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滅道 (1)

太陽剛出頭,子深還在院子裏練功,劉瑾就匆匆忙忙跑過來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大将軍為國重傷,朕心難安,皇城紛擾,不利養病,特許大将軍入住落雲觀,一求諸神庇佑,二求早日康複。”

北燕帝突如其來的聖旨打破了皇城黎明的靜谧,也打亂了蘇辭的全盤計劃。

昨日朝堂上右相就有意讓蘇辭前往落雲觀養病,但被帝王壓了下來,如今帝王卻一紙皇命派禁衛軍将她“半押送”地送去落雲觀,還收了蘇辭的兵符,就連将軍府都被禁衛軍封鎖,所有人禁止外出。

右相府邸。

謝春秋難得親臨,沖進屋子,就差指着王寄北的鼻子問了,“你做了什麽?”

如今的王寄北倒像是吃了秤砣,即鐵了心,又安了心,淡定道:“沒什麽,昨日宮中線人來報,說皇上突然暗中徹查蘇辭,我只不過加了把料,讓皇上把蘇辭送去落雲觀而已。”

謝春秋再看不慣蘇辭,但至少還是有腦子的,氣道:“東海諸國虎視眈眈,本就不是真心前來和談,蘇辭此時若出什麽岔子,倒是東海諸國誰來擋?”

王寄北到嘴的熱茶一把摔到地上,“除了她蘇辭,北燕就無良将了嗎?蘇辭若再不死,死的就是我。”

謝春秋氣得火冒三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背後有瀛洲人相助,通敵叛國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王寄北諷刺一笑,“說得好像左相大人沒幹過通敵叛國的事一樣,不管因為什麽,這次好不容易皇上對蘇辭起了疑心,我等若不加以利用,等着被蘇辭逼到絕路嗎?你好好看看這個吧!”

說完,他将一份認罪書扔給謝春秋,謝春秋猶豫地拿起一看。

王寄北緩緩道:“這只是其中一份,是我讓人從禦史臺偷出來的,現在扶蘇澈手中最起碼有十幾封這樣的認罪書,都是當年跟過我們的老人,想不到都叛變了。”

謝春秋看着認罪書裏的字跡,大拳緊握,心道:蘇辭啊蘇辭,這可是你把我等往絕路上逼的。

當日謝王兩家的族中子弟秘密開了一個會,烏衣巷存亡之際已到。

落雲觀。

嚴遲糾結地給坐在輪椅上的蘇辭戴上了手鏈腳铐,滿臉擔憂,“大将軍,你和皇上是又鬧矛盾了嗎?怎麽突然就……”

北燕帝下了明暗兩道聖旨,一道是給蘇辭的,另一道是給嚴遲的,命他将蘇辭囚禁在落雲觀,如有反抗,殺無赦。

蘇辭低眉瞧着玄鐵打造的手铐,淡淡道:“大概是到頭了吧。”

嚴遲:“什麽到頭了?”

蘇辭:“帝王的信任。”

那如履薄冰的東西本就吹彈可破,哪裏禁得起半分敲打?

仙風道骨的未濟道長親自端茶水進屋,有禮道:“無量天尊,将軍和統領喝杯茶吧。”

蘇辭的目光落在未濟道長身上,讪笑道:“想不到我和未濟道長還有坐在一起喝茶的時候。”

未濟道長奉上茶,笑容高深莫測,“貧道久仰将軍大名,一直希望有機會和将軍探讨天地之道。”

蘇辭:“我可是道長口中罪孽深重、影響國運之人,和我讨論道,道長不怕髒了神明之耳嗎?”

未濟道長拈須一笑,糊弄玄虛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其實,若是将軍能一心向道,體會天人之境,做到內無能染之心,外無可染之境,也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

蘇辭嗤鼻一笑,“我落得怎麽的下場了?”

“殺戮過重者必遭五雷轟頂、粉身碎骨的下場。”

那紅衣自生傲骨,緩緩道:“可惜我蘇辭一生冥頑不靈、倔強難化,只問蒼生,不信鬼神。”

有禁衛軍進來,在嚴遲耳邊低語了幾句,他便匆匆離開了。

他一離去,未濟道長就漸漸褪去了謙和的仙者外表,盯着蘇辭,眼中一抹陰毒,“其實,貧道一直想不通,将軍是哪裏來的信心,以一己之力對抗滿朝文武?”

蘇辭喝着茶,淡淡道:“不是對抗,是碾壓。”

未濟一笑,“将軍果然狂妄,就是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蘇辭依舊那副神游的淡然模樣,緩緩品着茶,不做理會。

嚴遲離開,是因為北燕帝親自來了落雲觀。

那一襲玄衣剛踏入觀門,又退了回去。

劉瑾在後面小心進言,“皇上此次前來,不就是為了問問将軍嗎?”

蘇辭有一句說的是對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是孤兒,入宮當太監是出于意外,生性多疑的北燕帝只看證據,如今他完全有理由認為這個從小陪她一起長大的人……是敵國的細作,甚至懷疑她不是蘇辭,蘇辭明明是個小太監,怎麽會變成一個女子?

還是說從相遇開始,從小時候開始,這一切就是一場騙局、一樁謊言?

最後,北燕帝在嚴遲的領路下,來到了關押蘇辭的房門外,卻站了片刻後,轉身離開,沒給過她一句解釋的機會。

三日後。

朝堂上,右相王寄北轉達未濟道長的意思,請皇上到城郊的燕山舉行一次小規模的祭天大典,理由是今年關內侯、長公主相繼謀反,需要通過祭天,以息天怒,再通過占蔔窺探天意。

北燕帝應允,百官随行。

落雲觀離燕山很近,不到二裏地,山上亦設有道觀和祭天的神壇。

北燕這些年來,別的沒幹,道觀修得倒是遍布天下,光皇城郊外就要道觀四百八十餘座,勞民傷財。

白日裏,由未濟道長主持,百官陪同皇上祭天,夜裏,皇上和百官要同未濟道長一起觀天象,好不忙碌,唯有一人例外……

嚴遲将扶蘇澈攔在落雲觀外,“我說扶蘇大人,您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陪皇上在燕山上觀天象嗎?怎麽跑這兒來了?”

扶蘇澈眉目依舊冷得過分,“我再說最後一遍讓開。”

“不是,扶蘇大人你別為難……”

扶蘇澈在嚴遲耳邊低語了幾句,嚴遲瞬間就讓開了,恭恭敬敬地将蘇辭的屋子指給他。

屋中,蘇辭正有條不紊地左手和右手下棋,她到現在都想不明為何北燕帝會喜歡左右手互博。

扶蘇澈推門而入,見她安然無恙,心底松了一口氣,“你就不怕今夜謝王兩家就要取你性命嗎?”

蘇辭這幾日在屋中閑坐,也沒戴鎏金面具,緩緩一笑,“求之不得。”

不知為何,扶蘇澈突然被她的笑容慌了一下心,長得好看果真占便宜。

他遞給蘇辭一個錦囊,“皇上讓我給你的。”

蘇辭掂了掂錦囊的重量,心中已知曉裏面是什麽眸子一暗,一種苦味在心中溢開,淡淡道:“扶蘇大人,陪我下盤棋可好?”

夜半之時。

燕山突然着起大火,原本看守蘇辭的禁衛軍大部分被調去滅火,落雲觀一時空了不少。

宮裏來人尋扶蘇澈,說茗妃在宮中跌倒,傷到了頭,做哥哥的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

蘇辭看着他的背影,直搖頭,心道:人啊,總有個弱點,一旦被人掐住了弱點,再高冷的人瞬間都會變成水。

扶蘇澈出了落雲觀,突然腳步一頓,看着身側的小太監,“你是曰明宮的人?”

小太監目光閃躲道:“是。”

扶蘇澈眉頭一皺,冷冷道:“娘娘前幾日的頭疾好些了嗎?”

小太監眼睛直轉,“好些了,只是今日又傷到了頭……”

扶蘇澈立即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架在那人脖子上,“娘娘前幾日沒得過頭疾。”

說完,一劍封喉。

他慌張地往蘇辭的房間跑,千萬別出事。

扶蘇澈剛走到門口,五六名黑衣殺手連人帶門被打出了房間,哀嚎地滾在地上。

一襲紅衣手持折兮劍緩步走出,原本滿身石膏、不能動彈的人居然意氣風發地站在門口,傲慢又冰冷道:“沒有人告訴你們別欺負殘廢嗎?”

……

燕山上,火已經熄滅。

王寄北接到落雲觀傳來的消息,一把掀了桌子,目眦盡裂道:“沒死?”

侍衛慌亂進屋,一個沒站穩,差點栽地上,“右相不好了,蘇辭調動了燕狼衛和皇城守軍,說要清君側。”

王寄北:“清君側?她要清誰?”

侍衛哆嗦道:“您。”

王寄北一腳踹向侍衛,恨不得将人踢死,“燕狼衛就算了,皇城守軍怎麽會聽她的?”

侍衛:“皇城守将是蘇家軍的舊部,想必……”

蘇家軍對蘇辭向來忠心不二,難怕蘇辭殺進宮,都會義無反顧地追随,這也是皇上忌憚的原因。

未濟道長在一旁嘆道:“右相,今日不是她死,就是你亡。”

王寄北大拳緊握,他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不惜放火燒燕山,都快弑君了,老天爺怎麽能這麽對他?

他一咬牙,狠了下心,反而豁然開朗了,心道:蘇辭走到這一步,都是你逼的。

轉眼,燕山道觀中,百官對蘇辭大軍壓山的舉動皆是惶恐。

王寄北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皇上不好了,蘇辭要逼宮,大将軍謀反了……”

北燕帝聞之,眉頭深皺。

江晚寒第一個跳出來,“胡說,大将軍忠心耿耿,怎麽會謀反?”

王寄北吼道:“不信,你去看看山下,蘇辭擅自帶領燕狼衛和皇城守軍圍山,不是謀反是什麽?”

江晚寒堅決不信,匆忙跑出道觀去看,奈何剛一出觀門,就被随後跟出的王侍郎一棍打暈。

王侍郎将江晚寒攙回道觀中,跪在地上,惶恐道:“皇上,蘇辭真的謀反了,江大人已經氣暈過去了。”

王寄北緊接着跪在北燕帝面前,高聲道:“皇上,老臣定率王家兒郎護皇上周全,請皇上随臣從後山撤離吧!”

這一個個在朝堂混跡多年的老油條都是萬裏挑一的戲子,演得聲情并茂。

北燕帝一揮袖将一桌子的茶具都掃到了地上,摔得粉碎,怒道:“嚴遲呢?”

謝春秋不愧是三朝老臣,穩如泰山地跪到地上,沉穩道:“啓禀皇上,嚴統領已經帶禁衛軍下山阻撓叛軍了。”

王寄北急得都快哭了,“皇上莫再耽誤,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時,百官中有人擔心冒然下山等于羊入虎口,勸北燕帝三思,禁衛軍至少能阻擋一陣子。

未濟道長突然站出,如及時雨般道:“皇上,貧道知道一條密道,可助皇上悄無聲息地離開燕山。”

于是乎,由未濟道長領路,皇帝和文武百官在王家護衛的保護下,從密道離開了燕山。

衆人從密道出來時,進入一片樹林,遠遠望見被蘇辭包圍的燕山起了大火,百官一時慶幸,幸好有密道,不然反倒成全了蘇辭的狼子野心。

奈何此時王寄北忽然拔劍出鞘,架在北燕帝脖子上,陰鸷一笑,“皇上,大将軍謀不謀反,臣不知,但臣是反定了。”

百官中并不盡是謝王子弟,就算是謝王一派的人也未必知道王寄北的計劃,這些大臣平時瞎起哄還可以,真讓他們跟着王寄北造反,膽子實在不夠肥,如今都被王家子弟的刀架在脖子上,吓蒙了。

大臣中不乏忠義的老臣,比如靖國公就不顧頸邊的利刃,當場跳出來,怒發沖冠道:“王寄北,你瘋了嗎?”

王寄北面目猙獰,癫狂吼道:“我是瘋了,被蘇辭逼瘋了,與其讓她拿着證據告發我,不如老子今日反了,也讓這天下換個姓……”

噗的一口血,王寄北還說完一番慷慨陳詞,就被人從身後捅了一刀,謝春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百官皆吓得一愣,劇情來得太快,讓人猝不及防。

王寄北死死地抓住謝春秋的肩膀,雙目通紅,“你……”

謝春秋一腳将其踹到地上,王寄北在地上渾身抽搐,不久便斷氣了。

靖國公拍手稱好,嘴邊剛要溢出“鏟除奸佞”等贊美之詞,卻見謝春秋接替了王寄北的位置,将那把被血染紅的刀架在北燕帝的脖子上,樹林中瞬間冒出不少的謝家子弟兵,足有上千人。

百官都被這戲劇性的一幕徹底吓傻了。

謝春秋依舊一派儒雅老者的風範,只是眸子渾濁得讓人看不清,陰狠道:“皇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靖國公一屁股坐到地上,百官面如死灰,北燕要亡在今日了嗎?

帝王不鹹不淡道:“右相真是笨,為他人做嫁衣。”

謝春秋高傲一笑,“王寄北是笨,一直以為是蘇辭把他逼到這般地步,其實不是,在背後操縱一切的不都是皇上嗎?皇上年輕氣盛,一心想收攏權力,看不慣謝王世家把持朝中大權,真正想除掉我等的從不是蘇辭,是皇上。”

這老家夥倒是看得透徹,就是不知道火候夠不夠。

北燕帝毅然而立,眉宇間不見半分惶恐與慌張,鎮定一笑,“怎麽?左相也想給這北燕江山換個姓氏。”

謝春秋:“老臣可不敢,今日明明是右相謀反,殺了皇上,老臣救駕來遲,憤怒之下親手殺了右相。自此之後,老臣會盡心扶持皇後娘娘和小皇子,烏衣巷也再無王家,只有謝家,北燕朝堂依舊,一切都會在臣的力挽狂瀾下更好。”

力挽狂瀾?簡直可笑。

靖國公坐在地上,嘲諷道:“好一招一箭雙雕,小皇子不足半歲,皇後是你親生女兒,這北燕和姓謝有什麽區別?”

謝春秋看向未濟道長,春風得意,“這還要感謝未濟道長,不,是未來的國師大人為我謀劃這大好局面。”

未濟道長一笑,為北燕帝奉上紙筆,恭敬道:“皇上臨終前還應寫下傳位诏書,方可不負北燕歷代先王。”

轉眼,仙風道骨的道長面目變得猙獰可憎,扭曲笑道:“或者皇上想寫血書?”

不少信奉道教的大臣皆是一臉震驚,在他們眼中未濟道長都已經是半仙了,居然……

北燕帝看着眼前的筆墨,依舊淡定自若,無波無瀾道:“想不到我北燕的道教之首竟然是瀛洲的細作。”

未濟眼中閃過一抹兇光,“皇上何處此言?”

“我告訴皇上的。”

話音一出,不少人皆是脊背一涼。

謝春秋看向身後的樹上,一襲紅衣金甲立在樹枝上,手持的折兮劍泛着寒光,“蘇辭?”

未濟一慌,手中的紙筆都掉到地上,“怎麽會?”

蘇辭:“一出戲而已,兩位何必太當真。”

一千燕狼衛随即包圍了樹林,謝家子弟皆是驚慌。

戲?謝春秋腦子嗡的一聲,就像火琉璃在腦子原地爆炸一樣,他忽然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怕是從蘇辭一回皇城開始,不是從東海返回皇城時,這出戲就開始了。

表面上是蘇辭一步步把王寄北逼到絕路,最後不惜謀朝篡位,實則這正是皇上的本意,不如此,如何順理成章地除去謝王世家,沒有什麽比謀逆大罪更能把一個家族連根拔起的,那可是株連九族。

假的,一切都是北燕帝和蘇辭聯手演的一場戲。

謝春秋突然渾身一顫,望着眼前這個年輕冷俊的帝王,心思可怕到令人發指。

蘇辭帶來的燕狼衛很快拿下了謝家的兩千子弟兵,只是被未濟道長趁亂逃了,那家夥熟悉地形,又有瀛洲武士營救,跑得格外快。

謝春秋被子深擒獲,押到北燕帝前,整個人狼狽不堪,臉色和死人一樣,幽幽道:“恭喜皇上,輕而易舉就覆滅了謝王兩大世家。”

北燕帝負手而立,月光下的側顏冷俊如劍,眸子毫無溫度,地獄歸來的何曾只有蘇辭一人?

北燕帝:“你真的以為,朕不知道當年母後是怎麽死的嗎?”

謝春秋一愣,怪不得……

當年先皇之所以廢黜北燕帝的太子之位,本就是謝春秋一手策劃的,最後導致先皇後慘死獄中,從那時起,年僅六歲的北燕帝滿心裏裝的都是仇恨,帶着血洗北燕的決心,一步步走上皇位,而他登基四年來,舊事從未提過半句,好深的心思……

北燕帝眸如寒淵,凍人筋骨,俯視眼前人,“朕會留着你的命,見證謝家的敗落,欣賞謝家人一個個死在你面前。”

謝春秋聞之,突然狂笑,如同得了失心瘋一樣朝蘇辭吼道:“到你了,到你了……”

子深沒想到這老頭兒突然使出這麽大力氣,瘋了一樣往蘇辭身上撲,他差點沒抓住。

被按在地上的謝春秋依舊癫狂嘶吼:“衆皇子死了、關內侯死了、長公主死了、王寄北死了、謝家覆滅了,下一個就是你,蘇辭下一個就是你……”

子深聽了,分寸大亂地望向蘇辭,他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少年驀然心裏一慌,總感覺謝春秋說的……在理。

蘇辭面不改色,“押下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們每一個人死前,都和蘇辭說過相同的話,她又何嘗不知道,心裏和明鏡一樣。

那襲紅衣扶着樹,五髒翻湧着血氣,突然一口鮮血吐出。

北燕帝回頭看時,吓了一跳,“阿辭……”

蘇辭緊緊抓住北燕帝的衣袖,只覺得肺腑像被人揉捏般的疼,眼前一片模糊,“殿下,你真的信過我嗎?”

冷宮十年相伴,六年疆場厮殺,皆為君一人,而她到今時今日才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她的殿下很早之前就死了,從未相信過她。

……

蘇辭再醒過來的時候,躺在将軍府,褚慎微守在她床邊睡着了。

徐可風差點被黎清、子深他們殺了,他也是冤枉,明明都将凝神丹藏起來了,不知怎麽被大将軍翻了出來。

蘇辭那一身傷是實打實的,之所以能趕去救駕,全靠凝神丹撐着,如今真的耗掉了半條命,不僅外傷疼,五髒六腑都疼。

徐可風端着藥進來,見她醒了,差點給她跪下,“大将軍你可醒了,以後別再吃凝神丹了,再這樣下去,咱兩還不一定誰死在前頭呢?”

蘇辭作死的能耐一次比一次強,徐可風早晚被她吓死。

褚慎微被吵醒了,入目就是蘇辭那張白到沒有血色的臉,心中暗暗慶幸至少睜眼了,欣喜地有些手忙腳亂,“別嚷嚷了,把藥端上來,将軍你先喝點藥,還是說你肚子餓,想先喝點粥?”

蘇辭木讷地搖了搖頭,幹到冒煙的嗓子擠出兩字,“東海。”

徐可風真想把藥碗給扣在她頭上,“将軍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關心東海戰事,皇上自會派人去。”

蘇辭醒來之後,人本來就暈,被他嚷嚷得更暈,肺腑裏一陣幹嘔,她随便咳了兩下,又是一口血。

褚慎微當即就怒了,壓低聲音,“滾出去。”

徐可風:“我……”

蘇辭人已經不清醒,又暈了過去。

褚慎微扶着她的頭,避免她磕着,又喊道:“滾回來。”

徐可風怎樣都受氣,滿臉委屈,一給蘇辭把脈,整個人就更不好了,丢下一句“郁結于心,心病難醫”,就連滾帶爬地跑出去熬藥了,怕被人打。

褚慎微盯着床上人,都不敢伸手碰,怕一碰,人就碎了,輕聲問道:“你到底每日都在想什麽啊?”

他從未見過蘇辭這樣的人,命似乎是從來随意丢棄的東西,縱她孤身一人對敵軍三千,亦可以不要命地往裏沖,如若有幸活着回來,依舊是那副冷淡涼薄的模樣,下一次又會奮不顧身地往火堆裏沖。

當日下午,禁衛軍又包圍了将軍府,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護送沈涵前來。

蘇辭坐在病榻上,見溫姨推着坐在輪椅上的沈涵進屋,當即就要起身,被沈涵呵斥了回去。

沈涵:“混賬東西,有傷就老實躺着,撐什麽強?”

蘇辭坐在床上,微微彎身算是行禮,“師傅,你怎麽來了?”

溫姨急忙搶話道:“是皇上說你病了,讓我們過來看看。”

沈涵看着蘇辭白到?}人的臉色,眉頭一皺,“音書,你先出去,我有話單獨和這混賬玩意講。”

溫姨聽了,雖有猶豫,但還是退了出去。

蘇辭望着沈涵,“師傅近日可好?”

沈涵百無聊賴地掃了掃袖子,“我能有什麽不好的?整日在倚梅園種大白菜呗,倒是你,怎麽混成這麽鬼模樣?”

蘇辭一笑,“自作自受。”

沈涵聽了,氣得鼻子眼睛擠到一處,“我當初是希望你能留在皇城幫皇上鏟除謝王世家,可我沒讓你把命也丢在這上面……還有皇上那小子也是,在倚梅園坐了一個上午,支支吾吾放不出半個響屁來,最後才和我說了一句你病了……”

這是病了嗎?這是快沒命了。

蘇辭:“怪不得皇上肯舍得将師傅從宮中放出來。”

那帝王的鐵石心腸,怕是多少年才能生出一絲憐憫來。

沈涵一嘆,“他那日難得跑來請教我,問的卻是你的身世,就你那一窮二白的身世竟值得他懷疑,最後被我一掃帚轟了出去……打小顧念他的身份,兇一句都不敢,那時還不如像對你一般照死裏打罵,也不至于養成今日這個多疑的性子。”

那天,沈涵是真動氣了,蘇辭從小和北燕帝長大,要殺要反早動手了,到底有什麽值得懷疑的?

沈涵瞥了一眼蘇辭的神色,安慰道:“你也莫太在意,這世上的事本就少有公平,人付出一片真心,總想着能換回一片真心,哪裏有如此好的事情?多學學為師,真心給得起,也輸得起,之後拍拍屁股,潇灑轉身,就算了。”

蘇辭不是不懂,更加知道沈涵的心酸。

沈涵一生為北燕帝謀劃,可謂是北燕帝登上皇位的第一功臣,到最後卻被帝王囚禁于深宮中,淪為牽制蘇辭的一枚棋子,這片赤誠之心怕早已被辜負得幹幹淨淨。

蘇辭低眉一笑,“其實師傅心裏還是向着皇上的。”

沈涵微微張開,卻欲言又止。

兩個孩子是他看着長大的,早無身份高低之別,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況他在宮中被幽禁這麽多年,有些事情早就看淡了,是真心希望兩個孩子能安好,可惜他這人別扭了半輩子,體己話一句都說不出口。

過了一會兒,嚴遲親自接沈涵離開,蘇辭也沒再說什麽。

但溫姨卻去而複返,偷偷摸摸地潛回蘇辭的房間,二話不說地跪在她床前。

蘇辭眉頭微皺,起身攙扶,“溫姨,你這是幹嘛?”

溫姨眼泛淚光,哀求道:“阿辭,我是皇上的人,本不該違背皇上的意思,但你還是勸勸你師傅吧,皇上有意讓他領兵去東海,他雙腿都斷了,怎麽打仗?”

蘇辭聞之,不顧一身傷痛,連外袍都沒穿就往外走。

皇上一定要這樣嗎?一定要将身邊之人的利用價值都榨幹才甘心嗎?那是他師傅,他一無所有之時,唯一站在他身後之人,如今雙腿都廢了……

蘇辭出院門正撞上褚慎微,被他一把拉住,“你這是幹嘛?怎麽下床了?”

“放開我”,她甩開褚慎微的手就往府門走。

嚴遲剛推着沈涵走到府門口,就聽見身後追過來的蘇辭命令門口的家将,“将他們攔住。”

家将聞言,立即關了府門,截住了兩人。

嚴遲一驚,上前道:“大将軍,你這是幹嘛?皇上有旨,沈先生不能久留将軍府。”

蘇辭一把推開他,質問沈涵,“你答應他去東海了?是他逼你的,還是他拿什麽脅迫你?我去和他說……”

坐在輪椅上的沈涵沉聲道:“我自願的。”

蘇辭紅着眼,怒道:“不行,你都這樣了,上什麽戰場?有我一人就足矣了,他想要什麽,我給他去取,東海我去守……”

沈涵要是能站起來,早抽她一巴掌了,“混賬玩意,看看你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南境傳來消息,大梁入侵半月山,荀老将軍受傷,東海諸國眼看就要發起第二輪進攻,你能把自己拆成兩半嗎?”

北燕多年重文輕武的頑疾,再加上一直過度提倡無為而治,朝中無可用的武将,這是不争的事實。

沈涵:“你又不是不知道東海是個什麽情況,朝中那幾個歪瓜裂棗的武将,守城都夠嗆,更別提退敵後,要全盤整頓東海布防,重修堤壩,安頓百姓,這裏面的彎彎繞就算是你去,也要一年半載才能處理好,南境怎麽辦?等到大梁人打到皇城嗎?”

嚴遲真想為沈涵鼓個掌,第一次見有人能把大将軍訓得頭都擡不起來,心生一股敬意。

沈涵嘆了口氣,“北燕朝堂上就是一盤散沙,你既然動了手,就把多年的朝政頑疾處理幹淨。為師也曾年少輕狂,有一肚子的治國之道,征戰沙場亦是為師的憧憬,即便皇上不說,我也想請旨去東海……”

無論文武,沈涵此人都是當世無雙,不然也教不出北燕帝和蘇辭這麽變态的人來,可惜他成全了姬泷的帝王夢後,在青史上連個命都沒留,就被關押了,一生壯志難酬啊!

蘇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她怎會不懂師傅平生不得志的愁苦,更加不願看到他在深宮中幽禁終老,可只要再給她一段時間,她就能将他從宮中救出來了。

“師傅,東海之地兇險,我……”

謝王世家已除,謝皇後也沒幾天了,待她幫茗妃坐上皇後之位,打點好宮中一切,就能将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宮中帶走,為此她不惜忤逆北燕帝。

沈涵:“兇險又如何?你邊關六年都熬過來了,為師就熬不過來不成?阿辭,為師心意已決,你就當成全我,還是說你想看着為師一輩子囚禁深宮中,做一枚皇上要挾你的棋子?”

蘇辭兩眼通紅,縱然滿心不忍不願,也只得一響頭磕在地上,無奈道:“徒兒遵命。”

走廊下的褚慎微遠遠看着,眸子一暗。

小童悄然站在他身後,喃喃道:“原來他就是大将軍的師傅。”

褚慎微掃了他一眼,“好些日子沒看見你了,舍得從屋裏出來了。”

十歲的小童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拍了拍根本不存在土的袖子,抱怨道:“爺爺那老糊塗,結海樓的賬本又算錯了,讓落雲聽雨不遠萬裏送來給我算,明明請個賬房先生就能搞定的事情,非舍不得銀子……”

結海樓日進鬥金,一頁賬本上記錄的金銀都能把賬房先生砸死。

褚慎微一笑,“那老樓主實在應該見見純一和尚,兩人定會能成為忘年之交。”

小童望着輪椅上的沈涵,“需要查嗎?從這個人下手,應該能把将軍的過往查得一清二楚了。”

褚慎微:“查。”

……

沈涵就是蘇辭的一劑強心藥,第二日滿府人攔都攔不住,蘇辭執意去上朝。

朝堂上炸開了鍋,謝王世家謀反一事株連甚廣,滿朝文武吵得不可開交,相互指責,北燕帝又在此時提出拒絕與東海諸國議和,派一個沉寂多年的沈涵領兵出征。

“皇上,老臣以為南境戰事焦灼,此時應與東海議和為上,我北燕國庫空虛,經不起兩面夾擊和曠日持久的戰役。”

“臣附議,再者說沈涵不是先帝時的翰林大學士嗎?他一個文臣如何上陣打仗?”

沈涵有多少本事,北燕帝和蘇辭再清楚不過了,可惜這幫子老臣不知,也不會信。

“臣附議,臣早年就聽聞沈涵雙腿殘疾,一個廢人如何殺敵?”

一襲紅衣金甲大步上殿,高聲道:“霍大人膽敢再說一遍,我就讓你知道何為真正的殘疾。”

百官見來人,皆眉頭一皺。

蘇辭跪在殿下,“臣拜見皇上。”

北燕帝壓制着內心想把蘇辭打回将軍府休息的沖動,冷冷道:“大将軍平身。”

“謝皇上。”

蘇辭起身,面對百官,“沈涵是本将年少時的授業恩師,我一身武學謀略皆是恩師所教,何人說他不配上陣殺敵?”

百官噤聲,無一人敢說半句。

蘇辭又道:“至于恩師的腿疾,我已讓機關師黎清連夜打造了一副特制的鐵甲,可以讓恩師像常人一樣行走,如此一來,誰還有異議?”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均低着頭,左右丞相已除,大将軍手握重兵,如日中天,誰敢有異議?

蘇辭轉身跪在北燕帝面前,正色道:“臣今日上殿,除了為恩師一事,還有事向皇上啓奏。”

北燕帝眉頭微皺,“大将軍請講。”

蘇辭:“臣請旨,廢道教,滅除天下道觀。”

一言激起千層浪,剛被蘇辭鎮住的百官瞬間沸騰,這群大臣都是道教的信徒,不反對才怪。

當即就有老臣站出來,罵道:“豎子你狂妄,不敬神明,那是要遭天罰的。”

蘇辭嗤鼻一笑,“神明?你們信奉的神明未濟道長是瀛洲的細作,裏通外國,意圖謀反,本将軍沒記錯的話,諸位大臣前幾日差點死在他的刀下。”

又一老臣站出,“就算如此,也不能一概而論,怎可清除天下道教?”

蘇辭怼道:“衆位大人當然不樂意,你們哪個人手中不握着十幾座道觀,借此吸納百姓之財,中飽私囊。諸位大人是否真的敬畏神明,我不知,十惡不赦倒是真的。”

“一派胡言,小兒你莫要當着皇上的面,污蔑我等清白。”

“皇上,蘇辭乃災星轉世,你斷不可讓将帥橫行,禍亂我北燕啊!”

江晚寒出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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