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三天後。

女秘書按照吩咐将一杯溫水遞到了賀銘的跟前, 她察覺到了辦公室內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氛, 小心翼翼地問話,“老夫人,時總,你們還需要點什麽嗎?”

“不用了, 你退下吧。”時铮轉過身來, 冷聲開口。他将過長的劉海都梳在腦後,露出俊美無俦又戾氣十足的臉。自從喻老爺子去世後,他再也沒了僞裝的必要。

什麽斯文潤雅, 不過是他所戴的面具之一。

女秘書不敢言語,立刻走出辦公室。直到大門緊閉隔絕後, 她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賀銘抿了一口溫水,側身看向時铮。她細眉微蹙, 眼中透出幾分淺淺的不悅,“铮兒, 到底要我和你說幾次, 你才會當成一回事?我讓你查的東西, 為什麽遲遲沒有結果!”

“賀姨,你以為那日月幫是商場嗎?能讓人出入自由查消息嗎?”時铮強壓着疲憊,一遍又一遍地解釋,“你不要急, 也別背着我派人去查,免得打草驚蛇。給些時間,我手底下的人自然會查得出結果。”

賀銘攥緊杯子, 忽地一下将它砸裂在地上,失控道,“好幾個月了!你要我等到什麽時候!铮兒,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自從你回了華國,你就完全不關心我這邊的情況了!”

“我不會認錯人的!他就是……”

“他就是什麽?賀姨,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就連喻老爺子都已經入土為安了,你為什麽還不肯放下!”時铮厲聲打斷她的話。

他垂眸看着地上濺落的玻璃渣,眉眼間憂慮深重,“這些年,你走在馬路上,看到相似眉眼的路人就要沖上前去追問,甚至還會跟蹤路人回家。好幾次了,你好幾次被人當成瘋子扭送到了警察局……”

“我一次次派人保釋,一次次暗中替你調查那些路人的背景,可結果呢?有一個人是你的孩子嗎?”

時铮沉默了幾秒,道出一聲殘忍的質問,“那麽小的孩子掉進深海,真的還能找得回來嗎?”

二十多年了,往事塵埃落定,任誰都該走出來了。

賀銘愣在沙發上,眼眶被這話逼到泛紅。她一忍再忍,終究還是痛哭出聲。

幾秒後,地下的玻璃被人踩得咔咔作響。時铮坐在她的身側,于心不忍道,“賀姨對不起,是我把話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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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銘聽見他的認錯,默默抹掉眼淚。她深呼吸了幾次,艱難承認,“你說得對,我是該醒了。”

那個死去的孩子是她心裏的心魔,這一輩子都無法徹底根治的心魔。時間看似抹平了一切,卻無法抹平那個孩子的一點一滴。

算了吧,真的算了吧。

賀銘在心底無數次的默念,她逼迫自己轉開思緒,擡眸細細打量着時铮的容貌。

“時間多快啊,你都長這麽大了。自從你成年後,我好像就忘了好好看你。”

賀銘的病是在時铮成年後突然發作的,日積月累壓抑的痛苦思念,讓她産生了極大的負面能量。她時常會出現臆想,嚴重時會在兩個人格裏面來回反複。

時铮想起往事,一向鎮定的眸色難得複雜斑駁,“要是沒有你,我當年可能就死在街頭了。”

當年他出了意外,一個人孤零零地倒在巷子裏等待死亡,是路過的賀銘将他帶到了醫院,還給他墊付了一大筆的醫藥費。後來,他傷好痊愈,因為無家可歸,就被當地警方送進了孤兒院。

兩年後,賀銘又偶然遇見了時铮,将他從那弱肉強食的黑暗世界裏解救了出來。

賀銘心裏始終藏着自己死去的孩子,所以她沒有領養時铮,也從不讓後者稱她為‘母親’,只是以資助的名義将他帶走、撫養成人。即便是這樣,她依然讓時铮感受到了少有的家庭溫暖。

所以這些年,無論發病中賀銘做錯了什麽事情,時铮都會利用權勢幫她擺平。每一回,她哀求着時铮調查和失蹤兒子相似的陌生人,後者也會一一應下。

“我聽你的,再也不去想了。”賀銘握住時铮的手,壓抑着痛苦保證。

任何事情都得有個限度,事實擺在面前,她不能一意孤行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了。

時铮看穿她眼中的難舍,于心不忍地松口,“最後一次。”

“什麽?”賀銘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

“那個青年的身份背景我會幫你查到。”時铮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眼中透出一抹冷厲,“但賀姨你也應該清楚,在A國最不能惹的就是這些幫派,即便我有財閥集團傍身,也不能貿然去查探。”

“萬一惹怒了幫派,我整個集團說不定都要用來陪葬。”時铮不介意把事情說得嚴重一些,“你不能急。”

他從沒有告訴過賀銘自己暗地裏的幫派身份,所以後者一直都認為他是個正經且成功的生意人。

賀銘忙不疊地點頭,“我知道,我不急。”

“好,華國這邊的事情都解決了,你在A國還有治療要做。我讓鄭容給你訂明天的飛機票,你回去安心養病、好好等消息。”時铮叮囑。

賀銘順從他的囑咐點頭,又問,“铮兒,你呢?你什麽時候回A國?”

“……”時铮陷入沉默,腦海中霎時浮現青年的身影。

“铮兒?”

“快了,華國這邊的代理董事已經找好了,等事情對接完了,我就回去。”時铮啞聲回答。他起身避開賀銘的注視,眼中的糾結一閃而過,喊道,“鄭容。”

一直守着辦公室外的鄭容立刻推門而入,“時總,你找我。”

“派人将老夫人送回酒店休息,讓保潔過來打掃一下。”

鄭容顯然也看見了滿地狼藉,飛速應話,“是。”

……

半小時後,辦公室內又恢複了原先的整潔安靜。鄭容默默地站在男人身側,等待着他的發話。

“那個青年的身份,我們幫派安插的內線查到了嗎?”

“只查到了一些。那個青年人叫艾烈斯,據說還有個華國名字叫楊楓。原本只是日月幫分支的一個小成員。但是半個月前,被調到了日月幫的總部做事。”

時铮聽見這話,眸色微凝,“突然被調過去的?”

“是。”鄭容微微将身子前傾,有些不安地發問,“時總,你說瑞森是不是察覺了什麽?”

瑞森是日月幫的頭目,和時铮有着複雜交織的仇恨。只不過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至今還沒鬧到明面上來。時铮之所以不願意大動幹戈地去查賀銘心系的那個青年,就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時铮擰起眉頭,沒有答話。半晌,他才悠悠開口,“看來華國這地,我确實不能多待了。”

他以‘時铮’的真實身份在華國做事,對內即便隐瞞得再好,可只要有心人花點功夫一查,就能将他和A國的財閥集團聯系在一起,甚至順藤摸瓜查到更多。

“你通知一下,讓各部門準備好材料,明天開大會對接。定好三天後的機票,我們回A國。”時铮不再猶豫,斬釘截鐵地做下決定。

鄭容聽見他的語氣,心底忽然有些複雜。他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提問道,“時總,這事和小少爺說過嗎?你要回A國的話,他……”

“我自己心裏有數。”時铮打斷他的話,語氣中似乎重新雜上了糾結。

“是。”鄭容識分寸地沒有追問,“那我先下去通知了。”

“好。”

等到鄭容出門後,時铮才放任自己煩雜的思緒紛飛。等再度回神時,他的指縫裏已經夾着一支細長的、點燃的香煙。在嗅到煙味的那一剎那,他的耳畔就想起了青年的那句話。

——不喜歡。以後當着我的面別抽,害人害己的東西。

時铮下意識的行動快于一切,狠狠地将點燃的煙頭撚滅在了煙灰缸裏。他揉了揉自己發脹的太陽穴,郁悶和焦躁一發不可收拾地湧了上來。

他讨厭被青年占領全部心神的感覺,可相處時又恨不得沉溺其中。

A國表面平靜,可他的周圍是危險重重。讓青年留在國內,是毋庸置疑的最好選擇。以兩人現在的關系,他又有什麽權利讓對方和自己分開的時候‘安分守己’?

一想到小狐貍有可能趁自己不在的時候去招惹別人,時铮心底的酸意就不受控制地鑽了上來。他拿起手機,快速地撥出那個銘記于心的手機號。

三秒的滴答聲,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終于,青年帶着悅意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喂,今天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你怎麽想着給我打電話?”

時铮的情緒莫名平靜了下來,唇角泛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很稀奇嗎?”

“當然。”喻懷寧笑了笑,又故作埋,“雖然是床-伴關系,但好像每次都是我主動找你。”

時铮指尖輕敲着辦公桌,脫口而出,“今晚有時間嗎?去我家。”

回應的他是一聲短促的輕笑,“我考慮考慮。”

“考慮?”時铮瞬間蹙眉,情緒不自覺地跟着青年的回答游走。

“我也很忙的,遲點還要和南川商量香水外包裝的問題。”喻懷寧故意打趣,緊接着又改口,“但既然是時總約了晚餐,我哪能沒空呢?”

時铮的桃花眼中敞露悅意,短促低笑,“地址給我,下班我去接你。”

“好,晚上見。”

“嗯。”

……

是夜。

喻懷寧在浴室沖洗完畢,進入卧室時,男人已經按照他的習慣準備了一杯紅酒。

喻懷寧輕笑着端起酒杯,靠近沙發上的男人。兩人間早已經不是需要客套的關系,前者直接跨坐在了男人的腿上。

時铮圈穩他的身子,淺淺發問,“晚餐吃飽了嗎?”

“嗯。”喻懷寧應話。他的薄唇又沾染上了醉人的酒光,仿佛就在等待男人的品嘗。

時铮二話不住掐住他的下巴,前傾吻了上去。

這是一個有別于以往的親吻,淺嘗舔舐間不帶一絲粗-野的力度,溫柔得讓人仿佛墜入雲端。

喻懷寧推拒不得,越陷越深,恨不得一直溫-存于這個時刻。

溫熱的呼吸聲交融,親吻裏帶着格外珍惜的微妙感。喻懷寧被這種酥麻擾亂了心神,連帶着杯中的酒液都悉數淋入了浴袍中。

冰涼的酒液刺激了觸感,令混沌中的喻懷寧微微回神。他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丢下酒杯,任由它在厚重的地毯上發出悶響。

他圈住男人臂膀,慌亂于從未有過的心頭悸動,“等、等一下,時铮,唔……”

未将完的話又被男人吞入腹中,只當這場親吻生出毀天滅地的錯覺,男人才堪堪停下,咬着他的耳垂說道,“我要回A國了,三天後就走。”

話落的瞬間,一切都凝滞了。

喻懷寧向來堅硬的心房崩出一條裂痕,忽地有些作疼。他眉眼間的失落短暫閃過,平靜道,“我猜到了。”

“就這樣?”時铮不肯放過他的一絲表情變化。

“就這樣。”喻懷寧勾唇,一臉無所謂釋然,“……不然呢?我們本來就是炮-友,早晚會有分道揚镳的一天。”

話音剛落,他的下唇瓣就被男人狠狠咬住,力度大得像懲罰。

“唔。”

時铮的指尖穿過他的細發,溫柔撫摸,聲線沙啞又暗藏落寞,“……果然是只沒良心的小狐貍。”

“時總就有良心了?三天後回A國?你說得多輕巧。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才來告知我。”喻懷寧冷聲反駁。說完,他就突然垂頭,一不做二不休啃住男人的肩膀,直到唇側嘗出一絲血味才肯停下。

“嘶。”時铮蹙眉,掰正他的身子耳語,“……你要是有想法,等我處理完了回國找你,我們換種關系。”

喻懷寧聽懂他話語裏的深意,并不應答。他對感情一向看得很淡,更不覺男人的心能完完全全屬于他。

這番離別前的對話,已經将他平靜的心攪弄成了一團。他所有的理智、獨立、自以為的強大,在這一刻都消失了。可他僅剩的尊嚴告訴他,絕不能活成一個施舍別人愛意的小醜。

算了,走了也好,免得他徹徹底底把自己賠進去!

“要打分-手-炮就痛快點,哪裏來得這麽多廢話!”喻懷寧收斂情緒,冷硬道。

時铮聽見這句,失落、不甘和怒氣交織成一塊,繼而成了滿腔的無奈。

罷了。

對方既然從來沒過交往的想法,他又何必貶低自己的身價?

想到這兒,時铮幹脆不再做聲,恢複以往的強勢态度,再度吻上青年的唇。

兩個各懷心思,這個夜晚折騰得格外狠了一些。

……

三天後,喻懷寧盯着手機上的時間,茫然若失。

這個點,飛機應該起飛了吧?

南川把路星賜領進辦公室,一進門就看見了好友出神的模樣。前者忍不住出聲道,“想什麽呢?”

“啊?沒什麽。”喻懷寧回神,視線超後方的路星賜看去,詫異道,“路少,你怎麽親自來了?”

“你們的香水外包要和我們路氏長期合作,當然得用心。”路星賜勾唇走近,溫聲道,“給你們看看翠石切割的形狀,要是覺得設計不行,我再讓人改。”

喻懷寧等人一共研制調配了兩個系列的香水款型。

第一款是親民價格,所有的外包裝設計都已經确定。第二款則是高昂價格的至尊系列。為了突出高檔,他們的外包裝特意采用了中國風的設計,并且打算在瓶上鑲嵌不同翠色的玉石碎粒。

這玉石方面的行家,自然得找路星賜出手。

“路少親自把關設計,自然沒問題。”喻懷寧挑眉,說道。

路星賜将設計稿放在桌上,輕嘆一聲,“因為喬音的事情,你就非得和我保持距離?一口一個路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接。”

喻懷寧沒想到他突然提起這事,愣了一瞬。

南川反應極快,他給路星賜倒來一杯水,幫忙說話,“別多想,懷寧沒再刻意和你生疏。一碼事歸一碼事,他向來分得清。”

路喬音的一言一行,的确不能歸錯到她哥哥的身上。

喻懷寧自然不會是非不分。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轉悠了一瞬,揶揄道,“你們兩人當着我的面唱雙簧呢?”

南川和路星賜相視一笑,算是默認了。兩人因為為了香水設計的緣故,見了好幾面,倒是比之前更熟了一些。

喻懷寧瞧見這一幕,也不覺得奇怪。在原書中,兩個人本來就是聊得來的摯友。他幹脆走近,改口切入話題,“星賜,你把設計圖給我看看。”

“在這兒。”

三人就設計問題讨論了大半天,終于達成了一致的想法。

路星賜收拾着設計圖稿,忽地想起一事。他擡頭看向喻懷寧,試探道,“懷寧,我這邊還有一個A國商讨會的邀請名額,你要不要去?”

“這是什麽?”喻懷寧聽見A國兩字,頓時來了精神。

路星賜不知這其中的隐秘,看見他驀然發亮的雙眸,抓緊解釋。

這個商會是由A國和華國共同舉辦的。每隔兩年,主辦方就會邀請兩國傑出的青年才俊,一起商讨商機發展,偶爾還能促成一些跨國合作。

路星賜因為掌權路氏的緣故,每屆都是受邀人之一,今年這屆還意外多得了一個名額。他想到青年喜歡廣撒網投資,正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

不僅能結識到人脈,說不定還能獲得意外的商機。

“就在半個月後,今年定在了A國的羅伊斯州,主辦方會把一切都安排好。你如果感興趣,我就把你的名字報上去。”

“A國?商會?”喻懷寧喃喃細語。

不知為何,男人的身影再次湧上腦海。他眉梢微挑,饒有興致地應下,“好啊,我去湊湊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魚魚:我是去A國賺錢的![一本正經.JPG]

時總:小狐貍是個沒良心的。[悶悶不樂.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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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咱們先開A國大副本~時總的故事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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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雨冉*4瓶、Meatball*1瓶、錢包委屈了*1瓶、可樂要加冰*1瓶,感謝小可愛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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