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聽話，把衣服穿上

她雙手環抱着肩膀，看起來可憐極了，穆希晨走上前，輕輕擁住她，溫聲道，“別怕，我們一定可以走出沙漠的，相信我。”

她沒有推開他，她實在是太害怕，太無助了，這片沙漠裏面隐藏着許多殺機，有可怕的毒蛇猛獸，還面臨着缺少食物和水的危機，等到天亮，還有高溫的天氣等待着他們，她不敢想象，如果被困在這裏兩天、三天、五天應該怎麽辦？

她甚至不敢哭，因為哭會浪費體內的水分啊。

“乖，別怕，有我在。”依偎在他懷中的小人兒微微發抖，穆希晨心疼地抱緊她，漆黑的眼眸望了一眼遼闊的夜空，低沉的聲音透着堅定，“我們一定可以走出去。”

過了片刻，秦唐漸漸冷靜下來，她默默地從他懷中退出來，看了一眼天光乍現的天空，說道，“天快亮了。”

他“嗯”了一聲，說，“我們趁着早上涼快，趕緊趕路，中午再休息。”

“好。”

他想要背她，她拒絕了，執意要自己走，她說，“現在氣溫低，沙子還不燙腳，我可以自己走，等到太陽出來，溫度變高了，你再背我吧，也好節省一點體力。”

他想了想，同意了。

兩人出發前，他遞給她一根枯樹幹，讓她拄着它走路。前行的時候，他也刻意放慢步伐，攙着她的手臂，以免她摔倒。

走了三個多小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驅散了清晨的寒冷，地表的溫度漸漸上升，秦唐雙腿已經有些酸疼，沙子鑽進襪子，磨得她腳掌很難受，特別是昨天磨破皮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可是她一直咬着牙，一聲不吭。

穆希晨見她走路的速度變慢，便停下腳步，說道，“累了？歇一會兒吧。”

她擡頭望着前方延綿不斷的沙丘，抿了抿幹得裂開的嘴唇，說，“還不累，我們繼續走吧。”

希望在正午之前，多走一些路，說不定翻過前面那幾座沙丘，就會看到人，看到水草豐茂的綠洲，就算是一棵樹，一片仙人掌，幾株草也好，最起碼是綠色的，她已經看厭了漫漫黃沙。

“別走了，先歇一會兒。”穆希晨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繼續向前，她現在體力喪失厲害，根本拗不過他，只好停下腳步。

一旦停下來，疲勞瞬間襲來，她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動都不想動，他突然擡起她的腳，不由分手地将她腳上的襪子脫了下來，然後替她擦拭腳上的沙子。

“不用了，我自己弄就好了。”她尴尬地想要将腳從他手中抽回來。

他修長的手指用力扣住她的腳踝，低聲說了一句“聽話”，繼續替她清理腳上的沙子，他看到她腳底上的血泡磨破了，沾了不少沙粒，可以想象到，她每走一步，會有多疼。

他眼底泛起懊惱之色，小心翼翼地挑血泡上面的沙粒，她痛得渾身一顫，牙齒咬緊唇瓣，一聲不吭。

他心疼地看了她一眼，“痛的話，就叫出來。”

她偏過頭去，不看他手下的動作，輕聲說了一句，“我沒事，你繼續弄吧。”

他的動作越發輕柔，只是，不管多輕柔，将她傷口上的沙粒挑開總是會疼的，等他挑完沙粒，她已經疼得臉色發白，額頭冷汗直冒。

他将她襪子裏面的沙粒抖落幹淨，然後親手替她将襪子穿上，她這才松了口氣，雙手揉捏着自己酸疼的雙腿，稍作休息。

上午的陽光，已經很毒辣，将黃沙烤得微微發燙，秦唐感覺坐在地上，已經有些燙屁股了，她眯着眼，望着遠方，喃喃道，“我們還是趕緊出發吧，待會兒越來越熱了。”

“上來。”穆希晨走到她身前，蹲下身。

她坐在原地不動，“現在還不用，我自己再走一會兒。”

他的語氣微微加重，“聽話，快上來。”

她看着他寬闊的後背，心裏湧起複雜的滋味，她緩緩伸出手，剛要勾住他的脖子，突然感覺大地晃了晃，緊接着聽到“嘩啦啦”的聲響，她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穆希晨突然轉身摟住她，只來得及将她的臉按在他的胸膛裏，就聽到“轟隆”一聲，沙子就從身後湧來，将他們倆埋了進去。

“咳……”秦唐在穆希晨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從沙堆裏面爬出來，她身上頭上到處都是沙子，不過因為穆希晨及時護住了她的臉，她的口鼻倒是沒有進多少沙子。

她眼神複雜地看着滿頭滿臉都是沙子的穆希晨，一邊替他拍去沙子，一邊小聲說道，“謝謝你……”

“你沒事就好。”雖然滿身黃沙，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他那雙幽深的眼睛，彷佛璀璨的銀河，驚人的耀眼。

接近中午，太陽越來越毒辣，曬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秦唐趴在穆希晨背上，感覺到兩人的衣服都已經被汗水濕透，身體黏糊糊地貼在一起，很難受。他的頭發也已經被汗水打濕，她心頭微微一動，不禁伸出右手，遮擋在他的額前，替他擋住太陽光。

穆希晨感受到額頭上那片陰涼，唇角微微揚了揚，摟在她大腿上的雙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身體往上托了托。

他背着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額頭上的汗水不斷地往下掉，她時不時用衣袖替他擦擦汗，感覺他的臉都已經被曬得起了皮，她心裏有些酸澀，舔了舔幹得起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地說道，“休息一下吧，現在太熱了。”

穆希晨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的沙丘，說道，“好，我們去那邊陰涼處歇息。”

他背着她往沙丘那邊走，那裏有一片小得可憐的陰影，足夠他們倆人乘涼了。

距離沙丘大概還有二十多米的時候，穆希晨腳下突然一頓，停了下來，秦唐剛要問他怎麽了，突然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緩緩往下陷落，她吃驚地低下頭，發現他的雙腿已經被黃沙淹沒，他的身體還在繼續往下陷，她大驚失色，“這，這是怎麽回事？”

“流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穆希晨，此時也微微變了臉色，他當機立斷地說道，“珠珠，我數一二三，你立刻松開我！”

秦唐剛想說什麽，他已經沉聲道，“一，二，三，松手！”

她下意識地松開雙手，緊接着，感覺自己被他的雙手用力托起，然後猛地抛了出去，耳邊風聲呼嘯，她驚駭地睜大雙眼，啊啊尖叫，然後“撲通”一聲，她重重地摔落在沙地上，還好，黃沙軟綿綿的，她并沒有受傷，只是腦袋一陣眩暈，險些昏厥過去。

“咳咳”她艱難地從沙堆裏面爬出來，身上到處都是沙子，她“呸呸”吐出沙子，狼狽地擡頭望向穆希晨，此時，流沙已經淹沒到他的胸部，他冷靜地站在那裏，沒有絲毫的慌亂，盡量将四肢伸開，擴大身體接觸流沙的表面積。

“穆希晨！”

比起他的冷靜，秦唐反而是那個驚慌的人，她對流沙的印象基于影視作品，在影視劇塑造的場景當中，流沙就是一個吞噬人的無底洞，只要人陷入裏面，就不能自拔，頃刻間就會被沙子吞噬。

她慌亂地跑向他，他突然厲聲呵斥，“站住！不要過來！”

在他的周圍，方圓兩米都是流沙，她一旦陷入，兩人可能同時葬身在這裏，他好不容易将她甩出去，怎麽可能讓她再次身陷危險！

秦唐被他嚴厲的語氣吓住，停下了腳步，眼裏湧出驚慌的淚光，顫抖着聲音說道，“怎麽辦？我應該怎麽幫你？”

“別慌。”穆希晨看她狼狽不堪的模樣，心裏一軟，語氣柔和了一些，“你什麽也不用做，去沙丘那邊的陰涼地休息。”

“那怎麽行？”她情緒激動，聲音一下子拔高，“你都這樣了，我怎麽可能坐在那休息？”

她突然想到什麽，一邊脫衣服，一邊語速飛快地說道，“你等一下，我把衣服脫了，袖子連在一起，然後就可以拉你出來了。”

她脫衣服的時候，手指都在顫抖，可見她心裏有多慌亂，多害怕，穆希晨心頭一熱，語氣溫和地說道，“珠珠，聽話，把衣服穿上，太陽這麽毒辣，你會被曬傷的。”

“不，我不怕，曬傷就曬傷……”她鼻子一酸，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我一定要把你拉上來！”

由于手指抖得太厲害，她花了好幾秒時間才解開兩顆紐扣，襯衫立刻敞開一條縫，隐隐露出她雪白的胸膛，她手指滑到第三顆紐扣，只猶豫了一下，又開始解起來。白襯衫裏面，只有*了，可是，在他的性命的面前，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看着那傻丫頭一邊落淚，一邊解紐扣，穆希晨表情越發柔和，他溫聲說道，“珠珠，聽我說，流沙黏度很高，對人體形成很大的壓力，讓人很難使出力來。即使大力士也很難一下子把受困者從流沙中拖出來。你來拉我，只有一種結果，那就是反而被我拉進流沙裏面。”

秦唐崩潰地拍打着地面，“那怎麽辦啊？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你陷落進去的！就算，就算我也會被拉進去，我也要試一試！”

他在危險關頭，首先想到的是将她送出危險之地，她怎麽能那麽不仗義，丢下他一個人逃生呢？

她打定了主意，漸漸冷靜了下來，手指也不抖了，很快就解開了第三顆紐扣，胸前的柔軟立刻将襯衫撐開，展現在穆希晨的眼前，她面紅耳赤地轉過身，背對着他，繼續解紐扣。

穆希晨眸光一暗，薄唇微微繃緊，看着她單薄的背影，聲音沙啞地說道，“珠珠，把衣服扣好，我有把握從流沙裏面脫身，相信我。”

相信我……自從兩人困在沙漠裏之後，他已經對她說過很多次這句話，而每一次，他都沒有讓她失望。她手指一頓，停下動作，輕聲說，“你真的可以出來嗎？”

穆希晨堅定地說，“真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穆希晨……我可以相信你吧？”背對着他的那張小臉上，已經被淚水沖刷出兩條小小的痕跡，狼狽又可憐。

他深深地望着她的背影，“當然可以。”

“那就說定了。”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你要是騙人的話，就是小狗！”

他唇角微微揚了揚，“好。”

她将紐扣扣好之後，轉過身來，看到他的身體在流沙裏面非常緩慢地移動，她緊張極了，緊緊握住雙手，生怕他越陷越深。

穆希晨輕柔地移動着雙腳，讓水和沙盡量滲入擠出來的真空區域，這樣就能緩解他身體受到的壓力，同時讓沙子慢慢變得松散。

他胸腔受到的壓迫減少了一些，呼吸順暢多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看着蹲在旁邊，眼巴巴等待他脫身的秦唐，眼底泛起暖色，聲音黯啞地說，“陷入流沙之後，切記不要掙紮，掙紮得越厲害，陷落的速度越快。”

她想起他最初陷落的時候，流沙才漫過他的小腿，他為了将她抛出去，身體猛地用力，才導致他瞬間被流沙淹沒到腰部，她心裏五味雜陳，輕聲說道，“你要是沒有背着我，在剛剛陷落的時候，就能很輕松地逃脫出來，是我連累了你。”

穆希晨一面輕柔地移動雙腳，一面語氣輕松地說道，“照你的邏輯，我才是罪魁禍首，要不是我帶你去奧列國，飛機就不會失事，我們就不會困在沙漠裏面，你的腳也就不會受傷，我也就不用背着你。”

她一愣，低着頭不知道想了些什麽，然後突然擡頭看着在流沙中緩慢移動的他，心情複雜地說道，“是啊，這麽說起來，還真是你的錯，不過，我們現在都這樣了，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

他唇角微微一揚，“我短時間內沒法脫身，你別蹲在太陽底下了，去那邊陰涼處歇息一下。”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我就在這裏等你。”

她守在這裏，也好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第一時間伸出援手啊。

半個小時過去了，秦唐都快被毒辣的太陽烤熟了，她又熱，又餓，又渴，難以忍耐的煎熬，讓她不由自主地冒出“還不如死了”的念頭，可是，當她有氣無力地擡起頭，看到身處流沙的穆希晨都還沒有放棄的時候，她又拼命将那個念頭甩開，鼓起勁，等待着他出來。

“珠珠，快去那邊陰涼處休息！”穆希晨眉頭緊蹙，看着蹲在太陽底下搖搖欲倒的秦唐，沉聲道，“再這樣下去，你會受不了的！”

“我沒事，還受得住。”她聲音沙啞難聽，就像吃了沙子一樣。

穆希晨眉頭一擰，真想将那個不聽話的丫頭抓過來狠狠打她的屁股，看她的狀态，已經很不好了，他必須趕緊上去！

他咬了咬牙，緩緩向上擡起右腿，沙土經過他長時間的稀釋，已經沒有那麽粘了，對他身體的牽制力也沒有那麽強烈，幾經努力，他終于将右腿擡到了流沙表面！

秦唐一直關注着他的情況，看到這一幕，眼睛豁然一亮，趕緊拖着沉重的身軀站了起來，做好随時幫忙的準備。

他擔心她貿然上前，連忙道，“不要過來，你就站在那裏等我。”

拔出一條腿之後，身體接觸沙子的表面積增大，得到的浮力也增強了，他又緩緩将胸膛擡出表面，然後匍匐着前進。

秦唐站在流沙邊緣，緊張地看着他一點點挪動身體，當他的身體全部浮出流沙表面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抓住了他滿是污泥的手。

她拖着他的手臂，幫他從流沙裏面徹底脫身，扶着他站起來之後，她眼眶紅紅地說道，“你終于出來了！”

他深深地望着眼前曬得臉頰通紅的女孩，很想給她一個擁抱，但是，看看身上滿是髒污的衣物，他放棄了，只微微一笑，說，“嗯，出來了。”

“快，到那邊休息一下吧。”她對待重傷病人一般攙着他的手臂，一點都不介意抓了滿手的污泥。

兩人來到沙丘背後那一小塊陰涼處，秦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将他的西裝外套遞給他，說，“你身上的衣服得脫下來，弄掉泥沙，不然穿着它走路，會磨破你的皮膚。”

上衣倒還好，脫掉之後，還有西裝外套，可是褲子……

秦唐尴尬地将腦袋扭到一邊，假裝看風景，盡量忽略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早已經*難耐，頭暈眼花，都出現幻覺了，看着前方高高的沙丘，她都能想象成包子、饅頭，看着天上一團白雲，她就想象成那是水嫩多汁的白桃，看着一望無際的平坦沙地，她就想象成是香噴噴的攤煎餅……

好渴，好餓，越是想象食物，越是*難忍，她幹裂的嘴唇已經滲出血絲，舔了舔，嘴裏便是淡淡的血腥味，她的頭好暈，身體重得就像鉛塊一樣，一動都不想動，她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向前倒去，順着沙子，朝着坡下滾去。

“珠珠！”穆希晨剛将衣服上的泥沙弄幹淨，就看到她身體往前滾，幾個箭步沖上前，擋在她身前，動作飛快地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她臉上沾滿了沙子，雙眼緊閉，已經失去了知覺。他心急如焚，抱着她箭步走回陰涼處，将她平放在地上，然後用自己的西裝外套替她擦幹淨臉上的沙子，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

她的脈搏很微弱，呼吸也很微弱，他眉頭緊蹙，快速掏出匕首，一刀将自己的手指割破，鮮血頓時從傷口處流淌出來，他趕緊将她的嘴巴掰開，将鮮血滴入她的口中。

一滴，兩滴，三滴……鮮血越聚愈多，她本能地舔舐着，吞咽着，眼看傷口處的血液就快凝固，穆希晨用力擠壓傷口，又擠出新鮮的血液。

秦唐感覺自己就像被放在火上燒烤，全身上下着了火一般，燒得她每一寸肌膚都是痛的，喉嚨幹得快要冒火，胃裏餓得一陣陣驚鸾，好難受，難受得快要死了，她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都飄了起來，突然間，一股溫熱的液體順着她的嘴向喉嚨裏面流去，她本能地吞咽，貪婪地吸吮，幹渴的喉嚨被液體滋潤，稍稍緩解了她的痛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一只手輕輕拍打着她的臉頰，耳畔還有男人沙啞的聲音，“珠珠，醒一醒，珠珠……”

她艱難地将眼睛撐開一條縫，原本漆黑的眼眸此時變成了淡淡的藍色，只是，她眼睛睜開的縫隙太小，就連穆希晨都沒有察覺到那點細微的異常。

“你醒了。”他緊繃的面皮漸漸放松，明顯松了口氣。

随着她漸漸撐開眼皮，淡藍色的眼睛轉瞬變成黑色，她依稀看到頭頂懸着一張男人的臉，視線漸漸凝聚，看清楚俯身在她上方的是穆希晨，她難受地皺了皺眉，虛弱地撐起手臂，想要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