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五

陰涼的自行車庫裏，靜寂無聲。祝蓁意剛把自行車停進自己的車位鎖好，餘光瞥見少年已拎着袋子漫步而去，颦眉道：“路遠。”

少年頓住腳步等在原地，卻是未轉身。

一路無言，祝蓁意有些無奈，真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

對于剛剛他在甜點店的那問話，她解釋道：“我剛剛是去買吃的。”

“我都給你買了，你生什麽氣啊？!”

祝蓁意快步上前擋在他面前，踮着腳尖湊近看他，“喂。”

少女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路遠微微皺眉，側身一把拉過她的上臂，“走了。”

她跟在身後走着，眼眸堪堪看着少年厚實的肩膀、白皙脖頸，想着剛剛他在甜點店裏的神色，颦眉思襯。

自己和安禛昕，有緣似的，總是偶遇。

而且，自己對他的靠近，竟也不讨厭，心底有一種莫名的情愫。

可是。

祝蓁意擡眸瞥了眼前方的少年，偏頭皺眉思考。

路遠是不是不喜歡他啊？

盯着電梯門上的數字從最頂層一級一級跳下來，祝蓁意支支吾吾地開口卻又不說下去，“你是不是……”

“嗯？”路遠低頭看向她，示意她繼續說。

“叮!”電梯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祝蓁意擡眸迎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唇搖頭道：“沒事。”

祝琳給一個小朋友當鋼琴家教，今天她家剛好有事，便提早下課。

她從超市買了些蔬菜，想到正逢晚間高峰區，特意打算從市區繞一圈路回家。

路上車輛雖說沒有那麽多，不過來往行人卻不少，祝琳跟着前一輛車緩慢在柏油馬路上向前行駛。

車道由一轉變為兩道，她事先打起右轉向燈，偏頭向旁邊查看路況。

只有人行道上神色匆匆的幾個行人，祝琳不疾不徐地打轉方向盤，餘光一直觀察着一側的行人。

“怎麽回事？”身穿卡其色襯衫短袖的那人引起她的注意，那背影，還有動作形态，怎麽會這麽像？

十字路口綠燈變為紅燈，祝琳的注意力卻全在那人身上，仍舊輕踩踏着油門向前。

一陣鳴笛聲響起，她才回過頭來看前方情況，眼看就和前面那輛黑色轎車差沒幾米，緊急制動卻也是“砰”得一聲撞上。

“啧。”撫額皺眉，手剎後開了門下車，“抱歉啊，對不起。”

眸光卻是瞥向路邊，仍舊在尋找剛剛那熟悉的背影，“怎麽不見了？”

沒有争議的小車禍，祝琳不住地道歉，和被她追尾的司機私下協商解決了事兒。

祝琳失神地在玄關處換下高跟鞋，拿了包進來。

祝蓁意聽到開門聲響，從客廳走出來，嘴裏還嚼着松餅，“媽!”

她把包放在餐桌上，似是沒聽到，少女蹦蹦跳跳到她身邊大吼一聲，“媽？媽!”

“唉，吓我一跳。”祝琳腦海中還滿是那人的背影，忽然被女孩的叫聲打斷，颦眉道。

指了指玄關處，咽下嘴裏的食物，“嘿嘿，你在想什麽呢？門都沒關。”

路遠也走了過來，“阿姨。”

“哦，我沒事，你們去關一下吧！”祝琳的臉上仍舊沒有笑意，轉身朝廚房走去。

“我媽怎麽了？”祝蓁意略微察覺到母親的不對勁，皺眉疑惑道。

“你先去把松餅吃完，不然待會兒吃飯就別吃了。”路遠自然是不會參與讨論，他往女孩油膩膩的手裏遞上張紙巾，轉移了話題。

如今南洋市的空氣質量雖說在全國排名前幾，但終究比不上從前。

只是，二十多年前的南洋，天空雖然很藍很幹淨，可是卻也很冷。

“祝琳，你媽媽連夜總會的都不如。”

“她媽媽那樣的人，能培養出個什麽好女兒!”

“離她遠一點兒，別被這小狐貍精騙去。”

“……”

她的出身，被所有唾棄，小小的村裏，都知道那個彈琴很好聽的女孩有個不光彩的母親。

她就是聽冷言冷語長大的，那裏的人都是拿厭惡鄙夷的目光看她，沒有人會幫她說話，沒有人同情她，他們只會落井下石。

祝琳卻從來都沒有埋怨過她不光彩的母親。

因為她明白，出身，每個人都選不了。她也知道，只有自己人生的路，自己才可以選。

她考上了南洋最好的高中，離開了那個小村子，她還是天才音樂少女，有才華、有顏值。

她遺傳了母親姣好的面容，身材高挑，又彈得一手好琴，似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算是學校裏的半個名人。

風言風語傳得最快，從小聽到大，最肮髒下穢的語言她都早已有了免疫。

因為習慣了堅強，所以當那個人義無反顧地站在她面前替她怼回別人冷言嘲諷時，她動心了。

“琳琳，你不需要那麽堅強，你有我啊！”

“所以啊，有時候你可以輕松一點呀!”

他們充滿着善意，一點一點融化了她心外裹着的寒冰。

只是，時間永遠是最殘酷的敵人。

那些在青春時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都面臨着高考後的分別。

她放棄了英國的音樂學院，為了和他在一起，盡管知道前路一片荊棘，卻仍舊義無反顧地去了美國。

前二十年的驕傲，她在美國輸得一敗塗地。

那人總最喜歡輕輕揉着她的耳垂，看着她臉紅的樣子。

也最喜歡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鬓私語。

他說：“琳琳，你有我啊！”

他說：“琳琳，你應該被捧着手心，不用這麽辛苦的。”

可是，如果她不堅強，那未來，就沒有未來了。

她也早就沒有他了。

再回南洋時，曾經的人都沒想到，過去那個高傲的美人，也會笑臉逢迎，嘗盡人生心酸。

微風吹醒了沉浸在回憶裏的她，祝琳回過神來彎腰從袋子裏拿出蔬菜。

她神色如常，只是唇角的那抹笑，帶着些許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