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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簡這一趟純粹是沖動了,下飛機時她就意識到了。

為什麽來找他?

要對他說什麽?

給他看她這副鬼樣子麽?

要讓他分心麽?

她到底來幹嘛呢。

她沒仔細想過。

因為不想待在上海了,因為不想面對那些,所以來這裏,向他而來。

這麽多年,她只是逃避,永遠逃避。

和肖家的關系,和程虹的矛盾,當年蘇欽的拒絕……

她整個靈魂都寫着懦弱。

四月初的廣州和上海不一樣,暖和得令人犯困。

倪簡把圍巾摘下來,揣進包裏,在機場附近找了個賓館,關上手機就睡了。

一覺醒來,到傍晚了。

倪簡揉揉頭發,起床沖了個澡,對着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感覺精神好了很多。

拉開窗簾,外面紅霞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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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一切像場夢,全都沒了。

倪簡随便收拾了一下,下樓找了個小餐館,挑了挑,最後吃了碗餃子。

之後翻出短信記錄,查了一下陸繁在的那個綜訓基地,不算太遠。

倪簡坐出租車過去,五十分鐘就到了,天還沒黑。

營區在城郊,偏安靜,到了基地附近,司機說:“聽見哨聲了吧,還在訓練哩。”

說完好幾秒,沒見倪簡有反應。

司機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木木地看着前面,只當她在想事情,沒再多說。

到了大門外,倪簡付了車費下車。

司機說:“你什麽時候走,這裏不好找車的,要不要我等你一會?”

倪簡扭頭看看附近,只有一排矮房子,有一間是小賣部,隔壁是個兩層小破樓,外牆上的水泥掉了很多塊,露出紅磚,樓前擺了個掉漆的牌子,寫着“劉家旅館”。

倪簡從包裏拿出兩百遞給司機:“麻煩您明天這個時候來接我,我住在那。”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劉家旅館。

司機收下錢,答應了。

倪簡走進劉家旅館,穿着大紅外套的老板娘靠在躺椅上看電視。

倪簡在黑乎乎的櫃臺前站了一會。

看得出來,這個旅館條件挺差,但也沒有別的選擇。

倪簡問:“還有房間麽?”

老板娘聞聲轉過頭,稀疏的眉毛擡了擡,似乎很驚訝這個時候還有客人來。

倪簡又問了一遍,老板娘站起來,朝櫃臺走來。

“幾個人住?”

“一個人。”

老板娘又看了她一眼,有點不信的樣子。

倪簡也看着她。

最後,老板娘拿出一把鑰匙:“樓上第一間,一晚一百塊,還要交一百塊押金。”

倪簡接過鑰匙,給了她兩百塊。

老板娘接過錢,看她要走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晚上要查房,要是發現房裏多住了人,要補兩百的。”

倪簡看了看她,應了一聲,轉身往樓梯走。

房間很小,勉強放進一張床、一個櫃子,收拾得也不太幹淨。

四月的廣州還是回南天,空氣潮濕,屋子裏有一股明顯的黴味。

倪簡抖了抖被子上的灰,摸了一下,感覺被套和枕頭都有些發潮。

這樣的環境對骨折的人很不好。

倪簡在床上坐下來,看了看右手腕。

只住一天,應該沒什麽要緊。

衛生間更簡陋,狹窄逼仄,洗臉臺髒得能寫字,蓮蓬頭也讓人看不下去。

倪簡勉強上了個廁所,洗了手,就再也不想進去了。

她從包裏拿出圍巾,鋪在枕頭上,鑽進被子躺了一會。

六點半,倪簡下樓,問旅館提不提供晚飯。

“晚飯啊……”老板娘手一指:“隔壁我們家小店有泡面賣。”

“……”

倪簡只好過去買了一桶牛肉面,找老板娘借了開水,坐在樓下小桌子上吃。

老板娘還在看電視,隔壁小賣部的老板跑過來催促她去做飯。

他們說的是廣州話,倪簡看得不太懂,勉強辨認出“飯”這個字。

老板娘似乎不樂意做飯,很兇地吼了兩句,老板就蔫了,指指隔壁的小賣部,然後自己進了後堂的小廚房。

感覺到倪簡的視線,老板娘得意地沖她擡擡下巴,用普通話對她說:“小姑娘,看見沒,男人就得管成這樣,讓他乖乖聽你的,別上趕着給他們做飯,得讓他們給你做!”

倪簡笑了笑,沒說話。

她想起陸繁,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麽好擔心的。

等他們到了老板和老板娘這個年紀,陸繁一定還會願意給她做飯的。

倪簡看了看外面,天已經黑透了。

這時,老板娘終于從躺椅上爬起來,說:“你在這慢慢吃,順道幫我看個門,我去隔壁看會兒,那些小夥子下了場子要來買東西的。”

倪簡一愣,問:“他們可以出來?”

“可以啊,就一刻鐘,都是些年輕人嘛,平時管得嚴,白天訓練,晚上還要上課,就這一會能出來買包煙抽兩根,我一天也就賺這點香煙錢。”

倪簡又問:“他們什麽時候出來?”

老板娘瞅瞅牆上挂鐘,說:“就幾分鐘了,到七點就該訓練完了。”

老板娘去了隔壁。

倪簡一桶面沒吃完,剩了一小半。

她沒給老板娘看門,收拾好垃圾就上了樓。

她的房間裏有一扇小窗,木制的,很久沒打掃,積了厚厚一層灰,蜘蛛在上面結了網。

倪簡拉出生了鏽的插銷,把窗戶推開了。

營區那邊燈光明亮,很多人從大門出來,往小賣部走。

小賣部門口挂了兩盞簡陋的白熾燈,雖然功率挺大,但燈光始終是昏黃的。

倪簡站在窗口,眼睛望着樓下。

穿着訓練服的男人三三兩兩地過來了,他們進了小賣部,過了一會出來了,也沒走,就站在小賣部外面的空地上抽煙,火點閃爍,像星星。

倪簡一個一個看過來,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往遠處看。

他會不會來?

她知道,他也抽煙,但不多。

倪簡摸出手機看了看,七點零五分。

只有十分鐘了。

再擡頭時,倪簡看到了燈下走來一個人。

她的目光立刻頓住了。

那個人走進了小賣部。

倪簡貼着窗戶,頭探出去。

過了不到兩分鐘,那人出來了,在燈下點着了一根煙。

他穿着軍綠色的訓練服,和別人一樣。他站在那抽煙,也和別人一樣。

他背對着這邊。

倪簡甚至沒看清他的臉,但她确定他就是陸繁。

她知道,他就是。

在那群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中,他的年紀有點大了。

但他身上有他們沒有的東西。

他走路的姿勢,他站立的模樣,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也許別人發現不了,但倪簡知道。

十分鐘過得飛快。

很快,營區的鈴聲響了。

男人們掐滅了煙,一個一個往營區走。

倪簡死死盯着人群中的那個身影,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忽然,小賣部門口的燈滅了。

所有的身影全都看不清了。

倪簡張着嘴。

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喊他呀,你喊了,他就會停下來。

又有另一個聲音說,不要喊,他不能停下來,即便是你,也不該讓他停下來。

喉嚨裏的兩個字轉了無數遭,始終沒喊出來。

倪簡捏着窗棱,風裹着她的長發。

很久之後,她縮回身子,一只手慢慢關好窗戶,然後抹抹眼睛,從窗邊走開了。

晚上十點半,陸繁的短信來了。

和以前一樣,還是先問她的手。

倪簡捏着手機,有點兒失神。

他們現在的距離大概是五十米?還是一百米?

他現在在哪?宿舍、走廊還是訓練場?

半刻後,倪簡回過神,告訴陸繁她的手恢複得很好,已經拆了夾板。

陸繁回了個笑臉,是這樣的——

:)

他很少發表情,更不會用那種誇張有趣的顏文字,這種過時的笑臉已經很難得了。

這個時候,倪簡發自內心地感激陸繁這些老舊的跟不上潮流的習慣。

他的世界比別人清淨。

那些冰冷的醜陋的殘忍的東西,他沒那麽快知道。

那些,也不該由他來面對。

第二天,倪簡在小旅館睡到中午,然後下去買了一桶牛肉米分絲填飽肚子,坐在樓下小板凳上跟老板娘聊天兒。

老板娘對她有點兒好奇:“你在這住一天,也沒見你做什麽事,找什麽人,你到底是幹啥來的?”

倪簡說:“不幹什麽,就看看。”

“這破地方有什麽好看的?我看你像城裏來的,在這住不慣吧。”

“還行。”

老板娘笑了一聲,看着她說:“到這兒的姑娘都是來看男人的。”

“我也是。”倪簡老實地說。

“那人呢?”

“我看過了,他很好。”

傍晚,出租車司機來了,倪簡和老板娘道了別,上車走了。

老板娘上樓收拾房間,抖被子時抖出一條薄圍巾,酒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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