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所圖 (1)
虛陶将煎好的藥端給褚慎微,又號在他的脈上,這才放心道:“幸好主上身體還算穩定,并無大礙。”
褚慎微一笑,“将軍很會照顧人。”
虛陶似有不悅,“恕老夫多嘴,您真的希望我幫北燕治好瘟疫?據我所知,北燕帝也得了瘟疫……”
褚慎微抱着小黑貓,給它撓癢癢,“就怕沒那麽簡單。”
話音剛落,徐可風和黎清就回來,直接拉褚慎微進了藥室,七嘴八舌地說着。古有神農嘗百草,今有褚南聞百草,一個晚上的時間,褚慎微聞了上百種藥材,弄得他頭暈眼花,虛陶老先生看不過去,也加入幫忙。
到最後幾人拼湊出了一個藥方,無論如何先試試,徐可風趕緊下手去熬藥,黎清則悄悄離開了。
褚慎微握着蘇辭斬斷的衣袖,不由一笑,“真有她的。”
虛陶:“如此說來,蘇辭被北燕帝軟禁了,您真的打算幫她?”
褚慎微:“為何不幫?難道看着北燕帝輕易扳倒謝王兩家嗎?”
這世上的人所謀各不同,但最終會殊途同歸,卻不知道這一輩子費盡心思搶這個,奪那個,到底圖什麽?謝王兩家圖權傾天下,後宮嫔妃圖國母之位,北燕帝圖山河萬裏,蘇辭呢?蘇辭到底圖什麽?
兩日後。
城中瘟疫更為嚴重,因病去世的人也與日俱增,禁衛軍滿城搜捕長公主,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北燕帝坐在案前,将藥一飲而盡,“蘇辭這兩日如何?”
嚴遲那漿糊腦袋至今都想不懂皇上為何要囚禁将軍,回禀道:“大将軍這兩日一直安心養傷,除了不讓太醫近身,傷藥都是自己換的。”
北燕帝只當蘇辭是小心謹慎,并未多想,“徐可風呢?”
這位醫癡着實讓皇上費心,生怕他哪天歪打正着,想出治療瘟疫的方子。
嚴遲:“徐大夫拿着長公主給的那張假藥方,每日在院中轉悠。”
蘇辭的染了藥的斷袖瞞過了所有人,徐可風更是遵從蘇辭的囑托,每隔一個時辰都拿着假藥方去院裏溜達一會兒,私下裏再配制治療瘟疫的湯藥。
徐可風可能沒想過,帝王派來十幾個弓箭手在暗中觀察,一旦發現他配好治療瘟疫的藥,會當場被射殺。
嚴遲繼續道:“另外,城中的燕狼衛已經按您的吩咐扣押了,只是未找到黎清和褚先生。”
北燕帝眉頭一皺,蘇辭被囚禁,以黎清的性子,定會每日在行宮門口大吵大鬧,怎麽會不見?多年的直覺告訴他,蘇辭不可能這般安靜,她從來不是一個認命的,至于那個深藏藏不露的褚慎微……
北燕帝:“朕給你一日的時間,将二人帶到我面前。”
他揉着頭,眸中一抹厲色,阿辭你終究不肯老實待着。
入夜後,嚴遲頭都要大了,不僅黎清和褚慎微沒抓到,徐可風也不見了,他總感覺他這禁軍頭領的烏紗帽搖搖欲墜。
洛陽的夜色極美,繁星滿天,一眼望去,整個人都會跌入星河裏。天道才不會管人事悲苦,總自成一格,縱然今日洛陽滿城屍骸,月明依舊。
風月居裏,徐可風坐在頂樓雅間,毫無形象地吃着魚肉,和禁衛軍玩捉迷藏,實在是一個費腦子又要命的游戲。
黎清鼓弄着手裏的機關燈籠,“褚七,這裏真的安全嗎?”
褚慎微一手抱着小黑貓,一手喂它小魚幹,“風月居是長公主的産業,今早剛被查過一遍,禁衛軍一時半刻不會再來。”
黎清又裝好一個機關燈籠,嘴邊嘀咕着風月居的名字,“長公主的前驸馬叫什麽來着?”
褚慎微沒理她,抱起沒什麽食欲的小黑貓,着急壞了,“祖宗,你吃點吧,你家那毫不講理的将軍說了,回來若是看你瘦了,可是不許我上她床睡覺的。”
黎清:“……”
将軍怎麽可能說那種話?
徐可風被褚慎微的話害得差點噎死,喝了口水,這才道:“蕭風清,前驸馬是蘭陵蕭氏長子,蕭風清,我有幸見過一面,是真正的人間谪仙,聽說還是上一任《江山美人圖》的卷首呢。”
長公主名喚姬月,一個風,一個月,一個江山卷的卷首,一個美人卷的卷首,當真是絕配,可惜最後陰陽兩隔,生死兩茫茫。
褚慎微端着碗粥,一勺一勺喂小黑貓,這小祖宗口味十分獨特,“不是說江山卷換了個卷首嗎?”
徐可風點了點頭,“嗯,好像是南楚七皇子淳于初,沒見過,但我覺得《江山美人圖》實在該把褚先生畫進去,不然是一大損失。”
褚慎微欣然一笑,“多謝贊譽。”
黎清瞧見他那模樣就來氣,“褚七,你還不快抄藥方,才抄了三張就開始尥蹶子?”
褚慎微的性子就和他養的那頭驢子一樣,矯情又磨叽。
誰知風月居的花魁這麽不給面子,剛好上來送藥方,将抄好的一千多張藥方工整地放在褚慎微面前,嬌聲道:“公子,我們可抄完了,好多姑娘都不識字,可累死我們了。”
褚慎微起身,彬彬有禮道:“有勞姑娘了。”
花魁掩面,瞄了褚慎微一眼,就羞紅了臉,“沒辦法,誰叫奴家們輸給了公子呢。”
待人走後,黎清恨不得按着褚慎微揍一頓,“你是不是欺負人家風月居的姑娘了?”
褚慎微往後躲了躲,把小黑貓擋在身前,無辜道:“褚某可沒有,是下午的時候那群姑娘非要和在下比誰生得美,最後輸了,在下就讓她們一人抄個十幾張藥方給我。”
黎清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她覺得她的火琉璃都炸不穿褚七堪比鋼鐵城牆的臉皮。
褚慎微拿起藥方,朝黎清抛了個媚眼,“燈籠好了,藥方有了,我們搗蛋完了,估計就能被逮去見将軍了。”
黎清:“……”
這藥方可是徐可風和虛陶老先生熬了兩個通宵才改進出來的,偷偷給病人喝過,燒很快就退了。
三人将藥方裝入燈籠底下的暗盒,才剛完成一半,就聽到花魁來通風報信,說是嚴遲帶人來了,他們之所以選在風月居放燈籠是有原因的,誰叫長公主財大氣粗,風月居遍布各城,又修得最高。
嚴遲闖進頂樓時,燈籠已經放出了,空中的燈籠燈芯燃到一半,燒斷引線,暗盒打開,滿天的藥方飛落,散落于洛陽城各處,治療瘟疫的方子總算到了百姓手裏。
與此同時,行宮一聲轟鳴,朝陽殿整個坍塌,禁衛軍嘩變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
北燕帝僅剩下的親衛和長公主的率領的禁衛軍對峙,那蛇蠍美人從未離開過行宮,仇人都在這裏,她哪裏舍不得走?
長公主一襲紫色的華服,額間一抹朱砂,美得傾國傾城,卻手持長劍,毫不猶豫地抹了劍下人的脖子,興奮地笑道:“皇弟,你當年誅殺衆皇兄時,可曾想過會有這一日?”
北燕帝依舊一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模樣,眸裏的冰常年不化,“朕幼年說過,欠你一個人情,時至今日朕還清了。”
蘇辭六歲時高燒不退,眼前的女子還是個即将出嫁的溫善少女,若沒她請來徐可風,小蘇辭早死了,只不過時過境遷,不管是當初的小太子、長公主,還是蘇辭,都變了。
長公主:“皇上當年就應該狠狠心,将我這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一同送下黃泉,也許今日就不會有這樣的事。”
北燕帝:“此時也不晚。”
長公主握緊手中的劍,蓄勢待發,“真想馬上撕爛你這張虛僞的嘴臉。”
她一聲令下,叛變的禁衛軍一擁而上,卻在距北燕帝跟前十步時,被齊齊射殺。
長公主回頭看那立在城牆上的紅衣,暗暗咬牙,“蘇辭……”
嚴遲再派十倍的禁衛軍也未必關得住她,而她一出太醫院,就去地牢放出了被關押的燕狼衛,只是大部分燕狼衛都駐紮在城外,僅有一百來人跟在她身旁,不過應付這場叛亂足夠了。
嘩變的禁衛軍見到那襲紅衣金甲,皆是心頭一緊,北燕殺神即便立在那裏,都讓人有種想丢盔棄甲的沖動。
将領驚慌道:“長公主,您不是蘇辭已經身中劇毒快死了嗎?這特麽是什麽……”
長公主轉身就給了那人一巴掌,“瞧你這點出息,活該一輩子做個禁衛軍副統領,看不出來蘇辭身邊就那麽幾個人嗎”
将領一陣惱火,當即對手下吼道:“還不快把他們拿下。”
一批禁衛軍攻向北燕帝,蘇辭一個飛身擋在人前,折兮劍出,便是數人性命。
長公主的臉早已扭曲不堪,“不可能,她心頭那一刀是我親手插的……萱奴……”
“在。”
一襲黑衣的女子持劍攻向蘇辭,專攻左手,她武功不如蘇辭,只是輕功了得,速度夠快,再加上蘇辭本就中毒,雖靠凝神丹強撐,但反應終究慢了下來。
劉瑾護在北燕帝身前,“皇上,咱們快撤吧。”
蘇辭一個不慎,便被萱奴用胳膊肘戳在心口的傷上,頓時溢出血來。
北燕帝一腳踢開劉瑾,搶過侍衛的弓箭,一箭射穿了萱奴的肩膀。
一襲藍袍閃過,扶蘇澈持劍而出,一把扶住蘇辭,“怎麽樣?”
扶蘇家出身江湖,扶蘇澈的武功如何,蘇辭至今也沒探過底,但絕對不弱。
她擦了擦嘴角的黑血,“護送皇上和茗妃娘娘走吧,我多撐一會兒。”
長公主離兩人不足十步,聞之一笑,恨不得拿劍戳開蘇辭的腦袋,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麽,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笑的人?
“蘇辭,為什麽?你冷宮伴他十年,他卻把你當個玩物一樣送給別人,為什麽直到今日你還護着他?”
扶蘇澈聞之皺眉,這個“他”不言而喻。
蘇辭沒說什麽,一把推開扶蘇澈,揮劍朝長公主而去,擒賊擒王。
姬家人沒有弱者,長公主若不是生得女兒身,怕是也能一戰疆場,與蘇辭拼了十多招,也沒有敗下陣來。
扶蘇澈想上前幫忙,卻被嘩變的禁衛軍圍得死死的。
劉瑾再次勸道:“皇上,咱們先走吧,這裏交給将軍。”
北燕帝大拳緊握,他也想知道為何,為何至今蘇辭還陪在他身邊,真的沒有所圖嗎?這世上誰無所圖,蘇辭又圖什麽?
奮戰中的蘇辭抽出短劍難全,雙劍齊下,很快牽制住了長公主,難全直接架在了長公主白皙的脖子上,厲色道:“讓他們住手。”
長公主如鬼魅般一笑,癫狂道:“你知道嗎?我跟那孩子說,一旦我被擒住,你一定要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撲上去……這樣才是乖孩子……”
蘇辭眉頭一皺,餘光掃到帝王身側十幾步的一個小太監,心道不好。
她一掌打傷長公主,将難全劍朝小太監扔去,奈何凝神丹的藥效減弱,她提不上力氣,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劍只刺傷了小太監的腿,那孩子拖着腿,依舊朝北燕帝一瘸一拐地跑去。
小太監臨近北燕帝引爆了身上的火琉璃,蘇辭一個飛身撲倒北燕帝,往階梯下滾去。
她昏迷前,聽到有人在她耳邊柔聲說話,沾了幾分顫抖的害怕,“阿辭,你到底圖什麽?”
轉眼,又被人一把抱進懷裏,緊得有些喘不過氣。
黎清、徐可風和褚慎微被嚴遲逮住後,直奔行宮,衆人剛到,便見一團亂局。嚴遲率領的禁衛軍與嘩變的禁衛軍交鋒,終究是正統領高副統領一籌,再加上城外的燕狼衛得到黎清發出的信號後進城,還有什麽叛軍可言?
北燕帝将蘇辭抱進了就近的宮殿裏,徐可風為她診脈,眼角直抽,“将軍還是吃了凝神丹。”
好歹也是二十來歲的人了,怎麽就這麽不聽話?
北燕帝眉頭一擰,“凝神丹是什麽?”
徐可風不好意思道:“是臣調制的一種藥,可以短時間內提升人的精力,但以消耗身體為代價,副作用不大,就是死得快……再加上,将軍本來就中了毒……”
他卸下蘇辭的金甲,傷口溢出的血液都呈黑色的。
北燕帝一愣,二話不說拿起折兮劍就走出了殿,徐可風要是能配出解藥,就不會在和他說了半天的廢話。
殿外,那紫衣女子跪在地上,依舊一副不甘的模樣。
折兮劍抵在她脖子上,帝王的聲音素來冷得毫無溫度,“解藥。”
褚慎微站在殿門口的犄角旮旯,修長漂亮的手指輕輕拂過小黑貓的毛,擺好了看戲的姿勢。
長公主不由狂笑,“姬泷,你會輸的,你早晚會輸得一敗塗地。”
北燕帝怒道:“解藥。”
“沒有。”
帝王一個眼神示意嚴遲,驸馬程與義和璇公主就被帶了上來,折兮劍直接對準了程與義的心口,“最後一遍,解藥。”
長公主眼睛都沒眨一下,“殺啊,趕緊殺啊,我想殺他好久了。”
北燕帝冷冷一笑,“是嗎?”
折兮劍刺出,卻不是刺向程與義,而是刺向長公主的心口,千鈞一發之際,程與義挺身擋住,白衣染血,格外晃眼。
帝王誅的從不是人,是心。
長公主美眸一絲裂痕,抱着程與義,心中一涼,吼道:“誰讓你過來的?”
北燕第一公子自幼傾慕長公主,可惜晚生了幾年,不然當年與長公主有風月之約的也許不會是蕭風清。感情這東西本身沒有對錯,也沒有先來後到,只是人過于執拗,偏要分個清清白白,錯過個幹幹淨淨。
程與義被一劍穿心,看着眼前的人,溫柔地捧着她的臉,“能陪在你身邊四年,我已無憾,謀反陪你一同謀反,叛亂陪你一同叛亂,如此也不錯……我不後悔,這次我先走一步,下輩子早早去等着你,這次絕不把你讓給別人。”
長公主一聲嘶吼,眼淚滴落,這些年來她不是對他沒有感情,只是讓她如何去愛,讓她如何對得起蕭風清?
她咿咿呀呀地說不出一句話,只覺得心亂如麻,痛不欲生。
蘭陵桃花翩落,才子佳人今逢。
若遇戰火紛飛,誓死相赴來生。
這是蕭風清死前寫給長公主的詩,若是主角換成他該多好。
長公主哭吼道:“不……”
北燕帝轉而将劍架在璇兒脖子上,“下一個是你的親生女兒。”
長公主抓狂地想朝他撲去,卻被禁衛軍按住,“姬泷,你不得好死。”
帝王的劍冷冷揮起,璇兒這兩日哭得太多,已經哭不出來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程與義,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似乎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滿目絕望。
長公主像個瘋子一般,笑道:“我給你解藥,但蘇辭好了以後,我要見她。”
北燕帝收起了劍,長公主拔下發間的一支珠釵,将釵上的珍珠碾碎,竟是一枚小藥丸,北燕帝一把奪過,徑直走入宮殿。
長公主狂笑着喊道:“姬泷,你會輸的,不是輸給我,不是輸給謝王世家,甚至不是輸給南楚,而是蘇辭……”
褚慎微抱着小黑貓,擡頭仰望滿天繁星,一抹笑意,千古一帝的弱點也許是他故意擺在心中最微毫的人。
洛陽一夜忽風雨,滿城盡是蕭瑟聲,若這是場夢,就怕只是個開端……
蘇辭再醒過來的時候,洛陽城的瘟疫已經得到了控制,謀反的叛軍悉數被拿下,長公主母女被關入天牢待審。
褚慎微将小黑貓塞到她被窩裏,嫌棄道:“每日伺候它,它倒好昨日尿了我一身。”
黎清端着藥進來,就差把唾沫呸他身上,“誰讓你總抱着人家,連個撒尿的空檔都被給人家。”
褚慎微接過藥碗,要一勺一勺喂她,蘇辭習慣一口悶,自然不樂意,兩人僵持了半天,最後還是以褚慎微獲勝告終,完全沒有懸念。
黎清見兩人的膩歪勁,不滿地嘀咕道:“褚七,你都快成狐貍精了,把将軍勾搭得一愣一愣的。”
褚慎微那狐貍眸一眯,笑盈盈道:“是嗎?我到覺得将軍生得比我美。”
蘇辭瞪了他一眼,“城中百姓死傷如何?”
褚慎微:“将近一半,不過謝春秋和王寄北倒是命大,還有後宮的幾位娘娘也命不該絕,但他們怕是理解不了将軍的苦心。”
蘇辭:“本來想救的就不是他們。”
小黑貓從蘇辭被窩裏鑽出,抖了抖身上的毛便下了床,黎清按照蘇辭的吩咐,給小黑貓做了個小鐵爪,接上它斷掉的左腿,雖然貓兒有些不适應,但至少走路沒問題,就是目前還有些搖搖晃晃。
她對上蘇辭質疑的目光,“将軍,你就放心吧,我的機關術可是師傅都誇過的,沒看傻狗走得多靈活。”
傻狗的鐵爪子着地還有些鐵器的聲響,剛走到門口,就被一襲玄衣的北燕帝抱起,似乎有些怕那冷面帝王,喵喵叫了幾聲,害怕地看着蘇辭。
褚慎微和黎清行了個禮,識趣退下。
北燕帝緩步走到床邊,看着那臉色依舊慘白的人,“不必行禮,可有好些?”
蘇辭:“謝皇上關心,臣已無大礙。”
她還是那麽冷,對他永遠敬而遠之,這似乎是兩人再正常不過的氛圍。
小黑貓從帝王胳膊上跳下,鑽到蘇辭懷裏,蘇辭本就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北燕帝這次不知怎麽了,兩人就在屋裏幹坐着,直到北燕帝看夠了,才起身離開。除了開頭那兩句話,兩人無一句交流。
蘇辭本等着北燕帝問罪,畢竟她擾亂了帝王全盤的計劃。可北燕帝不知怎麽了,如同從未有過這麽一回事,閉口不提,倒是每日都讓劉瑾送些補藥給蘇辭。
……
一切如常,祭天大典在疫情平定後舉行,未濟道長本負責主持祭天大典,卻因在路上突發惡疾,遲了幾日,剛好錯了洛陽瘟疫,不知是不是真的巧合。
那妖道當日就為北燕蔔了一卦,矛頭直指蘇辭,說大将軍命主孤煞,殺戮太重,影響國運,言語中将此次洛陽瘟疫的禍首按在了蘇辭頭上,朝中百官大多信奉道教,又把未濟道長奉為天人,一時間朝野上下無不彈劾蘇辭。
黎清在屋裏罵罵咧咧,恨不得拿火琉璃炸了滿朝文武,“将軍拼死拼活救他們,翻臉就變惡狗咬人,還不如狗呢,狗都比他們有良心。”
褚慎微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将軍都不生氣,你氣什麽?這套說辭未濟道長兩年前就用過,如今不過又添油加醋說了一遍罷了。”
連內容都沒變,這未濟老頭着實沒個新意。
黎清氣道:“所以呢?皇上那模棱兩可的态度是怎麽回事?”
褚慎微喝完茶,吊了吊嗓子,又是一大口破了音的唱腔,“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黎清頓時捂住了耳朵,怎麽這混蛋今日又想起唱戲了?可憐了一首好詩。
徐可風端着藥碗進來,聞詩嘆道:“滿庭文臣,都一心信道,總想着苦身勞形,入深山,求神仙,背天地之寶,求不死之道。這樣下去,北燕再過不了幾年就要壞在這種風氣上。”
蘇辭早就不肯躺在床上了,看着邊關送來的加急信函,眉頭一皺,看來大梁又開始不安分了,緩緩道:“所以就算皇上滅了謝王兩家,也改不掉這種天下信道的風氣。”
褚慎微聞之,來了興致,“看将軍這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有了法子。”
他素知蘇辭是個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就說天香酒樓女子跳樓一事,本定罪幾個花花公子就可以,蘇辭扯出來一大串事,端了兵部尚書,還連累了王氏一族被打壓,又捧了一個江晚寒,偏偏和謝家有仇。
蘇辭接過藥一飲而盡,根本沒打算理他,将難全插在腰間,就差前腳邁出屋門了。
黎清攔道:“将軍,你幹嘛去?”
蘇辭:“去見長公主,你不是說她給我解藥時,要我好了之後去見她嗎?”
“她讓你去,你就去?将軍你是傻嗎?”
同樣是人,怎麽将軍就這般缺心眼,再看人家褚慎微,比狐貍祖宗還精。
蘇辭大步走出,不鹹不淡道:“也許吧。”
她這人就認死理,一輩子沒個不操心的時候。
天牢。
長公主母女的監牢是挨着的,璇公主見了蘇辭,眼睛一亮,轉瞬又低下來頭。
“來了。”
牢中的紫衣美人依舊那副魅惑的樣子,即便沒回頭,也知道來的是誰,“本宮有一句話沒說錯,別人對你的一點情義都會壓得你擡不起頭來。”
蘇辭:“長公主當年的救命之恩、賞飯之情,蘇辭從未忘過。”
為此,她即便知道當日在風月居是誰放的暗箭,亦未曾追究過,即便知道長公主故意讓女兒接近她,亦沒有攔過。
長公主嗤鼻一笑,“虧你還是縱橫沙場的将軍不知情義二字最拖累人嗎?不過是一文不值的廢品。”
世人眼中的情義二字,一字可抛,一字可棄,哪裏有握在手裏有實感的金銀和權勢來得實在?
蘇辭淡淡道:“長公主說的對,這世道情義一文不值,但在臣心中卻價值連城。”
長公主起身,直起不穩的身體,嘲諷地看着她,“你和皇上不是一類人,将來不是他殺了你,就是你……不對,以你的性子,日後定是他殺了你,有趣有趣……”
蘇辭:“長公主若是找臣來只是為了說這些,那臣便告辭了。”
長公主不慌不忙道:“我們來做個交易。”
蘇辭一嘆,又是交易?其實她并不感興趣。
長公主卻喋喋不休道:“知道皇上為什麽至今都沒殺我嗎?因為他要蘭陵蕭氏的金庫,四年前唯一能和扶蘇家比財力的只有蕭家,那些金銀比北燕一年的賦稅還要多,可以再養十倍的燕狼衛。”
蘇辭:“就算如此,與我何幹?”
長公主:“因為本宮不打算給我那個皇弟,本宮可以給你。”
蘇辭:“臣不需要錢。”
長公主:“那若是這批錢給敵國呢?”
鎏金面具下的眸子透着寒意,若是沒栅欄,刀恐怕已經架在長公主脖子上了。
長公主見她這反應,分外滿意,“北燕缺錢,國庫空虛又不是一兩日了,風月居每年斂的都是權貴的錢,不計其數,亦被本宮放在蕭氏的金庫中。這些年各方勢力圍繞在本宮身邊,圖的不就是這個嗎?”
蘇辭冷冷看着她,“你是北燕人,通敵叛國對得起姬家的列祖列宗嗎?”
長公主一笑,“本宮會不會通敵叛國全看将軍了。”
“你想要什麽?”
“救璇兒出去,護她一世安好。”
隔壁的璇公主聽了一愣,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趴在欄杆旁哭道:“娘親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不打算要璇兒了……”
為什麽是救她出去?那娘親呢?
長公主撲到欄杆上,瞪着蘇辭,吼道:“沒有本宮,你六歲的時候就死了,不是被人打傷,就是病死,你欠本宮的……要還……你活該被利用……”
算計,永不止境的算計,人就真的不會累嗎?情義二字是要挾有情有義之人的籌謀,如同被人掐住咽喉,任人宰割,可為什麽要挾她的人總是她最珍惜之人?
蘇辭突然覺得心口的傷隐隐作疼,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出天牢時,外面下着雨,就那麽失魂落魄地幹往行宮裏走。
天牢中只剩長公主和璇兒兩人,母親隔着欄杆溫柔地撫摸着女兒的臉,就像在看最後一眼。
璇公主無助地哭泣,“娘親,為什麽不讓大将軍把我們都救出去?大将軍一定可以……”
“傻孩子,娘親犯的是謀反大罪,皇上絕不會放過我的。”
“不會的,我去求皇帝舅舅,他雖然面子冷,但心裏是疼璇兒的。”
長公主一把握住璇兒的手,厲色道:“璇兒,你聽着,你那皇帝舅舅喪心病狂,至親血肉、功臣良将哪個他不會殺?但蘇辭例外,雖然她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但你舅舅最舍不得殺的就是她。你一定要一直待在蘇辭身邊,難怕賴着她、粘着她,只有這樣才能保你一命。”
璇公主搖頭,“不……那與利用大将軍有什麽區別?”
長公主意味不明的一笑,“她這一輩子怕是都逃不了被利用的命運。”
那樣的人驚豔才絕,唯有一反,臣代君位,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運,偏偏蘇辭看似冷絕無情、桀骜不遜,骨子裏卻刻着“天下蒼生”四字,不夠狠毒,這一點她注定輸給北燕帝。
……
朝陽殿被炸塌,北燕帝暫居偏殿。
蘇辭跪在偏殿前,不言不語,也不打傘,就像魔怔了一樣。
她想不懂,明明師傅從小就告訴她,這世上的人皆有血有肉,要善以待之,明明那雲鬓花顏的少女當年救她時,還是良善之人,明明皇上小時候那般溫柔,長大後殺人屠國卻如同兒戲。
劉瑾從雨中回來,收了傘,衣角都被打濕了,“皇上,奴才問了半天,将軍一句話都不說。”
北燕帝望着雨中的那襲紅衣,“她去過天牢了?”
劉瑾:“是。”
蘇辭頹廢地跪在雨中,不知是在求情,還是在懲罰自己。
玄衣踏雨而來,劉瑾在北燕帝身後為他撐傘,那人蹲在她面前,對上那雙絕望冰冷的眸子,嘆道:“起來吧。”
見她無動于衷,北燕帝用衣袖擦了擦她臉上的雨水,緩緩道:“阿辭,朕是天子,要做出最符合天子的決定,朕可以不怪你将藥方洩露給百姓,也可以以後再處理謝王世家,但要殺的人朕一個都不會放過。”
“親姐姐、親侄女都不能放過嗎?”
“不能。”
雨滴順着蘇辭白皙的下巴滴落,低眉吼道:“那我呢?有朝一日,我擋了皇上的路,您又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這一點不知道北燕帝可能沒想過,也可能早就做好了打算,而對蘇辭而言,帝王那一瞬的猶豫卻比大雨還冷得透心。
北燕帝怒而起身,做出了最後的妥協,厲色道:“一人,你只能從天牢中帶出一人。”
雨水不停地重刷着蘇辭,一絲溫度都不留,她心口像窒息一般難受,艱難起身,“臣遵旨。”
……
蘇辭回到天牢時,身後跟着劉瑾和一杯毒酒。
長公主見了,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來了。”
若是蘇辭此時沒戴面具,就會看到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她命人打開璇公主的牢門,伸手要領人走,卻被璇公主一把推開。
長公主被劉瑾帶了出來,璇公主一下撲到她懷裏,“娘親不要,你讓我再去求求皇帝舅舅好不好……”
長公主摸着女兒的頭,朝蘇辭溫和笑道:“她就交給你了。”
蘇辭無言地看着她,轉身強行拉着璇公主往外走,而劉瑾也給長公主奉上毒酒,尖細的嗓子喊道:“長公主殿下,請吧。”
“娘親不要,不要……”
天下第一美人端起毒酒,看着女兒離開的背影,痛快地一飲而盡。
“娘親……娘親……”
一路上璇兒對蘇辭又打又踹,都沒有讓她松開手,直到被拉出天牢,才一口咬在蘇辭手背上。
那人本就是鐵打的,咬出血都不撒手,“公主……”
璇公主哭喊道:“你放開,你放開……為什麽攔着我救母親?為什麽?”
她一拳拳捶在蘇辭的心口,沒了輕重,正打在傷口上,好不容易見蘇辭手上力氣弱了,趕緊掙脫往牢裏跑,卻還是被蘇辭一把拉住。
“你放開……放開啊……”
褚慎微見蘇辭一直沒回來,從天牢找到了行宮,又從行宮找到了天牢,老遠就看見那人突然捂住心口,一口鮮血吐在地上
璇公主吓得一驚,這才消停。
褚慎微丢下了傘,在蘇辭倒地前,一把将她抱住,護到懷中。
蘇辭下意識地覺得奇怪,明明那人素來弱不禁風,連個水桶都擡不起來,抱住她的手臂卻格外有力。
褚慎微見她胸口的傷口又崩裂,整個人燙得不行,頓時一股怒火彙聚在五髒六腑,他看向璇公主,溫潤的眸子蒙上一抹殺意,“滾開,你們姬家的破事憑什麽每次都推到她身上?”
黎清随後趕來時,褚慎微整個人的戾氣被藏匿得無影無蹤,四平八穩地抱着蘇辭上了馬車,黎清看得一愣一愣的,那病秧子何時這麽有力氣?
第二日,蘇辭醒來的時候,就罵了褚慎微一頓,他居然把璇公主一人丢在了天牢門口,而徐可風轉眼就罵了她一頓,風水輪流轉。
徐可風:“你身上有來就有傷,餘毒未清,傷筋動骨還要一百天,你心口捅了個大窟窿,還想上天不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凝神丹不能亂吃,那是燒命的東西……你能不能聽一次醫囑?年紀輕輕,半條命都快進去了……最忌心病,你憂思過重,郁結于心,這樣下去早晚會完的……”
蘇辭坐在床上,忍受着煎熬,伸手捂住了小黑貓的耳朵,心道:徐可風八百年不發一次火,一次發出,撲都撲不滅。
最後還是褚慎微嫌徐可風吵,一腳給踹了出去,“你若再嚎,我便半夜去你枕邊唱戲。”
門外的徐可風頓時卡了殼,一句話都不想再說出口,某人夜半的唱腔不知是多少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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