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晶簾一片傷心白

梁傾身子還很虛弱,折騰了一番後身心俱疲,她看了看眼前的這個人,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俯下身去收拾地上的陶瓷碎片,那是她之前說過的最喜歡的一套餐具,現在卻被他親手打碎了,就如同他們之間,即使再粘合在一起,卻再也沒有完整的可能。

“至少,你該告訴我讓我陪着你的。”

“從頭到尾我就沒想過讓你知道它的存在。”

“梁傾,你就這麽恨我?不惜傷害自己甚至是傷害我們未出世的孩子?難道我這些年的努力還不夠讓你看到我的真心,或是你壓根從沒想要去看到,我說的對嗎?”

梁傾沒有回答,臉上的表情也是無動于衷,直到路哲成拿起外套走出門的那一刻,她才回過神來。

她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她到底恨不恨他。

路哲成站在樓下的路燈下抽了幾支煙,自從和梁傾在一起之後他便很少再碰煙草了,此時此刻他卻需要的很。他滅了最後一支煙,從口袋裏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戒指,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原本打算趁着孩子的事情便向她求婚,可終究還是自己想得太過簡單了。的确,父親當年不該那樣做,說到底還是路家是他親手給了梁傾最最致命的傷害,可是那個孩子,她怎麽舍得。原來,只要是關于蘇奕北,梁傾都會不顧一切,哪怕是這樣殘忍,這樣決絕。

回到家裏,看見梁傾已經倚在沙發上睡着了,他走上前将她輕輕抱起,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把懷裏的人弄醒。替她掖好被子又定睛看着她,正用手輕輕拭去那兩道淚痕,卻聽見面前的人輕不可聞地呓語了一聲:“奕北……”

寂靜的夜晚,梁傾這聲輕喃讓路哲成的動作驀然頓住,他靜靜地盯着那張熟睡的面容,心裏一聲輕嘆,似乎過往歲月裏的那些糾纏,對未來日子的期許,都被這一聲輕喃所戳破,再無蹤跡。

梁傾,既然你的心裏再也容不下我,那我再一次,放你走吧。

第二天清早,梁傾醒來時睜開眼,看見了熟悉的天花板上的吊燈,蓋着的被子還留有着熟悉的氣息。

“你醒了?”路哲成聽見動靜走了進來,看見她皺了皺眉:“一會兒出來我們談談吧,我在客廳等你。”

梁傾收拾好出卧室時看見路哲成正坐在餐桌前看報紙,這是他的習慣,每天早上都要一邊吃早飯一邊看新聞,日子久了梁傾也開始養成了每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翻雜志的習慣,每當這個時候兩個人就像多年的夫妻一樣安靜卻有一種恰好的和諧。

她是赤着腳走出來的,地板還有些冰涼,梁傾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頓時清醒了許多,都已經是要分開的人了,怎麽還會再想到這些小事呢。

路哲成擡頭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她的腳,才想起來昨晚是他抱着她進卧室的,于是起身去沙發邊上把她落在那裏的拖鞋拿了過來給她穿上:“你現在身子還很虛弱,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像以前一樣任性了,坐下來把早餐吃了。”

梁傾坐下喝了兩口粥,擡眼看向對面的人,語氣毫無波瀾:“你不是要和我談談嗎?”

路哲成沉吟了片刻,說道:“我那時想着,也許因為你剛失去他,反正我們的時間還很長,你總有一天會醒來的,而我沒想到,這些年來你從來沒走出來過,你甚至不願意走出來,你不知道的是,你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連夢裏都在喊着蘇奕北的名字。”路哲成的聲音沙啞,透着涼意。

緊接着,他又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一字一字地發出來,每一個吐字都很艱難:“既然你這樣想離開我,那我成全你便是,我們從此再無瓜葛,希望你做到。”

梁傾覺得自己的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失去,她好像,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

梁傾是在三個月後才再次遇見路哲成的,那是一個中法合資企業舉辦的商業酒會,梁傾代表公司出席,她本就料想到這樣的場合是避不開路哲成的,果然,剛一進會場就看見了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整潔幹淨的英式細條紋襯衫,那對精致的金色袖扣還是她半年前送給他的禮物,沒想到他還一直留着。

路哲成自然也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梁傾,其實早在出席酒會之前他就讓Cindy仔細确認過了受邀賓客的名單,确定了她會來他才早早就到了會場。他承認,那天的梁傾格外美麗,一頭如墨的黑發散在身後,身上是一件紫色的方格蕾絲禮服,

沒想到些許個月沒見,她越發地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韻味了,而且看起來也比以前長了些肉。

梁傾感覺到路哲成緊随的目光,下意識地遮了一下小腹,而後才想起來沒這個必要,只是有些心虛罷了。雖然已經四個月左右了,但是因為她本身就很瘦,之前還被他嘲笑像個營養不良的孩子,所以肚子倒是一點也不明顯。只是因為在家裏有陳慧心的照顧,所以整個人看起來的确比以前圓潤了些。想起自己的父母,她不是不虧欠的,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梁晉南和陳慧心不僅沒有責怪她反倒說以後要好好照顧她和孩子。兩人對路哲成也是寒了心,看見女兒堅決的樣子卻也無能為力。

想到這裏,她找了個借口急忙快步走進洗手間,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明明要離開的是她,說恨他的也是她,為什麽再次見到他還是會影響到她的情緒。她不得不承認,當知道要參加這場酒會的時候,她是欣喜的,甚至對于見到他竟還帶着點期盼。她想,她還需要一點時間平穩一下雜亂的心情,不然這麽大的場合豈不失了禮。

Cindy就是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她和梁傾打了聲招呼便在一旁自然地對着鏡子補妝。适時,梁傾覺得這裏的氣氛也是尴尬,畢竟她是路哲成的人,于是便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卻聽見Cindy開了口:“梁小姐請留步。”

她頓住腳步,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的話一定不是她想聽到的,卻還是轉過身來面對Cindy,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帶有情緒:“如果是想告訴我路哲成最近過得怎麽樣的話那大可不必了,我與他早已沒有關系了。”

Cindy合上粉餅盒,轉過頭來看了看她:“按理說我不該管路總的事,但我跟了他這麽久,我不希望他被任何人誤會和牽絆,尤其是你。”

“誤會?什麽意思?”

“梁小姐和路總認識了這麽多年,難得還不知道他的為人?路總是絕對不會暗着做事的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路總之所以承認當年的事情他所知情只是為了替他父親贖罪,與他本人無關。”

梁傾驀然怔住了,的确,當時林淺淺說的只是有路家的人去找過她,可她并沒有說那人就是路哲成,是自己一聽到“路”字便立刻把所有的罪責都壓在了他的身上,她竟也相信了他的那番所謂的說辭。一時被欺騙的憤怒和自責的悲傷沖昏了頭腦,她怎麽沒有冷靜下來好好想想,這麽多年來自己所認識的路哲成從不會是那樣的人。

Cindy見她不說話,嘲諷地勾了勾嘴角:“你根本就不配路總對你所做的一切。梁小姐,做人不能太過自私。”

那天梁傾再回到會場時,已經不見了路哲成的身影,她便也找了個借口提前離開了會場。然後招了一輛出租車,一路恍惚地來到了蘇廷南和許攸寧的住處。

“這個點來打擾你們是不是不太合适?”

許攸寧開門見到是她,立刻迎了上去:“沒關系,廷南正在卧室裏哄孩子睡覺,我也沒打算這麽早休息。倒是你,自從子越出生之後這兩年我們見面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是不是最近特別忙啊?今天晚上穿成這樣,是去參加宴會了?這麽晚了外面又冷,你穿這麽少怎麽行?路哲成呢?怎麽沒有陪你一起來啊?”

許攸寧的問題很多,語氣裏卻充滿着關心,梁傾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又生怕吵到孩子,就變成了小聲地抽泣,也不知道是因為真的撐得太久了還是因為孕婦的情緒都這麽大起大落。

許攸寧被她這一下子吓壞了,在聽完她斷斷續續地敘述後才知道了事情的複雜性,滿是心疼:“梁傾,其實一直以來是你自己想要把幸福拒之門外,你總覺得在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你再也不配得到幸福,可是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問問你自己,你是不是還一直攥着那件事不放?其實無論路哲成是否知道內情,你恨的始終都是自己,你逼他離開其實也是為了懲罰自己,對不對?”

梁傾沉默地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這些話一針見血,句句都還原了真相,只是一直以來她自己不願意承認而已。

“我不想勸你什麽,我只希望你知道,愛一天有一天的溫柔,如果你不珍惜到手的幸福,真的會後悔的。”她像個姐姐一樣輕輕地撫了撫梁傾的長發,“更何況,孩子出生不能父親啊,至少你得讓路哲成知道這件事。”

那天晚上,許攸寧讓丈夫送梁傾回家,蘇廷南和梁傾一起走在路燈下,讓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經的少年。

蘇廷南偏過頭來看她,語氣溫柔:“是不是又想到奕北了?”

梁傾的眼裏氤氲着淚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蘇廷南嘆了口氣,說道:“梁傾,從第一天認識你起,我就一直覺得你是一個聰明勇敢的女孩,可如今你卻變得膽怯自縛,這不是我認識的梁傾。過去的事情我都已經放下了,所以我才能夠擁有攸寧擁有這個家擁有幸福,你為什麽不試着真的放下呢?”

他停下腳步側身看着身旁女孩漆黑明亮的眼睛,聲音不大卻清晰有力:“相信我,我和奕北是雙胞胎,我能感覺得到他的想法,那就是希望你幸福。梁傾,路哲成是一個值得你愛的人。”

那天晚上,梁傾做了個夢,她夢見每晚夢中都會出現的少年向她揮了揮手,很認真很認真地跟她道別,他說,“你繼續往前走,我會一直看着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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