢出紅色的鮮血,同時一艘滿載火器的漁船不要命地朝大船撞來。
蘇辭雖然射殺了漁夫,但漁船行駛的速度不減,船底一定還有人推船,她朝船艙內的北燕帝喊道:“請皇上移駕。”
說完,她便準備飛身上那艘漁船,解決水底的人,卻被突然沖出的褚慎微一把抓住,“漁船上的火器已經引燃,你不要命了。”
話音剛落,漁船就爆炸了,縱然沒有撞上大船,但沖擊讓大船撞上河岸,一陣劇烈晃動。
褚慎微一腳踏空,跌下了船。
蘇辭一慌,明明差一點就抓住他的手了,“褚七……”
她想都沒想就跟着跳了下去,若不是為了攔她,他也不會跑到船邊。
與此同時水下的刺客與侍衛糾纏中引發□□,一聲轟鳴,水花四濺,足有幾丈高。
北燕帝瞳孔一縮,又急又怒道:“蘇辭……”
“唉唉唉,禦史大人……”
另一艘船上扶蘇澈跳下了水,朝二人落水的方向游去。
劉瑾慌張道:“皇上,咱別站在船邊了,危險。”
北燕帝失神地看了一眼河底不斷湧出的鮮血,心像被刀子捅了個口子,越掙紮越難以喘息,痛意席卷整個人,明明四年前蘇辭就已經不重要了,不然他怎麽會狠得下心将她送人?
為何?阿辭,你告訴朕為何,你明明不重要了?
噗通一聲,北燕帝跳下了水。
劉瑾吓得聲音都變了,“皇上……”
這算什麽事啊,一個皇上,一個大臣,沒落水的紛紛往河裏跳,這年頭跳水都争先恐後。
水底。
蘇辭被刺客圍攻,一時看不到落水的褚慎微,心中慌亂,手背上也挨了一刀,幸虧一把軟劍如游龍般解決了她左側的刺客。
軟劍的主人正是扶蘇澈,他給蘇辭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去尋褚慎微。
蘇辭趕緊朝河底游去,依稀瞥見白色的衣料,剛要潛下去,一支暗箭卻從她背後射來,她側身堪堪躲過。
十幾個黑衣人朝她攻來,暗箭與長劍齊發,蘇辭的目光冷了幾分,這批刺客明顯和之前那群不是同一夥人,強太多了,而且是沖她來的。
北燕殺神要是那麽容易死的話,就不是殺神了,折兮劍如奪命的利器,招招不留情,快很準,不到片刻就結果了大部分刺客,剩下的刺客立即抛出鐵鏈,囚住了蘇辭的左右手。
一襲玄衣如鬼魅而至,連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