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第十條人魚

? 10.第十條人魚

這幾天的天氣總是陰沉沉的，分明沒有雨，卻總是讓人感覺到壓抑的沉悶和窒息。烏雲粘稠在天空之中，像是塗抹上了強力的膠水，死活不肯離去。那種被扼住了喉嚨的窒息感時刻萦繞在周身消散不開，每一個人出門都會帶着糟糕的心情，一臉不耐地帶上傘。

天氣總是可以影響人類的心情，心情再進一步影響行為，進而使得人類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很多人不會意識到，在自己大腦一熱做出不符合自己形象的事情的時候，通常是天氣影響着自己——晴朗的天氣讓你開心，陰沉的天氣讓你郁悶。

而且這樣的情緒幾乎還是難以控制的，除非有什麽發生在你身上的事讓你無暇顧及天氣問題。

天氣帶來的不僅是對心情的影響，還有預示着什麽的作用，就比如現在。把畫面切到一色慧的公寓裏面，發生着某些适合在這種天氣做的事情：空空蕩蕩的客廳亮如白晝，窗戶被關上，然而外面的風還是使勁地從窗縫中鑽了進來，撩起白色窗簾的一角。

賽琳娜穿着白色的真絲吊帶睡衣，靜靜地站在廚房裏。她的面前，沒有任何食材，只擺着一把鋒利的菜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要做出一道究極料理的她面對這空無一物的廚房卻顯得異常平靜。她的眼中似乎還有淡淡的笑意，嘴角依然是招牌式的若有若無的迷人神采。

有多少人被賽琳娜純潔又美麗的外表所欺騙，又有多少人死在她鋒利尖銳的牙齒之下？

人類大多時候總願意相信外表，美麗的人給他們的第一印象必然是純潔善良，醜陋的人所接受到的則是肮髒和唾棄的印象——這也是無法避免的，可悲的人類會被肉眼所欺騙，表面上的美好無法代表內心的善良。而大自然早就把這個道理教給了人類：越是豔麗漂亮的蘑菇毒性就越是驚人。

偏偏就是有人對于美麗卻有毒的事物趨之若鹜，而且樂此不疲。

人魚這一物種，素來就以美麗妖嬈而聞名，《海的女兒》這個美麗到讓所有讀者為之心碎的故事更是為人魚添上了“為愛犧牲”的标簽。而現實世界的人魚，卻是以妖怪的面目出現——僅僅對海上海邊的人而言，大多人對人魚都是抱着友好和好奇的心态的。

現實總是在摧毀美好的想象，美夢想得久了最後還是會變成噩夢——賽琳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外表美麗天真無邪單純的賽琳娜，擁有着旁人無法想象的嗜血本性。她沒有感情，充滿了誘惑力與欺騙性，普通的拳打腳踢根本無法對她造成一丁點的傷害。同時，賽琳娜陷入饑餓狀态的時候，就會做出異常兇殘的事情：毫無差別地吃人。

但是迄今為止，賽琳娜還未感受過這樣的饑餓。她所殺的人都只是少掉了一個部位，賽琳娜只是借由自己的能力，把吃下去的部位所有的特長轉化為自己的罷了——這也是身為海洋生物必須會的一點，在沒有法律控制的弱肉強食的世界，不停地變強和掠奪才是正道。

賽琳娜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麽錯，相反的，她覺得和同類和人類相比，她已經溫柔溫和許多了。

如今，沒有了一色慧的她，必須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填飽自己的肚子，不然出現的可怕後果……啊啊，當然她自己也是不想看見這樣的場景出現的——肆意屠殺，任意吞噬，把和諧的城市化為人間煉獄，吞噬掉這世間所有的一切。

盡管那畫面美得讓人窒息，但是一想起一色慧那深沉的眼神，賽琳娜還是壓下了自己心頭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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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慧……

賽琳娜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菜刀，不知怎麽的，眼前浮現出了一色慧的模樣——清秀的面龐似乎随時都挂着溫和的笑意，好看的眼中帶着令人沉醉的魔力，切菜的時候動作幹脆利落，殺伐果斷的樣子卻又優雅得像個只是在閑庭散步的童話裏的王子。

讨厭呢，自己居然喜歡上了這個家夥。

不是被一色慧帶回來之後，也不是自己在海裏救起他的一剎那，而是很早很早的以前，在賽琳娜還不是賽琳娜的時候——那時候的她還是個小小的孩子，經常和小時候的一色慧在一起玩。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未嘗不可。如果不是那一場意外，或許賽琳娜現在可以以人類的身份活在一色慧的身邊。

那一場意外奪去了一條生命，也毀掉了一顆悲傷絕望的心。

日夜的噩夢折磨，讓她懷抱着自己，化身為了絕望的象征——深海少女。十幾年的記憶化作捆綁住她的枷鎖，刻骨的感情更是讓她無法忘懷。她的靈魂屬于大海，她的肉體屬于大海，可她的心她的感情卻不屬于大海。

海洋之神無法忍受這樣的亵渎，囚禁了她，将她變成了罪孽的化身。賽琳娜苦苦哀求，勉強在她手中奪回一點屬于自己的權利——

“求求您，讓我見他！”

“悲哀愚蠢！你已經屬于深海！”

“可我願意為了見他一面付出任何代價。”

“你的靈魂都屬于深海，又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我的心不屬于大海，我的心在他身上。”

“頑固不堪的人類，哪怕賜予你人魚的身份，你骨子也依然是悲哀的人類。那麽如你所願，從今往後，你會陷入【暴食】的罪孽，不論你饑餓與否，都無法拒絕美食的誘惑。”

在美食中迷失自我，在吞噬中迷失自我，在殘暴中迷失自我，在殺戮中迷失自我。

賽琳娜漸漸忘記自己是誰，漸漸把獵殺深海裏的一切生物當做樂趣。人類的本性逐漸消失磨平，取而代之的是生物界的弱肉強食的生存本能。記憶消散在深藍色的海水裏，身體下墜的時候感受不到任何的重量，仿佛下一秒就可以随着泡沫飄起來。

直到如同她當初哀求的那般，再次遇上一色慧。

心中的渴望如同雨後春筍一樣複蘇，一發不可收拾。

饑餓是罪，而愛上他，更是罪。

所有的一切都事出有因——如果賽琳娜真的是殺戮的化身，那麽她不會挑選性地吃人，而是随着自己的本心随着胃部的燒灼感血洗城市……然而她沒有。從一開始，賽琳娜跟着一色慧走的目的就是想要再見見他，想要留在他身邊。

但不知何時開始，這樣單純的想法變質。賽琳娜看着一色慧整日整夜地思索新菜譜，為了一個新菜式絞盡腦汁、徹夜不眠、輾轉反側，心中的心疼如同破土而出的荊棘，将心髒紮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有了聲音，她才能去和他交流；懂得菜式中的不足，才能讓一色慧進步；擁有美麗的外貌，才能誘惑到那個廚師；吃掉他的雙手，賽琳娜才能親手做出能讓一色慧滿意的究極料理。

或許那只貓的死是賽琳娜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和饑餓而下手的，那麽後來從第一個死者開始，賽琳娜就一直在為一色慧而做事，瞞着他，不惜背上滿身罪孽，染上雙手的鮮血，也要将一色慧送上料理界的巅峰。

如今，就只差最後一步了。

賽琳娜微笑着，擡起手握住菜刀，切下了自己小腿肚上的肉。

滂沱的大雨終于落了下來，冰冰涼涼的，像是老天爺的淚水。

****

“賽琳娜！”

公寓的門被大力地撞開，被雨淋得透濕的一色慧沖進來，雨水順着他的身體而下滑，在地上彙聚成一灘悲傷的湖泊。賽琳娜安安靜靜地坐在餐桌前，目光放空呆滞，面前的桌上擺着一道精致的肉類菜肴，血淋淋的，卻散發着令人難以抗拒的香氣。

一色慧喘着粗氣，小心翼翼地走到賽琳娜的身邊，叫她的名字：“賽琳娜……”

賽琳娜終于有了反應，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一色慧，然後空洞無物的眼中忽然之間有了光彩，唇角依然是開心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的笑意。她抿着唇，捧着自己面前的那道料理，獻寶似的遞到一色慧面前：“阿慧，你回來了，快嘗嘗我的手藝。”

一色慧眼睛迅速地酸脹起來，有什麽東西在眼眶裏醞釀着，沉重欲滴。

他依言，握住賽琳娜手中的刀叉，将盤中的食物送入口中。帶着血腥味的鮮美味道在口中化開，細膩的肉類肌理似乎可以觸及、打開每一個緊閉和沉睡着的味蕾，再簡單不過的烹饪手法，卻意外地把食材原本的鮮美完全地保留了下來，最原始的狂野沖撞在口腔，在咽喉的部位又化作了溫柔的撫觸，溫柔得讓人想要落淚。

賽琳娜滿臉期待：“怎麽樣？”

“很好吃。”一色慧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太好了！”賽琳娜臉上是純粹高興的表情，不摻一絲一毫的虛假，“如果能繼續用這些食材做料理的話，阿慧一定可以站在料理界的頂端俯視別人吧。”

一色慧瞳孔顫抖着：“這個肉是……”

“人魚的肉哦，”賽琳娜笑彎了雙眼，“我親手從我身上剜下來的。”

傳說中，人魚的肉肉質鮮美，是不可多得的極品料理食材。

賽琳娜把一色慧抱在懷裏，貪婪地吸取着他身上的溫度。雨水落到她的身上，漸漸地，賽琳娜維持不住人類的形态，雙腿膨脹巨變，很快就變成了漂亮的魚尾。一色慧低頭看，那原本閃亮的魚鱗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而中央部位的一塊被刀整齊切下，鮮血順着地板淌了一地，依稀可見森森的白骨。

一色慧雙手顫抖，幾乎抱不住身體逐漸變得冰冷的賽琳娜。

“拜托了，阿慧，請把我做成料理吧，”賽琳娜捉住一色慧的袖子，眉目間滿是哀求，“我想看見阿慧站在世界頂端的那一天呢。”

“我想……那樣的景色，一定美得讓人落淚吧。”

賽琳娜安靜地閉上了雙眼，胸口沒有任何起伏，但是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一色慧啞着嗓子，眼眶發紅，卻怎麽也哭不出來。

屋外的魚雨慢慢地停了，太陽揮散烏雲，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溫暖灑向大地。一色慧呆呆地看着窗外，想：接下來，大概就是萬裏無雲的晴天了吧。

****

三個月後。

近幾月的新聞裏，一色慧的身影和名字出現的次數顯著上升。做出了傳說中的究極料理的一色慧迅速走紅，他手中的料理變成了千金難買的極品。而面對着狂熱的粉絲，一色慧卻顯得非常淡定，哪怕是面對着閃光燈也依然是那副模樣，和那句永遠不變的臺詞：

“是我的朋友幫助我完成這個夢想的。”

熱潮過後，一色慧開始拒絕嘗試做任何料理，尤其避開魚類的料理，卻執拗地把自己的家搬到了海邊，像是在守着什麽。

但是他所守護的東西，卻始終是個謎。

只有一色慧本人知道，他在海邊住下，不為贖罪不為求得寬恕，而是單純地想每天感受賽琳娜所感受到的一切——海風、海水、海鷗。

或許在某一天，一色慧還可以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賽琳娜對着夕陽而唱的歌聲。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