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你背後的槍傷就是這麽來的?”喻懷寧聯想到事實, 心髒猛然抽痛。

先遭遇了母親的傷害,又親眼經歷了對方的自殺, 結果還被同胞兄長舉槍相對?那時尚且年幼的時铮,身心遭受到的傷害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時铮微微颔首,嘆息着将那段殘忍的回憶講完——

時徹舉槍的雙手微微顫抖,一張臉緊張到慘白, 而時铮同樣也被兄長的舉動驚到在地。就在兩人僵持的時候,希爾頓卻笑眯眯地拍上了前者的肩。

“你是哥哥還是弟弟?做得很好,現在你只需要按下去,砰!”聽似溫沉的教導,卻讓人毛骨悚然, “你就能跟我回家, 而且從此以後, 除了我,任何人都不會和你争奪。”

時徹咽了咽口水, 僵着臉色盯着近處雙眼通紅的弟弟。

“……哥哥?”時铮喊道, 眼中充滿了不相信。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分明幾個小時前,他們兄弟兩人都還嬉鬧在一塊。

“你這個當哥哥的下不了手?那好……”

希爾頓又摸了摸時徹的腦袋,用眼神示意手下。後者将自己的配-槍上了膛,丢在了時铮的腳後跟。

“撿起來,你也有機會殺了你哥哥。”希爾頓笑着交代時铮,緊接着又對身側的小孩說道,“時徹?你再不動手,死的人就可能是你了。”

希爾頓後撤了兩步, 就像是游蕩在人間的惡魔,冷眼旁觀着這場生死抉擇。時徹和時铮僵持了短短幾秒,希爾頓的語氣就帶上了不悅,“連殺人都不敢,又怎麽配做我的繼承人?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跟他進屋的下屬同樣饒有興致地盯着這一幕——讓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兩人自相殘殺,多有趣啊!

時铮恨死了這個無情教唆挑撥的男人,他側臉垂眸,盯着黑幽幽的槍口,心裏湧現出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真該死的人,是眼前這個惡魔!

他握了握拳頭,側身彎腰撿起槍-支,就在他将要起身的下一秒——砰!深入骨髓的痛感瞬間将他擊倒在地。

血色漸在他的側臉、流入他的脖子,是前所未有的痛苦的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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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铮費力偏過頭,死死盯着那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影。

對方丢下手中的武器,滿臉淚痕地無聲哭泣。希爾頓一反常态地将時徹抱起,眼中是帶着冷色的、贊許的笑意,“好。人生第一枚子彈就擊倒了自己的親弟弟,有出息!”

時铮的腦袋嗡嗡作響,舊傷未愈、再添新傷,他早已經無力去掙紮。

有人用髒亂的鞋尖踢了踢他的臉頰,嗤笑道,“老大,這小孩還沒死透,要不要我再補上一槍?”

“……不要。”是熟悉的、帶着哭腔的聲音。

“小少爺說了不要,那就不要吧。”希爾頓難得順着一個孩子的意思。他看向倒在血泊中的時铮,聲線中沒有半點憐惜,“丢在巷口的垃圾堆裏,由着他自生自滅吧。”

這麽小的孩子,身上又受了這麽重的傷。等血流盡了,也就活不下去了。

手下想到這點,幹脆點了點頭。他提起即将陷入昏迷的時铮,就像是在拖一件随手可丢的垃圾。

“……不要。”痛苦不堪的時铮張了張口,最終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識消散、昏沉。

……

喻懷寧蹙緊眉頭,雙眸裏帶上了一層輕薄的水霧。

時铮發覺這點,用指腹輕柔地撫走了這片濕潤,勾唇反向安慰,“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

“後來呢?”喻懷寧被他這句話輕而易舉地帶回現實。他不自覺地握緊男人溫熱的手,沉重的思緒終于有所釋然。

“或許是命不該絕,往常無人進出的小巷子那天居然來了人。”時铮慢悠悠地說道,“後來聽賀姨說,她那天難得有心情去拜訪舊友,結果認錯了路,意外在一片垃圾堆裏發現了我。”

“求生的本能讓我殘存着一份意識,她聽見我一直在呼救,于是就替我報警送醫。臨走前,還給我墊付了一大筆的醫藥費用。”

時铮一直覺得自己命大,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僥幸活下來。徹底恢複意識後,警察特意來醫院詢問過幾次,他的姓名住址、家人聯系方式,甚至還包括他肩後的槍傷……

“我怕擅自說出實情會惹上麻煩,所以面對警方的提問都只搖頭。”

如今想來,當初的做法無比正确。希爾頓的日月幫勢力達到警方都覺得棘手,如果時铮貿貿然地用小孩子思想‘抓壞人’,恐怕剛撿回來的小命又得丢。

“小時铮這點倒是挺聰明的。”喻懷寧哼笑着揉捏男人的指尖,心情總算好點。

時铮輕笑,繼續說道,“A國的醫院不是福利院,不養沒錢的人,所以沒多久,我就被轉送到福利院,又被轉送到了更偏僻的孤兒院。”

喻懷寧聽見這個詞彙,突然在意發問,“你和孟雪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

“嗯。”時铮并不隐瞞,可溫柔語氣頃刻就冷淡了不少,“我那時受傷未愈,又是新進院的孩子,在那個同樣弱肉強食的小社會根本搶不贏。”

要是為了搶食物鬧得傷口開裂複發,是絕對不劃算的。

時铮按照事實陳述,“孟雪小時候長得嬌小可愛,的确有些讨人歡心的本事,時常都能從別的男孩子那邊拿到一兩片面包。”

再人小鬼大的成熟性子,也始終改變不了是小孩子的事實。對于別人的好意給予,時铮自然自然記在心裏。兩年的時間裏,他們的确相處的不錯。

即便時铮重遇賀銘、被資助領養出院,他也願意把孟雪當成家人看待,給她帶去幾分力所能及的幫助。

可壞就壞在,一個無心,一個有意。

孟雪後來的所作所為完全超出了時铮能忍讓的限度,更別說是她反向倒戈後那致命的一刀,徹底斬斷了兩人間所有的聯系。

喻懷寧想起孟雪的背叛,完全是基于時徹的誘-導,挑眉發問,“對了,你和時徹後來又是怎麽相遇的?”

“日月幫劃分了好幾個支部,涉略的業務很多。老瓊斯先生在世時,就頻繁地受到了他們的威脅騷-擾,包括我救下他的那一次,其實也是日月幫的人動的手。”

“後來,老瓊斯先生去世前把財閥交給了我,有家族成員眼紅、暗中花重金買通了日月幫。大概是我的命太值錢,驚動了那時剛剛繼任日月幫的時徹……”

對方這些年不知遭遇了什麽,再次相遇時性格已然大變。他自然是能認出時铮,可同樣的,他也沒有顧及舊情,反而策劃了一系列的動亂,痛下殺手。

“我差點死在那場動亂裏,躺在醫院裏的那一個月,除了鄭容和諾亞知曉我的真實情況,其餘人一概不知。所幸,我又挺過了一劫。”

“沒有人能一次又一次地選擇原諒,我也是。”

時铮終于徹底收起了自己溫和的一面,将滿身的鋒利棱角露了出來。

他先把瓊斯家族裏欲圖不軌的人全部掃下臺,再‘金蟬脫殼’留下一個小股值的原公司讓那其餘人争來鬥去。

解決了事業上的麻煩,他又聯系上了警方,将那場動亂裏、所有關于日月幫的線索全部送了出去。

“你知道的,A國一直紛亂不停,而警方在大衆的眼中象征着正義的一面。有很多黑暗的事情他們無法光明正大地涉足,所以這就是暗幫成立、并且發展迅速的原因。”

“你們有官方的支持?”喻懷寧驚訝不已。

“算是吧。”除了必要的争鬥出現的犧牲,暗幫都不會無辜去做惡事。如果有違背者,懲罰是很嚴厲的。

“但我從不認為我是個正義的好人,太多時候我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為了謀取自己的利益。”時铮對自己剖析得很清楚。

喻懷寧聞言颔首,補上贊同的一句話,“這個世界,本來就不非黑即白的,只要是個人總會有私心。”

“時徹的事故确實是我設計,他對我的兩次殺意,換他一雙腿殘廢,我覺得不過分。”時铮垂眸觀察着喻懷寧的表情。沒有人知道他的緊張,他正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最黑暗的一面展露給戀人看,“不僅如此……在那場事故的三年後,他當時的戀人找上了我。”

“什麽?他的戀人?”喻懷寧眸色微閃,顯然被這個說辭給吓到了。

“對,是一個舉止很溫柔的女人,她突然找到我,向我詢問時徹的過去。”時铮不知想到了什麽,用力圈緊了懷中人。他将頭抵在戀人的肩膀上,語氣複雜地說道,“我沒有刻意隐瞞,把關于時徹的一切線索都說了。”

那些由時徹親手造下的惡意不堪的罪孽,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實話實說。

“我看着她臉色蒼白的離開。”

時铮忽然止住了話題,喻懷寧似乎感知到男人不安的心緒,主動側臉吻了吻他的下巴,“那個女人呢?”

時铮眼底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死了,被一場自己制造的大火,徹底吞噬了性命。”

“或許,她來找我得知的真相就是□□。”

“……”

喻懷寧沉默了許久,了然道,“無論哪個女人為何而死,時徹始終把這一切都怪在了你的頭上?所以,這也是他企圖對我下殺手的原因?”

時铮沉默颔首,這是他唯一覺得‘自責’的事。

喻懷寧想起那日自己瀕臨死亡時對時徹脫口而出的質問,以及後者猛然松手失怔的神色,心裏忽地确認了一點。

恐怕那個女人的離世,對時徹是毀天滅地般的打擊。

他回過神,察覺到男人異樣的安靜,忍不住睨去視線,“時铮,你怎麽了?”

“我在想,你會怎麽看待我?”時铮輕聲發問,“我的所作所為,過分嗎?”

喻懷寧挑眉,忽地拍了拍他緊圈在腰間的手臂,“你松開點。”

時铮眸色瞬間凝結,神色變得苦澀不安,慢半拍地松開了懷中的青年,“……懷寧?”

“怎麽了?你摟了老半天,還不允許我換個姿勢了?”喻懷寧猜到男人所想,抑制不住地笑出聲,“這會兒知道患得患失,之前我們當炮-友的時候,你時總不是對我挺灑脫的?”

喻懷寧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重新倒在男人的懷抱中。他記起以往的舊賬,玩笑學起男人的語調,“小少爺是想要逾規嗎?別忘了我們之前是怎麽說的。”

“只當炮-友,不談感情。”

時铮聽見這話,面色不自然了一瞬,很快就轉化成了無奈的寵溺,“小少爺這麽記仇?”

“當然,我可是一筆筆都記着呢!時總。”喻懷寧有意轉移話題,剛剛談論了一切都太沉重了,他不想讓男人一直沉浸在過往痛苦的回憶裏。

結果卻一時忘記自己的身體情況,他猛然動了正挂着吊瓶的手。尖銳的針頭被扯動,惹得他輕呼一聲,“嘶。”

時铮迅速轉移視線,脫離的針頭帶出幾滴血珠,看得他直蹙眉。

喻懷寧莫名有些做錯事的心虛,他見藥水打得差不多了,幹脆扯下束縛壓住針口,搶先發話,“沒事,已經打完了。”

“胡鬧!”時铮小心握住他的手掌,仔細查看了一番。

向來冷硬的男人為了這點小事認真擔憂,喻懷寧看在眼裏,心防被悄然觸動。他發出一聲輕巧,瞬間就勾住了男人的臂膀,将他拉近了自己,溫聲喃喃,“時铮。”

“嗯?”時铮配合地抵住他的鼻尖,摩挲了一下。

喻懷寧臉側攀上一層難以言訴的灼熱,突然有些不敢直視男人深情的雙眸。他側頭抵在男人的肩膀上,“……我很喜歡你。”

兩人昨夜挑明關系的情況太過特殊,醉酒暈眩中的喻懷寧還沒來得及将這句心意宣之于口。

時铮怔了幾秒,發出一聲真切暢快的輕笑。他吻了吻戀人的耳垂,鄭重道,“可我很愛你。”

五個字帶着巨大的份量砸了下來,不是誇大其詞,不是随口一說。

他以往的遭遇,導致了他如今‘生人勿近’的冷漠性格。可現在,他依然願意毫無保留地對青年說出愛字。

喻懷寧比誰都清楚這點,眼眶竟然發燙,克制着嘆息一聲。沒多久,他就重獲直視男人的勇氣,“不行,那這樣比較起來,我就太吝啬了。”

“什麽?”

喻懷寧主動吻上男人的唇,幾秒後才微微撤開,他眼尾潋滟的波光,遠比月光星辰更迷人,“我也很愛你。”

時铮聽見這話,瞬間伸手扣住戀人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親吻。唇齒糾纏間,喻懷寧更加将自己貼近了男人。

他知道,兩人在這方面的觀念是一致的。要麽不交付真心,既然交付,就該毫無保留。

氣氛漸漸升溫,相互坦白愛意的兩人就快沉溺。

“唔嗯……時、時铮!等一下……”

暧昧的低呼還沒來得及鋪整個房間,房門就不設防地被人敲響了,“時總,醫院那邊來了電話,老夫人執意要見你。”

又是鄭容的聲音。

時铮蹙眉停了下來,一向冷靜的眼眸中破天荒地顯出情-欲不得緩的懊惱。他看着微微張口喘氣的戀人,不自主地又低頭啃了啃他的唇,“你說得對,我是該找個時間給鄭容好好放個假。”

喻懷寧被男人的正色逗笑出聲,趁機推開起身。他才從不适中緩解過來,原本只是一個親吻,沒想到差點情難自拔到擦槍走火。

時铮理了理自己的的衣服,對着門口應道,“知道了。”

喻懷寧端起床側的水杯抿了一口,直到幹渴的嗓子有所恢複,才開口詢問,“前段時間不是說賀夫人突遇了意外?現在怎麽樣了?人沒什麽大事吧?”

“她沒什麽事,可有件事更糟糕。”時铮眼底掠過一絲淺淡的不悅。

“怎麽了?”喻懷寧追問。

“遲點和你說。”時铮微不可察地苦笑一聲,關切發問,“你好點了嗎?你跟我一起去醫院。”

喻懷寧想起男人對醫院不安的記憶,立刻颔首,“好,我陪你一起去!”

--

半小時後,利亞醫院。

喻懷寧跟在男人的身側,乘坐電梯徑直到了位于十八樓的VIP病房層。

時铮輕車熟路地來到走廊盡頭的病房,還沒等他們步入病房,裏面的殷切聲就傳了出來,“小楓,你真的沒事了嗎?要不要再留院多觀察幾天?”

喻懷寧辨別出這道聲線,正是賀銘老夫人的。

她在和誰說話?語氣裏居然都是藏不住的關切和熱忱。

“賀姨,我沒事了,你不必擔心。”

“小楓,我……”還是賀銘的聲音。

小楓?是誰?

喻懷寧瞥見戀人霎時複雜的神色,忍不住上前一步,朝病房裏面探去。

賀銘正對着他們,但熱切灼灼的目光全部都停留在她對面的男人身上,絲毫沒有察覺病房門口的他們。

那個男人收拾完東西,轉身露出面貌。

視線相撞了一瞬,喻懷寧就露出極度詫異的神色——

像!太像了!這個男人的眉眼之處,比喻家的任何一人都更像喻老爺子!

賀銘終于注意到了門口的兩人,她看見突然出現的喻懷寧,眼色微變,“小铮,你怎麽帶着他來了?”

喻懷寧察覺出她語氣裏的輕微不善,只能側頭看向自己的戀人,用眼神無聲詢問。

時铮第一時間就響應了青年的疑惑,他附在後者的耳畔,短暫解釋,“記得那個墜海死去的孩子嗎?”

“……這男人就是當年的喻衛黎。”

作者有話要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實都是同一波~)

阿肆:存在即合理!別問為什麽二十多年前墜海,現在還能生還出現!我就是有辦法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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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Senna*2的地雷;Meatball*2、錢包委屈了*1的營養液,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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