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謝王 (1)

蘇辭安排好東海諸事,就在一千燕狼衛的護衛下返回皇城。

臨走時,蕭中天居然拉下面子來送她,不管怎麽樣,他都不得不承認蘇辭是一代名将,骨子是傲的,血是熱的,相處久了,怕是無人不會敬佩。

褚慎微一溜煙鑽上了蘇辭的馬車,将一封寫好的奏折遞給她,狡猾笑道:“我都幫将軍安排好了,将軍打算如何謝我?”

蘇辭打開折子一看,差點都以為是自己寫的,褚慎微可真是仿了一手好字。

那人一抹狐貍的壞笑,“在下所求不多,只盼着每月初七在下寒疾發作時,将軍還能讓我抱着睡一覺。”

他不說還好,一說,蘇辭就來氣,當即把奏折朝他砸去,偏罵不出一字。

褚慎微邊躲邊笑,挑逗道:“将軍想問在下是何時知道你是女子的?”

蘇辭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瞪死,知道她是女子,還每次都跑來找她睡覺。

褚慎微:“你猜,猜對了,我便告訴你。”

蘇辭:“……”

若不是她現在身上多處骨折,不能動,一定打到他後悔生而為人。

他有條不紊地從車上的箱子裏取出一條毛毯,蓋在蘇辭身上,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低眉嚴肅道:“非将軍不可,若是換了旁人,在下活不到初八。”

蘇辭疑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一路上,蘇辭不能言語不能動,萬事都交給褚慎微,他雖然表面上不靠譜,但事無巨細都處理得極好。

連純一和尚見了,都忍不住稱贊,“将軍找了位好謀士。”

黎清最見不得有人說褚慎微的好,當即不服氣道:“他哪裏好了?老天爺不長眼,給他一副好皮囊,其他一無是處。”

趙雲生騎馬路過時,聞之一笑:“話不盡然,将軍說了,褚慎微此人是個實打實的混蛋,你若把他扔到貪污舞弊的官場,他便是個魚肉百姓的畜牲;你若将他丢到錦繡堆裏,他便是個矜貴的風流公子;可你若将他拎上戰場,他亦搖身一變,做個三千厮殺裏運籌帷幄的幕後謀士。”

衆人聞之,皆是一笑,還是大将軍說的在理。

一幹人再怎麽說笑,全然不敢耽誤趕路,蘇辭那臭脾氣,即便一身傷,也要快馬加鞭,從東海回皇城,日夜兼程,一行人只用了十日。

而蘇辭未回皇城前,朝堂就已經炸鍋了,江晚寒一紙百姓的請願書,按了萬人的手印,當庭狀告右相王寄北。

烏衣巷王家這些年魚肉百姓的事情沒少幹,不知怎麽一時就都被人揪了出來,皇城一時流言四起,說大将軍已經掌握了右相當年串通兵部尚書裏通外國的證據,就等着回朝揭發呢!

蘇辭的車馬越臨近皇城,走得越慢,快趕上褚慎微那矯情的毛驢了。

随行的扶蘇澈一時都拿不準她在想什麽,望着馬車上依舊不能言語的人,“你有把握嗎?謝王世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你一人之力能動的。”

蘇辭歇了幾日,精神緩過來不少,嘴角難得挂上了一抹笑,手指了指天。

扶蘇澈似乎懂了什麽,頓時搖頭一笑,此天非彼天,“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蘇辭一副“就等着你說這句話”的模樣,微微點了點頭。

褚慎微突然叫停了車馬,說皇城郊外天朗氣清,要讓蘇辭出來曬曬太陽,打着一身石膏的蘇辭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又抽什麽瘋?

褚慎微完全不是征求她的意見,直接把她從馬車上橫抱了下來,若是蘇辭長着一身貓毛,此時一定是豎起來的。

過往趕路的百姓饒有興致地看着二人,來往的妙齡女子皆是掩面而笑,愛情誠可貴,基情價更高。

扶蘇澈當即下馬,擋在褚慎微身前,伸手道:“我來吧。”

他是擔心某人那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再摔着蘇辭。

褚慎微嘴邊挂着一抹無懈可擊的笑容,日光下竟有一絲寒意溢出,“褚某還是可以的,不勞扶蘇大人費心。”

一白一藍,中間隔着一襲紅衣的蘇辭,在官道上對峙起來,就這麽幹站着,兩個大男人争相抱另外一個“男人”?

蘇辭瞪着兩人,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都滾。”

最後還是黎清出面,将蘇辭又扶回了車上。

同時,皇城中走出一隊人馬,領頭的将領驅使着肩扛巨木的百姓前行,士兵們一鞭鞭抽打在百姓身上。

将領呵斥道:“都快點走,若是耽誤了新道觀的修建工期,你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黎清見了,直皺眉,“又修新道觀?這皇城四周的道觀怕是比民宅都多了。”

扶蘇澈看蘇辭的目光始終停在那群百姓身上,緩緩道:“北燕自前朝起,就大規模修建道觀,為此不惜強占農田,道觀擁有莊園、當鋪和奴婢,道士可以免稅免兵役,比如落雲觀的未濟道長就擁田數萬畝,歲收萬斛,還大放高利貸,一本萬利。”

純一和尚湊了過來,微微笑道:“十分天下之財而道有七八,怪不得貴戚都争營道觀。”

糧食都被游手好閑的道士吃光,財富皆被奢侈的道觀建築耗盡,一些為了逃避重稅、勞役而投身寺院的百姓成為道士下層,受上層道士剝削壓迫,各種矛盾激蕩,這樣的北燕遲早會大亂。

在褚慎微的一頓胡鬧下,蘇辭還沒進皇城,她重傷到需要人抱的消息就已經傳遍大街小巷,而這樣的消息傳得越廣越好。

朝堂上。

當褚慎微推着坐在輪椅上的蘇辭緩緩上殿時,不少文臣都是笑得合不攏嘴,北燕的殺神也有今天啊!

龍椅上的北燕帝老遠就看到了蘇辭纏到下巴的繃帶,不由眉頭一皺。

褚慎微代為行禮道:“啓禀皇上,大将軍身上多處骨折,喉嚨受傷,如今不能動彈,無法言語,臣代将軍向皇上行禮,并陳述此番東海戰事詳情。”

褚慎微在大殿上侃侃而談,添油加醋地将東海戰事說了一個時辰,而蘇辭盡職盡責地裝起了死人。

他末了一句話,一時激起千層浪,“皇上,大将軍還有一件事關多年前的戰事要和皇上私下禀告。”

褚慎微故意看了右相一眼,那做賊心虛的老家夥立即出列,急忙道:“啓禀皇上,大将軍為國身受重傷,此時應好生調理,來日方長,還是讓大将軍下去好生休養吧!”

謝春秋像看智障一樣看着王寄北,心道:沉不住氣的廢物,蘇辭還什麽都沒說呢,簡直欲蓋彌彰。

北燕帝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當着朝臣的面和蘇辭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體己話,就退了朝。

一出宮門,右相王寄北就上了謝春秋的馬車。

王寄北的老臉都急白了,“左相,這可如何是好?”

謝春秋端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斥責道:“慌什麽?蘇辭只說了事關昔年戰事,你怎麽就知道是那件事?”

謝王兩家私下裏争鬥,但對上蘇辭時,可是穿一條褲子的。

王寄北:“事關那件事的舊人一夕間都不見了,不是蘇辭幹的,還能是誰?”

謝春秋真不知道王寄北這榆木腦袋是怎麽當上王家家主的,“蘇辭若是有證據早拿出來了,何必在大殿上故意試探你?”

論老謀深算,王寄北始終差謝春秋一大截,這也是為什麽謝春秋為左相,他為右相,謝春秋的女兒當皇後,而他王寄北的女兒只是個貴妃。

王寄北一咬牙,“所以左相的意思是不打算插手了?也是,畢竟當年那件事動用的是我兵部的人,和你謝左相沒有半分關系。別怪我沒提醒你,謝王兩家是唇齒關系,唇若亡了,你那齒還能保多久?”

說完,便怒而甩袖,下了馬車。

謝春秋被姓王的氣得一陣腦殼痛,怎麽就和這麽個蠢東西為伍呢?他擔心的可不是當年舊事被揭,而是帝王的心思。北燕帝雖然年紀輕,但他絕不是先帝那只知道聲色犬馬的昏君,他心中有溝壑,定會緊緊握住社稷大權。

當年蘇辭攻打西蠻時,确實是王寄北串通兵部一幹人等把軍中消息出賣給西蠻,又斷了蘇家軍的糧草,本是算計蘇辭歸西,沒想到卻讓荀家那兩位少将軍做了替死鬼。

這些年來,謝王兩家都沒少暗中給蘇家軍使絆子,但蘇辭一直壓着不理,如今舊事重提,怕是不簡單。

王寄北回府後,發了好大一通火,叮當地砸了一堆玉器,唯獨那從道觀裏請回來的玉如意,拿起又好生放下,心道:這可是神仙的東西,砸不得。

下人小跑着進屋,禀報道:“相爺,未濟道長來了。”

王寄北一聽,頓時喜上眉梢,屁颠屁颠迎了出去,比迎接親爹還熱情。

“道長駕到,老夫有失遠迎。”

那仙風道骨的道長站在屋門口,望了一眼屋中的碎器,揮動拂塵,行禮道:“無量天尊,修道貴在心平氣和,右相大人何以發這麽大的火氣?”

王寄北急忙訓斥下人收拾屋子,立即将人請上正座,親自奉茶,恨不得給道長捏肩捶背。

待下人離開後,他這才開口道:“道長,你的天罡卦向來極準,能否為我蔔上一卦?”

北燕百官皆迷信道教,出門必看黃歷,逢事必蔔卦,一心祈求着諸方神明庇護,盼望着早日得道成仙,這種惡疾如同鑽進骨子裏的毒,刮骨療傷都未必能除。

未濟一臉為難,“這……”

王寄北就差給他跪下了,央求道:“道長,我知道天罡卦只能為天子蔔算,但老夫絕對不白讓道長蔔卦,金玉珠寶,還是琳琅玉器,任你挑選,成車送都不是問題。”

王家不比長公主財弱,除了天子之位,也是要什麽有什麽,但未濟混到今天,要的也不是幾塊金磚,他要的東西更大。

裝蒜的道長捋了捋山羊胡子,勉為其難道:“右相此言差矣,修道之人應摒棄身外之物,貧道見右相印堂發黑,想必是遇到大事,為你蔔上一卦也無不可,但切勿再提金銀之事。”

按理說王寄北在官場混跡一生,腦子也是精明得直打轉,但人老之後,就越發迷信,對方士之言深信不疑,甚至奉為金科玉律,大抵上早年做下的虧心事太多,到老就熬不住了,對報應二字怕得緊。

待未濟道長裝神弄鬼地算上一卦,只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留下五字:“先下手為強。”

王寄北在屋中往返跺腳,将五字反複念叨,計上心頭。

……

将軍府。

蘇辭這破爛的府邸自建成後,就沒有像今日這般熱鬧過。

宗正寺的一群孤兒尚在府中,純一和尚就毫不客氣地入住了将軍府,連宗正寺都不打算回了。

蘇辭前腳回府,江晚寒後腳進門,迎頭就是一頓臭罵。

“姓蘇的,你是存心讓我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荀家兄長嗎?一次比一次傷得厲害,這次嘴都張不開了……”

說着,他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你要是死,剩下我一人在朝中對付一群豺狼虎豹,哪裏來的力氣啊?”

堂堂七尺男兒說流淚就流淚,他這兵部尚書從上任以來,形象一直嚴重偏離軌道。

蘇辭心中一嘆,奈何說不出半個字,只得拍了拍江晚寒的肩膀。

江晚寒一巴掌打掉了她的手,氣道:“滾開,讓我哭一會兒……”

蘇辭:“……”

她把江晚寒一個人扔在前院哭,剛被褚慎微推到後院,就見言簡紅着個兔子眼遠遠盯着她,那孩子跑上前來,見她一身繃帶,手都不知道該往放哪裏。

“小阿辭……”

蘇辭摸了摸他的頭,用手指在他手心寫下“沒事”兩字,這小子比江晚寒有出息多了,只是眼睛有些紅,轉瞬露出一個暖暖的微笑,“我推你進屋吧。”

言簡不留痕跡地擠走了褚慎微,在蘇辭看到的地方,那孩子看褚慎微的目光冷到了極點。

褚慎微淡然一笑,跟着進了屋,最後因為言簡只有十四歲,身量還小,抱不起蘇辭,還是褚慎微将蘇辭抱上了床。

蘇辭的被窩還沒捂熱乎,院中就又是一陣吵鬧聲。

言簡出去查看時,與剛走到屋門口的北燕帝四目相對,言簡眼中的一抹恨意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溫順,“拜見皇上。”

北燕帝冷冷地掃了一眼言簡,就進了屋子。

蘇辭顯然沒有料到北燕帝會來,褚慎微還能行個禮,她只能幹坐在床上,連動又動不了,幹瞪着帝王。

北燕帝見狀道:“不能動就別動。”

蘇辭老實低頭,抖了抖唯一一只能動的手,褚慎微立即幫她從衣袖中拿出一張地圖,呈給皇上。

北燕帝望着蘇辭,“這是什麽?”

褚慎微代她答道:“蘭陵蕭氏的金庫地圖。”

北燕帝握緊地圖,盯着蘇辭的脖子,“就為了這個,才傷成這般?”

褚慎微:“為皇上分憂是臣的職責。”

北燕帝:“你傷得如何?”

褚慎微:“不日便可痊愈。”

北燕帝怒道:“朕在問蘇辭,沒有問你。”

褚慎微一副無辜的樣子,恭敬道:“皇上,将軍不能說話。”

北燕帝:“……那你怎麽知道她想說什麽?”

褚慎微:“皇上,自将軍受傷後,一直都是臣代為傳達意思,所幸并未出過錯。”

北燕帝:“……”

最後,褚慎微被劉瑾給拽出了屋子,心道:皇上和将軍說話,你瞎添什麽亂?

屋中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只剩下蘇辭和北燕帝,就是安靜得有些過頭。

北燕帝:“你亂服凝神丹的事情,徐可風已經和朕說了,以後不可如此。”

蘇辭幹看着他,“……”

北燕帝:“朕已經讓太醫給你調了些補藥,下午就會送來。”

蘇辭幹看着他,“……”

北燕帝:“派往東海的将領,朕會再考慮,你不必擔憂。”

蘇辭依舊只能幹看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北燕帝揉了揉頭,“罷了,朕改日再來看你。”

至少等她能說話後。

一陣莫名的尴尬後,北燕帝終于忍不住從蘇辭的房間裏出來,他來得匆忙,沒仔細看将軍府,往外走時才發現這将軍府和荒宅差不多。

黎清受蘇辭的目光委托,送北燕帝出府,畢竟将軍府沒有管家,但黎清明顯更想把皇上一腳踹出去。

北燕帝出府時,正看到子深在修補一處屋頂,那孩子自東海回來後,也沉穩了不少,當即飛下屋頂,給北燕帝行禮,“拜見皇上。”

北燕帝負手而立,沉聲道:“這種小事還需要你這個少将軍親自做?”

子深臉上少了些笑容,恭敬回禀道:“在将軍府,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做,将軍本就勞苦,俸祿都分給軍中傷患,哪裏供養得起這偌大的府邸?”

北燕帝似乎不信,看向旁邊站崗的家将,“那你們的月錢從哪裏來?”

家将板着臉,拱手回禀道:“我等是自願為将軍看家護院的,不需要月錢。”

蘇辭在軍中威望極高,跟過她的人皆願意一輩子追随,軍中将士多少人擠破頭想留在她身邊,眼中只有權和利的人自然不會懂這份忠肝義膽。

北燕帝聞之,若有所思,大步出了将軍府。

傍晚時分。

蘇辭和褚慎微坐上馬車,大搖大擺地直奔當朝禦史扶蘇澈的府邸,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馬車緩慢地行駛在皇城最繁華的武神街上,褚慎微掀開車簾往外看的時候,剛好瞥見了烏衣巷的巷口,當真氣派。

烏衣巷是謝王兩家豪門大族的宅第,兩族子弟皆居住于此,因喜歡穿烏衣以顯身份尊貴,因此得名。

褚慎微望之一嘆,“謝王兩家怕是傾盡幾代之力,才将烏衣巷打造至今日鼎盛的局面。”

烏衣巷中,門庭若市,冠蓋雲集,兩旁的建築一律漆成白色的牆壁,配以古色古香的黛瓦屋頂,門窗檐楣,頗有江南韻味,光這雕欄畫棟的建築就不知耗盡多少人力財力。

蘇辭冷冷地掃了一眼,一直不能言語的人卻突然開口說了話,“春秋鼎盛之時,亦是江河日下之始。”

褚慎微一笑,放下了車簾。

當天晚上,王寄北就得到消息――皇上去了将軍府,轉眼蘇辭就拖着病軀去了禦史府。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蘇辭和皇上說了當年的事,所以才去禦史府,讓扶蘇澈徹查?

王寄北一邊憂心着自己的小命,一邊還要聽女兒的哭訴。

王貴妃私自從宮中出來,跑到娘家求救,“爹,茗妃掌握了我謀害小皇子的證據,不日就要向皇後告發我了。”

王寄北恨不得給女兒一巴掌,“誰叫你不小心,做事總留尾巴。”

王貴妃哭成了淚人,跪在地上,“爹,你就再幫我一次。”

王寄北坐在椅子上,氣得太陽穴直突突,“這怕不是巧合,之前就有線人來報,說蘇辭與扶蘇家私下來往甚密,茗妃想必是抱上了蘇辭這棵大樹,這是要宮裏宮外一齊向老夫發難啊……”

若是蘇辭已經準備動手了,那他也絕不能再等了。

巍峨富麗的皇城中,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未眠……

翌日。

蘇辭被北燕帝單獨召進宮,在禦花園的長亭等候。

她一人坐在輪椅人上,看着長亭旁的鳳求凰樹,此樹稀有,普天之下也就這麽一棵,樹冠是火紅的圓葉,據說能招來鳳凰。

小的時候,北燕帝帶她看過一次,說在樹下許願的兩人能長長久久在一起,北燕帝那時還是個小屁孩,一心想要蘇辭一直陪他玩,還拉着蘇辭一起許過願。

“本宮還當是誰,這不是蘇将軍嗎?”

蘇辭光聽聲音,就知道是謝皇後,冤家路窄是人生常态。

謝皇後走到蘇辭身前,丹鳳眸裏滿是嘲諷,“宮裏都傳蘇将軍重傷到不能動,不能言語,和殘廢一樣,如今一見,果然不假。”

蘇辭上次幫茗妃,和皇後結下了梁子,這位一國之母本就不是什麽端莊大度之人,若不趁機踩蘇辭兩腳,心中如何舒坦?

謝皇後圍着輪椅走了一圈,欣賞夠了她的慘狀,才道:“将軍這輪椅不結實吧,小心摔着,本宮讓人送你去見皇上吧。”

說完,她便讓兩名太監從蘇辭身後推動輪椅。

果不其然,咣當一聲,身後的太監一發力将蘇辭連人帶輪椅推到在地上,她身上還打着石膏,只得狼狽地爬在地上。

謝皇後掩面而笑,當即訓斥宮人,卻未讓人攙扶起蘇辭。

恰逢茗妃路過,快步上前,“臣妾參見皇後娘娘。”

謝皇後轉身,看着那淡妝足以傾城的美人,嘴邊一抹妒恨的笑,“茗妃來得可真是時候。”

轉眼,皇後立即擺出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命人扶起蘇辭。

其實蘇辭對宮鬥沒什麽興趣,對看一群美人為了一個男人鬥得你死我活更沒興趣,是有多無聊才會搶着在北燕帝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茗妃向來高冷,難得一次低聲下氣地和皇後說話,“皇後娘娘,臣妾剛好要去想皇上請安,不如讓臣妾送蘇将軍一程,就不勞煩娘娘。”

謝皇後陰狠一笑,“那就有勞妹妹了。”

茗妃親自去推蘇辭的輪椅,剛走出長亭兩步,就聽見謝皇後高呼一聲,“妹妹小心腳下。”

禦花園都是平坦的路,哪裏來的小心腳下?

一個太監朝茗妃撞去,長亭旁邊就是碧水湖,蘇辭身上有傷,但耳朵不聾,早就察覺皇後的小動作,可惜不能動。

茗妃被撞得沒站穩,連帶着蘇辭的輪椅都往湖中沖去,蘇辭只得一手奮力将茗妃推開,自己噗通一聲掉進湖裏。

所以說蘇辭一直都不喜歡皇宮,這世上女人多的地方大都是勾心鬥角、口蜜腹劍,男人多的地方大都是爾虞我詐、暗箭權謀,而在這個男人女人都多的皇宮裏,你就算老實坐着,都能坐進湖裏。

北燕帝剛走到十字路口,就看到蘇辭的輪椅噗通一聲滑進湖裏,臉當即就沉了下來。

劉瑾趕緊高呼道:“還愣着幹什麽?将軍身上有傷,還不下去救人?”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皇上已經噗通一聲跳進了湖裏,劉瑾在岸邊直跺腳,尖細的嗓子急得都變音了,“快快……救皇上,救将軍……”

蘇辭在水下有一瞬間後悔過,早知道把褚慎微帶來了,至少能把她撈上去,可皇上不待見他,偏不讓他進宮。

等到北燕帝在水下一把摟住她的腰,蘇辭着實一愣,他這萬金之軀怎麽又下水了?劉瑾還不念叨死她?

北燕帝把蘇辭救上岸後,直接抱回了自己寝宮。

蘇辭一個勁地掙紮,但拗不過北燕帝,直到她被放到龍床上,簡直如坐針氈。北燕帝放下蘇辭時,不由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大将軍也太輕了吧,一只胳膊就能把腰摟過來。

因為落水和掙紮的原因,蘇辭脖子上的傷口又流血了,染紅了繃帶,北燕帝一把按住她,“別動。”

劉瑾拿來幹淨的衣服,跟在屁股後面,“皇上,讓奴才來吧。”

北燕帝冷冷道:“把徐可風宣進宮來,衣服留下。”

劉瑾聞言照做,蘇辭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預感。

北燕帝伸手去脫她的衣服,命令的語氣十足,“把濕衣服脫了”

蘇辭差點跳起來,瞬間往後躲到了床角。

北燕帝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麽瘋,總把蘇辭惦念在心頭,見她落水,整個人都慌了神,如今對上她警惕的眼神,氣不打一處來,“都是男人,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怕什麽?”

他堂堂一國之君屈尊降貴地親自給她換衣服,她居然還躲。

蘇辭猛然搖頭,牽動脖子上的傷口,流血更多。

北燕帝被那血晃了眼,按住她,眉頭皺到了一處,“別動,不換衣服也行,朕殿內有金瘡藥,先把血止住。”

這次不管蘇辭怎麽反對,都被北燕帝死死按住,帝王親自解開染血的繃帶,入目便是一條一指長的傷口,看着頗深,萬幸沒割到氣管,都不知蘇辭是怎麽活下來的。

北燕帝眸子一暗,目光掃過她的胳膊和腿,她身上的傷應該比脖子上的更嚴重吧,他放緩手上的動作,将金瘡藥灑在傷口上。

不到片刻,徐可風就被禁衛軍統領嚴遲用輕功帶進了宮,那弱雞子似的醫癡整個人都在風中淩亂了,吓得差點哭出來。

蘇辭見徐可風來了,也終于松了口氣,北燕帝直接被徐可風好言請了出去,說什麽皇上在旁邊他有壓力,小心髒受不了。

北燕帝嫌棄地瞧了他一眼,就走出了殿門,手上還沾着蘇辭的血。

劉瑾端上一盆溫水,笑眯眯道:“皇上洗洗吧,您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先去偏殿換一身吧。”

北燕帝聞言點頭,在水盆中洗着手上的血漬,突然一愣,疑惑道:“劉瑾,太監會沒有喉結嗎?”

劉瑾擡頭看了帝王一眼,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問這種問題,但依舊笑眯眯回應道:“皇上,太監也是男人,怎麽會沒有喉結呢?”

北燕帝一愣,眉頭微皺,“你确定?”

“皇上,不信您看奴才的喉結,這宮中的太監,你随便叫過來看,哪個沒喉結?”

北燕帝回望殿中,他方才為蘇辭上藥時,那人沒有喉結。

殿中,蘇辭在徐可風的掩護下,終于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脖子又系上了厚厚的繃帶,而殿外的北燕帝正發着火,要命人杖斃那名推茗妃的太監。

徐可風急忙推蘇辭出來,代蘇辭為那個太監求情,免了死罪,不過是個聽命行事的宮人,何必牽連無辜?

随後,蘇辭由嚴遲親自護送回府,徐可風卻被北燕帝留了下來。

北燕帝在龍椅上,看着殿下吓得都快抽瘋的徐可風,冷冷道:“将軍傷怎麽樣?”

徐可風冒了一頭冷汗,“啓……啓禀皇上,将軍雖然傷得較重,但歇養一段時間,便可痊愈。”

北燕帝眸子一眯,“将軍這些年的大病小傷都是由你診治的?”

徐可風:“正是,自從皇上四年前将臣派往南境做軍醫,臣便一直盡心為将軍診病。”

北燕帝當年派他去南境,本是有讓他監視蘇辭之意,畢竟蘇辭後來掌兵越來越多,但徐可風如今明顯已經成了蘇辭的人。

北燕帝:“朕看不盡然吧。”

徐可風連忙叩頭,“皇天在上,臣一直竭盡全力為将軍治病療傷,可将軍生性固執,難免不聽醫囑,但臣絕對是盡心盡力……”

北燕帝似笑非笑,聲音依舊極冷,“朕不是這個意思,想必徐太醫也知道,将軍就是朕當年身邊的小太監阿辭。若是如此算來,徐太醫可是從阿辭小時候就為她診病,可謂勞苦功高。”

徐可風:“臣不敢當,能為将軍治病是臣的福分。”

北燕帝眸深如淵,“徐太醫倒是一片忠心,賞賜已派人送到你府上,下去吧。”

徐可風:“是。”

他當即杵着兩條發軟的腿,往殿外走,皇上小時候明明愛笑又萌,長大後怎麽這般要命?

劉瑾在一旁聽着,也猜出了些門路。

北燕帝的手指敲打在書案上,冷冷道:“查,從她入宮起到現在,不,連她入宮之前的事情也要查清楚,她是何時入宮,何人送她入宮的,統統查清楚。”

劉瑾俯首,“是。”

宮門外。

徐可風像軟腳蝦一樣爬上了蘇辭的馬車,喘了好幾口氣。

蘇辭本來能說話了,只是為了計劃,一直裝不能言語,如今脖子的傷口又裂開,一張嘴就疼,聲音嘶啞道:“如何?”

她喉嚨受傷,就沒貼假喉結,誰知道會出這麽檔子事?

徐可風擦了擦汗,“皇上應該沒發現,不過将軍還是早日坦白得好,露餡是早晚的事情,我總覺着懸……”

蘇辭無奈一笑,“他生性多疑,若讓他知道我自小就騙他,他會如何想?怕是會以為我是敵國的細作……我本就是孤兒,無人能證明出身,當年賣我進宮的人販子早已無處可尋,若皇上起疑,又查不到證據,那我就是下一個長公主。”

徐可風眉頭一皺,帝王多疑是出了名的,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蘇辭揉了揉頭,“罷了,先應付眼前的事吧。”

将軍府。

蘇辭剛到府門口,就看到璇公主将離婁轟了出來,咣當一聲關上了門,連蘇辭和徐可風都關在了外面。

蘇辭:“出了什麽事?”

門口的家将回禀道:“屬下也沒聽大懂,好像是璇公主懷疑是離婁侍衛故意讓瀛洲人劫走她的。”

蘇辭不由搖了搖頭,艱難發聲:“璇兒,開門。”

璇公主聽到蘇辭的聲音,當即開了門,喜道:“大将軍你回來了?嗓子能說話了?”

蘇辭瞥了一眼離婁,“屋頂上待着去。”

此屋頂當然是将軍府的屋頂,離婁對上璇公主驅趕的目光,深深低下頭,聽蘇辭的話,飛身上了屋頂。

璇公主怒道:“大将軍,你怎麽還許他進府?萬一他……”

蘇辭命人關上府門,由璇公主推着往府裏走,“他不是,也不會做那樣的事情。讓瀛洲人劫走你,是我思慮不周,應該再多派些人保護你,與離婁無關。”

璇公主:“怎麽與他無關,他不是北燕第一暗衛嗎?若非如此,大将軍怎麽會傷成這樣?”

蘇辭:“我的傷是我咎由自取,離婁當時被瀛洲人重傷,拖着那樣一身傷跑來給我報信,又親自下水救你,又豈會害你?”

璇公主:“可他是皇帝舅舅的人。”

蘇辭一頓,正色道:“璇兒,皇上和長公主都活得太累了,你莫要像他們一樣多心。我知道經歷了一些事情,難免讓你想太多,但我更希望看到以前的你,人生在世,恣意潇灑,率性而活就好,莫要終日恍惚于捕風捉影的猜疑中。”

跟在後面的徐可風十分贊同地搭話道:“就是,公主你知道為何将軍一生病嗎?那就是因為她憂思過重,人若傷了皮子還好,若是傷了裏子……”

他剩下的話被蘇辭一眼瞪了回去。

蘇辭:“有離婁在你身邊保護,我以後也可以放心些。”

璇公主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少年心思最好猜,蘇辭能看出璇公主對離婁是有好感的,離婁那冰疙瘩也是有心的,只不過以後有沒有緣分,就看天意了。

可憐蘇辭這操心的命,連小輩的姻緣都要惦念着。

入夜。

蘇辭剛準備睡下,大熱的天褚慎微居然披着雪貂走了進來,臉色蒼白,冷得嘴唇發抖。

褚慎微哆哆嗦嗦地走到床邊,一下就倒在蘇辭身上,“将軍,在下怕是又要打擾你了。”

蘇辭吓了一跳,欲将人推下去,卻想起今日是初七,念及他之前說的話,沒下得去手,為何非她不可呢?

最後,渾身打着石膏的蘇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将褚慎微放到自己身側,給他蓋好被子,期間某人一直抱着她不撒手,占盡了便宜。

蘇辭:“……”

為什麽這麽多年沒一掌拍死他呢?

褚慎微的鼻尖在她臉頰上蹭來蹭去,“好香……”

蘇辭扭過他的頭,擡起右手,這次不給他一巴掌,他就不知道花兒為何這樣紅?

奈何褚慎微恍惚中睜開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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